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海灘上面,明溯還是有着一種宛若隔世的感覺。
方纔從那海邊撿着貝殼的娃兒口中,明溯得知,此地正是青州,現在還是光和六年,皇帝自然還在洛陽城中高高地坐着。
沒再次穿越就好!明溯低頭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百衲服,眼中不由地浮起一絲溫柔的神色。那海島上的人們穿得盡皆是黏糊糊的魚皮製物,唯一奢侈一點的便是一些年輕女子身上用樹皮搗鼓出來的纖維類的東西粗粗編制而成的“布”。
嬌兒身上穿的便是那種就地取材的土布,破破爛爛的,僅僅能夠起到遮羞的作用而已。也難怪明溯起始會認爲自己又穿越了,畢竟東漢末年民間雖然貧瘠,可一兩塊布料遮身還是基本能夠做到的。
臨別之前,嬌兒戀戀不捨地用那粗糙的魚皮細細地將這些布條縫合在一起,內裡更是體貼地襯上了一種柔軟的植物果絮,穿在明溯身上,既是貼身又顯得格外的溫暖。
來到這個時代之後,粗糙的衣物穿過,笨重的盔甲披過,綾羅綢緞更是享受了許久,可這千針百線凝聚了少女滿腔溫情的百衲衣,卻是尤爲的珍貴。
明溯的背上,便揹着那件嬌兒父親的遺物——水靠。本來明溯是想穿着這件外表怪異的衣物出發的,可那鯨魚皮做成的連體靴底,被自己的氣息一衝,竟然當場就漲裂了開來。無奈之下,明溯只得放棄了將島上唯一這一件用綢緞碎片縫補成的衣物留給嬌兒的打算,卻是豪言壯語地言道:“你一定要等着我,最遲明年春暖花開,我的船隊一定會過來接你……接大家一起去過好日子!”
對於海島上的人而言,明溯只不過是一個匆匆的過客,充其量怪異了一些,就像那極少出現在海灘邊上猶如長戟一般嘴臉的怪魚一般。這些人雖然打幼便生活在島上,可也沒覺得自己生活多麼的不便,吃的是祖祖輩輩流傳過來的魚肉飯,穿的是島邊隨處可尋的材料,既沒有兵荒馬亂,又沒有誰鬥富笑貧,這種猶如桃花源一般的逍遙日子,想來祖先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千方百計遷徙過來的。
所以,他們對於明溯的承諾毫無興致可言,充其量不過是覺得一個新鮮的物品纔來了不久又要沒了,心中有些惋惜而已。明溯走了之後,他們該打漁的繼續打漁,該織網的手下亦是不停。那個能夠腳踩兩片木板就這麼漂洋過海的少年,只不過是打發閒暇時光的一些奇談而已,估摸再過三五日,這種怪事也不過就成了陳年往事,逐漸消湮在溫暖的海風中了。
若不是確認了這海風的方向驟然與那冬日冰涼的風向不同,明溯亦是不敢輕易下水。大海之上,除了蔚藍,還是蔚藍,遠遠望去一望無際,明溯可沒有託大得以爲自己有那個功力能夠像一葦渡江般直接飄過廣袤的海洋,到達那後世的美利堅合衆國海岸。
當然了,即便是他有這個功力,最終的下場還是會在茫無邊際的寂寞中生生地餓死了過去,落入水中成爲一個永恆的笑話。所以,明溯再三確認了方向之後,小心翼翼地觀察了這股暖風的走向,心中大略得知,自己只要迎着風兒右拐過去,便能踏上久違的大陸。
既然那日瘋癲之間能夠踏浪過來,自己體內的內息就足以支撐着自己返回,這個道理顯而易見,於是,在嬌兒潸然的眼中,明溯逐漸成爲海面上的一個蒼白的小點,逐漸融入了遠處的天際。
回望那片藍黃交織的水面,明溯稍許怔了怔,就在自己踏浪歸來的時候,大海還是那麼的溫文爾雅,可現在,就是幾句話的工夫,海風突然變得猛烈了起來,似乎是不滿自己這個獵物的逃脫,那海浪從天際滾滾而來,一浪高於一浪,一浪猛於一浪,瘋狂的浪花迎着渾濁的黃色水線撲了過來,不一會兒,便漫過了寬闊的海灘。那些玩耍的娃兒卻是經驗頗爲充足,此時一見遠處白線襲來,便一個個忙不迭地扔下了手中的玩物,紛紛向着高處的岸邊逃了過去。
潮水來了!明溯心中突然轉過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此時,黃忠正大搖大擺地與夏侯淳一併走在據城的西門。距離那晚官賊大戰已經過了三日,這軍司馬的腦袋若是不及時送到宗寶的手中,估摸着就要發臭了。
這一次,北海王終於耐不住心中的性子了,滿面驚懼的他正立於城樓上面扶住箭垛,忐忑不安地觀察着下面的交涉情況。
見宗寶親自出城洽談,黃忠二人也不託大,便稍稍地讓開了一個空位,待那主事的石韜親自上前宣佈事先擬定的雙方合作事項。
好不容易聽完石韜滔滔不絕的一堆條件,一股極度的憤慨頓時充斥滿了原本戰戰兢兢的宗寶心中。如果接受這些條件的話,那還不如戰死了算了,想到這裡,宗寶覺得自己心中再無畏懼,便冷哼一聲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爾等賊子,本也是我大漢的臣民,爲何要作出如此大逆不道、令祖先蒙羞之事!”
