明溯登門拜訪的時候,趙郡丞方纔洗漱完畢,正準備用那早飯,聞聽門人來報,便興奮地迎出了桓門。漢代府縣治所兩旁各築一桓,二桓之間加木爲門,號爲桓門。
見老上官如此愛戴,明溯趕緊趨步上前,見禮之後熱情地扶着趙郡丞一起往那後院而去。那趙郡丞心中清楚明溯的實力、勢力,所以纔會這般折節下交,可郡裡調撥過來伺候他的那些官差家丁卻不清楚,此時衆人見郡丞伴着一個娃兒往那府中行去,無不側目驚奇不已,心中暗暗揣測這又是朝中哪位大官家的哥兒,方能享受到如此殊榮。
進了內堂,趙郡丞邀了明溯一併坐下來用過早飯。此時已是日上三竿,此前明溯在那官亭之中,亭長諸人受黃司馬委託,準備了一席豐盛的早飯,早把其小肚子撐得滾滾圓。明溯本想婉拒一二,奈何老上官一再堅持,只得坐了下來,再用了一回。席間,一衣着鮮豔的婦人含羞進來伺候,那趙郡丞便毫不見外地拉着明溯的手給那婦人介紹:“此爲吾之故交,抱負很大,能力極強,以後汝且視爲叔子吧。”
叔子?難不成這婦人是自己哪位兄長私藏的如夫人。可是自己兄弟諸人平素口風極緊,這趙焉不應該知道自家兄弟的關係撒。明溯正狐疑間,突然聞聽那趙郡丞又向自己介紹道:“此爲窈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窈,是吾新納的妾侍,汝可以嫂呼之。”這卻是趙郡丞將明溯視作爲自己的弟弟了,也算是一種引爲心腹的拉攏方式。
見那趙郡丞如此擡舉,明溯自然不會駁了上官美意,便口稱“大兄、大嫂”,趁勢行了個大禮,心中卻是納悶,“窈姬”這名字怎麼聽上去那麼像窯姐兒的古稱,也虧得這婦人的爹孃極有水準,才能想得出如此另類的名字。趙郡丞擼須而笑,端坐不動受了這一禮,那窈姬本來不過一妾侍,被稱聲嫂子已是高看,此時,明溯完全不懂規矩,上來直接喊了聲大嫂,頓時樂得心中開了花兒,一邊極尊規矩地側身讓到一旁,回了個半禮,一邊嬌聲嬌氣地對那趙郡丞言道:“小叔如此英明神武,不知可有職務?”
“這個……”提起這事,趙郡丞心中也是有所愧疚,尷尬懸箸空中,半刻不知該挑了何佐口小菜。
明溯見狀,緊忙解圍道:“回稟大嫂,此前因爲大兄錯愛,小弟任了一亭之長。此次大兄高升,小弟覺得孤苦伶仃地在那荒野之地任職,甚是無聊,便辭了職位,現在正欲前往京都遊學一番。”
那窈姬跟了趙郡丞也有幾日了,見識已自不同,聞說明溯不過一小小的亭長,心中便有了些許輕蔑,及至最後聽說又辭了官職,心中不由地想道:“一個白身而已,也能當得自家老爺如此愛戴?”
婦人面上本就藏不住心思,趙郡丞轉頭一看,心中已是瞭然,便歉意地嚮明溯笑了笑,對那婦人言道:“汝且不可小看了溯弟。”趙郡丞也是極擅拉攏嫡系,一聲溯弟頓時拉近了二人關係,讓心知肚明的明溯也是暗暗歎服不已。
“咦,老爺此話怎講?”那窈姬依偎在趙郡丞的身旁,嗲嗲地問了一句,不過聲音卻是懶洋洋的。
“記得那篇《甲子前聞賊有感》嗎?”趙郡丞得意地獻道。
“亂起杏花落,賊平梧葉飛。頓忘三伏暑,竟解萬山圍。大將傷流矢,諸軍曳血衣。先登不如此,焉得凱歌歸。”窈姬得意地吟誦了一遍,問道:“老爺,我念得可對?”
“對對對,吾家小美人吟的太美了。”趙郡丞誇獎了一句,別有深意地乾笑了一聲,便不再說話。其實,那窈姬倒也正如明溯所料,本是個青樓的紅牌,說穿了也便是個窯姐兒的角色,此時,趙郡丞誇獎她吟(淫)得太美了,也算是形容得恰如其分。
這一語雙關,聽得那窈姬面上一紅。那窈姬當日在青樓之中,迎來送往,長袖善招地遊移於諸客之間,自然揣摩人心的本事不會懂得少了,此時美目忽閃之間,突然意識到了自家老爺岔出來的話題似乎別有深意,稍一思忖,心中便猜到了答案,驚疑地問道:“難不成?”
