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位大佬顧自客氣不休,旁邊亭舍中諸人卻是怔立旁邊,狐疑地互相對視了幾眼。若是先前心中還存在月前的幾分記憶,此時也都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尤其是那亭長,更是跟在後面拜於地上,埋頭不敢多言一句。
常言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對於明溯而言,這就是一出現實版的官場現形記。張邈得知那亭長竟然膽敢央了侯爺夫人半夜鼓琴,頓時大發雷霆,差點當場將其推出去砍了,最終還是蔡琰以晚輩侄女的身份央了其大人大量,將此事放了過去。
當然,明溯也不是全無收穫。
晌午過後,明溯鶡冠飄飛,金印紫綬,直裾白袍,風度翩翩地騎着汗血寶馬,施施然行出了陳留縣城,身後一溜排開五駕馬車,依次而行。
前面三駕自然是衆人代步的工具,最後兩駕卻是張邈贈予明溯建造侯府的用度。雖然他張邈長於營私結黨,可畢竟還是在劉宏手下做事不成,若是讓他揭竿造反,那簡直是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所以,此時,對於劉宏口中的這個“小明”,他是百般的巴結,不管是出於無奈,還是刻意迎逢,至少目前他是不敢明着去得罪這個往日的手下的。
何況,先前還還曾經暗暗遣使過人去刺殺過明溯,據京中曹、袁二人的傳書,這個奇怪的傢伙背後似乎有神鬼相助。此前,他趕到亭舍拜見明溯時,也曾邀了手下幾名方士隨行,不得不說,這些方士也不是吃乾飯的。當時,離那吹臺尚有千步,他們便發現整個亭舍上方盤旋着一股淡淡的黑氣,本來張邈倒是想直接喝令手下衝進去抓人的,可那些方士卻是驚疑地告訴他,那後院之中除了黑氣,竟然隱隱還有一對龍鳳盤旋不休,似乎在護佑着整個院子。
當然了,如果明溯有那些方士三成的本事,一定能夠辨認出,那盤旋的五爪金龍眉須之間與其手臂之上,那屠龍寶刀出爐之時烙下的龍首印痕極爲相似。至於那七彩鳳凰,卻是奇怪得很,當日一直徘徊在金龍的身畔,卻始終隔着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就是不肯靠近。
這些都是上不得檯面的鬼話,此時,明溯自然是舒坦至極地騎在馬上,得意地盤算着此行的附帶收穫。
萬兩錢銀,擺在月前,自然是筆巨資,然而,經過那胡商客棧一次大甩賣後,明溯已經對錢銀完全失去了概念。不管多少,對於財大氣粗的他而言,也不過是個數字罷了,只要牢牢拽住劉宏這個最大的保護傘,那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沒看見首陽亭前一張黃麻紙就賣了十萬金麼?
不過,富人最大的特徵就是永遠不會嫌棄錢多。萬兩錢銀,雖然只是白花花的銀子,而不是那些昂貴的金黃之物,可畢竟也是筆不小的收入,即便是撂在半路上讓自己白白揀去,也得費上好一陣子氣力去搬起來。所以,對於張邈的好意,明溯自然是毫不客氣地笑納了下來。
明溯舒坦的卻不是從張邈這兒撈了點牙縫錢銀,此時,他心中樂得簡直想要仰天長笑。不爲其他,只爲出城門的時候,一個陌生的守卒毛手毛腳地上來搜了一遍馬鞍,內內外外全都仔細摸了個遍,看看有沒有甚麼違禁的夾帶品。應該說,月前那衝撞了什長的下場,門口的守卒大多都記憶尤爲深刻,所以那士卒上前的時候,大家都在手心捏了一把汗——到底是新來的,不甚懂事得很,連這個狠辣的主兒都敢上前搜查,那豈不是老太太翻筋斗,活膩歪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今日,明溯卻是格外的好說話。似乎過了幾個世紀的時間,就在衆人膽戰心驚地等待明溯那張似笑非笑的臉轉瞬晴轉多雲時,那士卒卻已經搜查完了,躬身退至一旁。至於明溯,則是爽朗地問道:“後面兩駕馬車是你們太守送給本侯爺的禮物,要不要一併檢查檢查?”
