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個張三李四書記,劉校長也不至於那麼緊張那麼爲難,仍可我行我素,按照已落實的工作去正常進行,但丁“黑頭”書記是鎮上直接分管教育的領導,是他的頂頭上司!一慣膽小怕事的劉正農校長不得不考慮到頂頭上司指示的威嚴與權力。{哈十八 ha18Cc}他爲難了,十分爲難。
校長是什麼?校長就是一校之“長”嗎?是一言九鼎的權威人士嗎?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飢,局外人難知局內人的苦衷!那些年代的校長,充其量也只能是個“維持會”的會長,何況他劉校長又還是個“貧下中農管理學校”的代表,業務上純是門外漢,他所以能管理學校,靠的就是地方政府領導的支持和他本人極好的涵養。他不可能懂得什麼叫教育管理,更不可能拿出一套管理學校行之有效的規章制度,更不知道用科學的制度去管理學校去引導老師工作,平時學校工作他都是“哄着老師幹,捧着老師幹,攏着老師幹”。如果換成第二個老師,這次他可以花上半斤山芋幹酒、四兩花生米,把請到自己房間,以酒精來勸說對方,但這次遇到的是極其精明而又軟硬不吃的“高斯一撇”,這“高斯一撇”可是個“你七講他八講你八講他瞎講”的人物,上次,他連個招呼也沒有,就先將自己宿舍的牆壁掏出一個大窟窿開起了“校園商店”,你能奈之他何?
應立釗要當班主任的真正目的,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劉校長當然比別人更清楚。但清楚又能怎樣?那種清楚也只能是放心裡裝着,是不可能擺到桌面上來說的;桌面上的話都是冠冕堂皇堂而皇之無可挑剔的官話。
“我到中學教書這麼多年了,一直很少當班主任,你們校領導也該關心青年教師,給我一次機會,讓我體現一下我的人生價值吧?”應立釗遞送報告時就對校長說。
劉校長當然不敢說他爲自己家庭考慮過多的話,更不好揭他當初中班主任時,硬是把一個班級管理成一盤散沙而中途辭職的往事;沉默了很久,劉校長才極有分寸地對他說:“這高一的學生,三年一過就要考大學了,你從沒當過高中班主任,還是慎重一點吧。這學期高一兩位班主任已經定了,你再……”
“我知道他倆比我的能力強,”沒等劉校長說完,應立釗就接過話,“但話說回來,你不讓我當班主任,又怎麼能知道我不比他倆強呢?什麼都是幹中學,學中幹嗎!比方說你當校長,難道是一出世就會當嗎?不也是把你放到校長這個位子上,才慢慢學着幹起來的!”他說的多符合辯證法呀,多符合人才論呀!當校長的還能找出不讓他擔任班主任的理由嗎?接下就是早一趟晚一趟地纏住老校長,說到最後竟帶些要挾的話了!
幸好這時於頫提出了請求。劉校長雖然不忍心放開於頫,但爲了息事寧人,也只得同教務主任商量,把於頫這個班主任的位置讓給了應立釗。
現在,半路上又殺出個程咬金,分管教育的丁副書記指名道姓要於老師當班主任,他雖然不會像應立釗那樣橫攪蠻纏,但就是那幾句短短的一言九鼎的小話,確實把這位“貧下中農管理學校”的校長弄得萬般無奈無法可施!“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經過幾個日夜的苦思冥想,老校長終於有了萬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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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劉校長估計沈店已快關門休息,就腆着大肚邁着八字方步進了沈店,見幽蘭果真在關店門,就問:“小沈啦,於老師在家嗎?”
見是老校長,沈幽蘭急忙停下手中活,說:“在哩。”就朝房內喊:“老校長來了!”
於頫從房裡出來,校長見他沒戴眼鏡,兩眼慘白地眨巴眨巴着,就問:“又在幹什麼呢?”
於頫揉了揉發澀的眼睛,笑着說:“教丹丹背點古詩。”
老校長也笑着說;“不錯,是個好爸爸!”
於頫說:“我纔不是好爸爸呢。新學年丹丹已念一年級了,只是給她準備準備。老校長,有事?”就喊劉校長進到堂前。
校長在那四季桌旁坐下,接過幽蘭遞上的茶水香菸,這才說:“我就是有事纔來找你夫妻倆商量。”
於頫就坐在校長對面,也不說話,只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對方。
沈幽蘭聽說找她有事,也不離開,倚着門邊靜聽。
“於老師、小沈嘞,萬攀我是你倆的老哥,老哥又遇到大難題了,今晚就是想來求你兩個幫幫忙嘞!”
沈幽蘭夫妻倆不知校長要幫什麼忙,都瞪大着雙眼。
“於老師這多年一直在學校當班主任,工作又認真負責,確實很累,很辛苦,我本來也想讓他休息一輪,但問題來了,現在學生家長聽說你於老師不當班主任,他們都要造我的反了,特別是鎮裡的丁書記,他非常器重你,說學校要是不安排你當班主任,他就要撤我的校長職!我知道,他撤我的職是假,非定要你出來當班主任纔是真的。你看這事難不難?”