“還是吾家小美人厲害,”趙郡丞愛憐地颳了一下那窈姬的鼻子,正了正身子,這才得意地言道:“此詩正是溯弟當日沙場點兵時即興所作。”
自古美人愛才子。那窈姬偶然之間從老爺口中聞聽此詩,早就對那英雄氣概漢子心儀不已,見正主兒此刻便在眼前,自是興奮異常,舍了那趙郡丞不顧,一味地追着明溯探討此詩的一些意境。趙郡丞倒是沒有想到一棵紅杏猶在院中,那心兒卻早已飛出了牆外,見二人熟捻了起來,自是老懷慰籍。
那窈姬也是窯姐兒習性,見明溯言語之間多有閃爍,便有心挑逗一二,撒嬌地言道:“小叔高才,妾身見識得晚,不知可否爲我作詩一首。”這話卻是有點過了,雖然那趙郡丞正沉浸在甜蜜之中,暫時還未回得過味來,明溯倒不能不暗自警醒。難得有機會來拜見一下老上官,氣氛也是十分融洽,可千萬不能被這個蕩蕩的婦人壞了交情。
想到這裡,明溯便反客爲主,也不接那婦人的話,而是微微一笑,恭謹地向那趙郡丞言道:“大兄如此擡愛,我受之慚愧。正好明日便要離開官亭,啓程前往那京中一行,便以此情此景作上一首,也算是明辨心扉。但有不妥之處,還望大兄多多指正。”
那趙郡丞本是文人出身,自幼飽讀詩書,雖也有着滿腹文章,但要求倉促之間便作出一篇,也只能徒喚無奈。所以,先前也只是縱容那窈姬胡攪蠻纏,並未附和爲難,此時突見明溯自己允了下來,倒也是好奇心起,言道:“汝但作無妨。”
明溯站起來,慢慢度了五六步,心中思忖了一下,已有了出處,於是便定了步子,仰首向那堂上,壓低了嗓子,悲壯地吟道:“望門投宿思張良,忍死須臾待蕭何。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崑崙。”
明溯言罷,堂中頓時沉默一片。那窈姬不知其妙,只覺得氣概英雄,其他甚麼也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多想,由着感覺叫了聲好。趙郡丞卻是熟知典故,那張良、蕭何與韓信並稱爲“漢初三傑”。
張良曾勸劉邦在鴻門宴上卑辭言和,保存實力,並疏通項羽叔父項伯,使劉邦得以脫身。後又以出色的智謀,協助高祖劉邦在楚漢戰爭中最終奪得天下,幫助呂后扶持劉盈登上太子之位,死後被封爲留侯。高祖曾在洛陽南宮評價他說:“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後世敬其謀略出衆,稱其爲“謀聖”。
蕭何月下追韓信的故事世人皆是耳熟能詳。韓信從項羽那投到高祖麾下後,起初,只當了一個管理糧草的小官,久而久之,也就心冷意灰,便開了小差。蕭何以往與韓信的接觸過程中,發現韓信有膽有識,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於是多次向高祖推薦,但並沒有引起劉邦的重視。此次蕭何得知韓信開了小差,馬上放下尚沒處理完的緊急公務,親自策馬追趕韓信,一路上不辭辛苦,追到天黑,終於在河邊勸回了韓信。回去後,蕭何去見高祖,以爭天下爲由一再勸說高祖,最後高祖才下定決心築了拜將壇拜韓信爲大將軍。後來,韓信率漢軍渡陳倉,戰滎陽,破魏平趙,收燕伐齊,連戰連勝,在垓下設十面埋伏,一舉將項羽全軍殲滅,爲高祖平定了天下。很顯然,韓信軍事才能的充分發揮和運用,乃至高祖能夠最終奪取天下,從一定程度上說,同蕭何的慧眼識才,傾力薦賢是密不可分的。
明溯這首詩自比張良,窘境之中猶待蕭何賞識,真真正正符合他此時所處的境地。見識過西山鄉勇的神勇之後,趙郡丞自然不會認爲明溯這是在誇誇其談,而就是這樣一個有才能的人,雖經自己屢屢推薦,卻一再得不到重用。一時之間,趙郡丞心中突然能夠體會出當初蕭何屢屢勸說高祖無功而返後的那種無奈了。
就在趙郡丞暗自神傷自己坐享了其成,卻對不住明溯之時,堂外一人心中也是波濤洶涌,翻騰不休。漢初三傑是每個漢子心中的榜樣和目標,此時,被一個人如此淺白卻又極有氣勢地將心中抱負敘述了出來,但凡有不是麻木到不仁的人,都會忍不住喊上一聲好。
“好一句忍死須臾待蕭何!好詩啊好詩。”越想越覺得言詞雖淺卻是深意無限,苦苦思索了一會兒,那人終於抑制不住內心的好奇,擊掌高聲喊了出來。
堂內三人均是一驚。趙郡丞是識得聲音,暗想此人怎麼不聲不響便來到自家堂前;明溯反正是郡中熟人不多,也懶得多想,索性把目光緊盯着廳門,看那能夠隨意出入郡丞內堂的究竟是何人物;至於那窈姬,倒也是頗有同感,不由地喃喃自語道:“望門投宿……好詩啊,好溼。”不知不覺,窈姬那流仙裙下已是溼漉漉的一片,粘得讓人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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