石韜卻是不慌不忙地回身一指自己的部下,淡淡地言道:“自古食爲天,這些人都快要餓死了,你還與他們談論甚麼忠孝禮義、漢室江山,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爾等本是漢室一員,自應奉承君意,感恩戴德,”宗寶漲紅了面容爭辯道:“即便是遇到了災年,缺衣短食也不是一家一戶的事情,那麼多人都餓死了,怎麼沒見他們出來造反?”
“國尉此言重了,我們聚集在一起,不過是尋個活路而已,卻沒有對甚麼王侯將相感興趣,又何來甚麼造反一說?”到底是受了傳統教育多年,陡然被對方扣了個大帽子上來,石韜還是有些不能適應。
這時候,旁邊侍立的無名卻是急了,見石韜猶自與對方辯解道理,便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手戳那宗寶面上呵斥道:“造反怎麼了?我還就真愛造反了……你四下裡看看,多少百姓被你們壓榨得家破人亡,多少百姓被你們魚肉欺壓。餓死是吧?天下的百姓都該餓死,那爲甚麼偏偏你養的如此腹鼓肚圓……”一邊說,無名便探手往腰間摸去,不料卻摸了空,這才罷了想要將宗寶當場開膛破肚的心思。
無名的這個動作露到宗寶的眼中,他的瞳孔不由得一陣緊縮。幸好之前與這些賊人約法三章,若不是雙方都未曾攜帶兵器,那麼剛纔自己的性命可就危險了,想到這裡,腳下便微微移動,想要轉身往後行去。
在場諸人中,夏侯淳跟隨明溯算是最早的了,對其心思也是頗爲了解,此時,見宗寶想走,便笑吟吟地行了出來言道:“這位國尉大人莫怕,我等也不是那粗魯之輩,既然大人肯親自出來,那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我們還是會守的。其實,真要取你性命,我們直接攻城便是,哪裡還需要詐你出來……今日,既然雙方主事人都在,總要達成個共識方能互相滿意不是?”
那宗寶聽聽,還真是這個理兒。眼前這夥人若是單純爲了自己性命而來,恐怕先前不等廢話就直接拿人了,當下,心中定了一定,強硬地言道:“提供千名木匠一事不成!我北海國中,估摸着都湊不出這個數來。”
“那據城之中此時有多少工匠呢?”夏侯淳笑眯眯地追問了一句。
宗寶尚未回答,旁邊負責百工的官吏見問到他熟悉的事項,來不及多想,便插了一言:“登記在冊的約莫百餘人……”
“那就百名木匠吧,再補五十名鐵匠,此事就這麼定了!”夏侯淳笑言道:“其他事項,國尉大人還有甚麼意見?”
“吾尚未答應……”宗寶頓時大急,緊忙爭辯道。
“難不成國尉大人希望我們自取不成?”夏侯淳不慌不忙地回身指了一下那軍司馬的首級,一張笑臉頓時沉了下來。
“不是……對了,那收割糧草的條件也不成。”宗寶愣了一下,也不敢多言。雖然夏侯淳口氣淡淡,可那言語之間的威脅意味十足,宗寶可不敢以爲他只是嘴上說說笑笑而已。
“爲何?”
“任憑賊人在我治地收割糧草,豈不被天下人笑話我北海無能。”
“被人笑話總比丟了腦袋要強……這樣吧,我們各退一步,收割的事情就由你們完成。至於我們,只要其中的十萬石就可以了。”
“……自由行軍一項也不成。”一不小心,又談成了免費勞工,宗寶心中更是憋屈。這交涉,他還真不是塊料子。
聞言,夏侯淳卻是不再說話,只是與黃忠等人相視而笑。半響,那宗寶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幼稚,便恨恨地言道:“吾明白北海士卒擋不住,可是……能不能看在互相合作的面子上,稍許低調一些。須知,吾能夠做得長久,汝也能得益長久。”
宗寶這番話無疑已經服軟了。其實,他服不服軟倒也無所謂,反正這次出來交涉,已經得到了北海王的首肯,萬一日後朝廷追究下來,那北海王首當其責。
“嗯,除了這些條件,我還有個要求……那晚凡是參與追擊我們首領的士卒,一律處死!”夏侯淳笑眯眯地又拋出個重磅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