聞言,那士卒緊忙拜倒在地,大氣不敢再吭一聲。明溯得意地回身梭巡一遍,輕輕搖了搖頭,偏身上馬,一邊領先往城外直道上馳去,一邊展開一張小紙條,心中暗暗樂道,葛權你個老小子夠能耐啊,老子才走了不到一個月,你竟然就將暗軍士卒給安排到了張邈的手下,而且,還是守門這麼重要的崗位。行啊,做得不錯,回去重重的獎賞。
傍晚時分,衆人終於趕到了雍丘縣,翻過前面那道山樑,眼前便將進入已吾境內。見天色逐漸陰沉下來,郭貴打馬上去詢問明溯是否在雍丘縣城借宿一晚,倒不是他憐香惜玉,而是這一路奔波回來,不談後面車中的幾位女子,便是那許靖、舒邵二人,也是有些吃不消了。
左右今晚趕不回西山,那自己等人就沒必要趁夜趕路。這雍丘、已吾境內多是山路崎嶇,諸人又多是乘坐馬車代步,若是摸黑冒進,萬一有個不慎,那就後悔莫及了。明溯擡眼看看前面,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便將手一揮,徑先往前行了過去。
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九。年謠稱:臘月二十九,上墳請祖上大供。祭祖活動,此時已經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活動。崔寔在《四民月令》記載:“正月之朔是爲正月,躬率妻孥,潔祀祖禰。及祀日,進酒降神畢,乃室家尊卑,無大無小,以次列於先祖之前,子婦曾孫各上椒酒於家長,稱觴舉壽,欣欣如也。”視死如生不僅是孝道的重要標誌,也是尊老敬老的美德,錯過早晨請祖的時辰,但若是晚上能夠趕了回去,也足以說明諸人的心意了。
郭貴心想,六兄素有孝名,估摸也是爲了能夠趕回去祭拜祖先,算了,摸黑就摸黑吧,大不了小心一點便是。當下,五駕馬車一溜點起火把,除了明溯,郭貴、徐庶、許靖、舒邵下來依次一人牽着一駕,便是那雙股之間猶自隱隱作疼的無名都親自牽了那駕暖車,鱗次而行,慢慢地往已吾方向摸了過去。
張邈心中是莫名的悲憤,都尉衛茲是他最得力的愛將,可偏偏因爲其侄兒,那樑國尉的因素,心中暗暗對明溯起了好感;新提拔的郡司馬黃裕就是原先的已吾縣尉,毫無疑問,與明溯之間定然有所交情。所以此刻,他是甚麼將領都不敢用,只得親自率領着五百騎卒旋風一般衝出城門,沿着直道,往雍丘方向馳去。
這支人馬是張邈的親衛精騎,其戰力在整個陳留郡中首屈一指。五六十里的山路,僅僅花了不到二個時辰便衝了過去。然而,在雍丘城中,張邈卻沒有得到明溯的絲毫消息,似乎這撥人從來就沒有經過這裡一般。本來手下親衛提議往回再找一找,張邈卻是對明溯行軍的速度瞭如指掌,稍稍在道中觀察了一番馬轍印痕之後,便衝着身後衆騎一揮手,大聲喝道:“他們就在前面不遠,給我衝上去宰了這幫白眼狼!”
那贈送的兩駕馬車的輪轂上面早就做過了手腳,此時一溜轍印中間有幾道顯得格外的厚實。張邈一行循着暗記一路疾馳,不一會兒,便見到前面隱隱約約有着幾枝亮光。
“殺!”顧不上歇息片刻,衆騎獰笑着揮舞着手中的長刀,形成了一條三四百米的長龍,一路衝鋒了過去。
似乎是感受到了後面的追兵,那些火把頓時凌亂了起來,不一會兒,就被前面的騎卒趕了上去,團團圍了起來。這時候,已經有人感覺到不對,那些火把竟然牢牢地綁在車廂一側,上面不消說人影,連個鬼影子都沒有見到。
此時衝鋒之勢已經形成,便是前面的騎卒想要勒轉馬身,回去報信,卻也得先躲開後面的奔馬。正在那打頭的騎卒一籌莫展之際,道旁山石之間突然傳來了一聲悶喝:“起!”
頓時隊伍中間人仰馬翻,連續翻倒了十數匹,把個狹窄的山道堵得個嚴嚴實實。更爲悲催的是,由於夜色的掩護,後面數百名騎卒卻是沒有發現異常,依然快馬疾馳了過來,不一會兒,連摔帶踏,已是近百名騎卒撂在了山道中間。
張邈此時正尾隨着手下一起奔了上來,見狀,連聲大吼道:“有埋伏,速停!”
這一聲喝出,衆騎更見慌張,有那技藝高超的,手中繮繩猛地一提,頓時馬兒人立而起,剎在了當場。可畢竟還是有許多技藝沒玩得這麼高明的,往往一個騎卒停了下來,後面便是十餘匹馬兒轟然撞了上去。
騎兵高速疾馳之中,並不是靠個人的力量能夠改變整個陣型的,剎那間,山道之中便連續發生了七八處連環追尾事故,而且,正是那些騎術高超的,往往不是被撞出了山道,哀嚎着跌落山崖,就是還沒反應過來之間便倒在了亂蹄之下。
此時,張邈急得雙眼通紅,胡亂揮舞着手中長刀,嘶啞地喊道:“陳留太守張邈在此,何方賊人,可敢出來與我一戰?”然而,回答他的卻是一陣急促的機簧聲響,眨眼工夫,兩側山石之間便是密密麻麻的一片強弩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