於頫已聽明白,就說:“老校長,不是我不支持你,說句內心話,我幹班主任,不僅是我自己一人累,連我的家屬也陪着累。讓我休息一下,把精力養得棒棒的,也讓幽蘭養出個好身體,那時,我們一定會更好地支持你和學校的工作。校長,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老校長嘴裡吸着香菸“嗞嗞”作響,說:“你夫妻倆是什麼人,我還不清楚?都是厚道人。可我現在實在有難處啊!人家領導罵我無能,要撤我的職事小,新學年一開學,學校就爲班主任的事鬧得亂哄哄的,上學年我們高考考得好,剛剛有了點名氣,要是這麼一鬧,不是前功盡棄嗎?”說着,就低下頭,又“嗞嗞”地吸着香菸,悶悶的不再言語。
沈幽蘭好不容易盼到丈夫辭去了班主任的職務,原以爲從此丈夫真的就可以支持着她在生意的競爭場上一顯身手,確實在 “一流”的商店裡做出一流的生意來!誰知,現在老校長又來勸丈夫繼續當班主任,心裡自然涼了半截。她本想說幾句丈夫不能再當班主任的理由,但看着面前坐着的老校長,又不忍開口了。一年來,老校長已經蒼老多了,雖說臉上仍很光亮,但光亮中已已多了些皺紋;眼代已經垂掛下來,像兩顆已曬乾但無紅色的癟棗鬆軟疲塌地垂掛在那裡;眼圈內也渾濁迷濛,少了往日的精神。“讓他在中學當校長,真是拿他開心呢!”沈幽蘭想着,心裡就溢出一陣酸酸的滋味。
“老校長,讓大家輪換當班主任,不都是鍛鍊嘛,何必非要他當班主任呢?”她試探地問了句。
“話是這麼說的。幽蘭啦,我要是有辦法,哪怕是有一點點辦法,我會前面讓於老師休息,後面又叫他出來當班主任嗎?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說着,老校長就擡起頭,嘴上香菸仍在“嗞嗞”地冒着紅火。
沉默。
很久,沈幽蘭又問了一句:“老校長,你說是丁書記非要他當班主任,莫不是你假傳聖旨吧?”
老校長這次特別敏感,似乎從話音裡已聽出沈幽蘭在讓步,心裡一陣激動,趁勢說:“幽蘭啦,我怎麼會假傳聖旨呢?這還不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着的,於老師上學期教出了那麼多好學生,社會上有了好名氣,做學生家長的能不想把子女放在他手上嗎?一個年紀輕輕的人,能得到這樣的好口碑真是不容易,千金難買呀!”
倚靠在門邊的沈幽蘭又一陣沉默。但她那雙機靈的眼睛卻無法沉默,她讓它—會兒瞟向於頫,一會兒又瞟向老校長。她要通過它來觀察他倆的內心世界,尤其是觀察於頫的想法。於頫這個“悶頭驢子”,好多話都是放心裡不說出來的,儘管他這次一再說不當班主任,但誰知他是真不想幹,還是一時間同情她的辛苦而無奈何地說不幹呢?沈幽蘭要藉機來觀察、試探。
於頫這天可能是摘下了高度近視眼鏡的緣故,除了沉默,就很難從他那張幾乎變了形的臉龐上尋找到他的內心活動。
老校長繼續在他倆面前訴苦,他是想以真情來感動他倆:“唉,讓我一個抓鋤頭把子的老文盲來管理學校,簡直就是叫我活受罪呀!唉,我已跟邵書記說了,他也很同情我,說是該讓我休息休息了。於老師,幽蘭,我在這中學是不會再工作多久了,這次就算是我求你夫妻倆了,就算你倆是看在我們家鄉人的面子上,最後支持我一次吧!”
聽了這話,沈幽蘭心裡果真酸楚,兩眼就不停地朝於頫這邊轉動,見他仍是沉默不語,就着急起來,說:“老校長已說到現在了,你是金口銀口,也該開口說話呀!”
於頫眨了眨那有些泛白的眼睛,說:“這班主任的工作,我是堅決不幹的。”
沈幽蘭一陣感激,感激丈夫這次的堅決!
但也就是這短短一句話,似乎已把老校長推到了懸崖的邊緣,他急了,進一步哀求道:“於老師,你、你千萬要支持我一下,哪怕是答應爲我當一年——當半年也行!要不然,丁書記真的不會放過我的!算我求求你了,於老師,真的,我求你了!啊?”
沈幽蘭剛有的一點信心又被老校長几句哀求的話說軟了,她想:“好歹人家也是一校之長,要不是實在沒有退路,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嗎?”也就在這時,她發現了丈夫那有點異樣的眼神!她瞭解她的丈夫,更瞭解丈夫的眼神,丈夫是喜歡學生的,他是離不開學生的,離開學生就像丟魂失魄一樣;他這次突然提出不當班主任,不是真的太疲勞了,而是爲了減輕她開店的辛苦!她已從他那猶猶豫豫的眼神中看出來了,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看出了他那矛盾的心情!想到這些,沈幽蘭已不再要丈夫說話了,他口頭上不接受,她可以代替他接受,於是就說:“老校長,他是個‘悶頭驢子’,你老話說到這地步了,我們再有困難,也會支持你的。你就這樣安排,他會把班主任擔子挑起來的。”
老校長高興了,主動從桌上香菸盒裡摳一支香菸點燃着,深深地吸了一口,說:“幽蘭,我也知道於老師有難處,現在學校小店多了,他也是想放掉班主任工作,支持你一把。既然你們支持我工作,我也不是木頭人,我會爲你們考慮的。”就直接對於頫說:“是不是這樣,我給你們班安兩個班主任,一正一副。你於老師是正的,應老師當副的,你於老師爲他掌掌舵,具體事讓應老師去做,這樣,你就能抽時間照顧照顧家庭了。幽蘭,你覺得我這樣安排行嗎?。”
沈幽蘭很感動,見丈夫仍是無動於衷,就代表說:“老校長,行!”接着又說了一些感謝的話。
劉校長見於頫一直沒有表態,就說:“於老師,幽蘭已說了,你看呢?”
沈幽蘭也催促道:“‘悶頭驢子’,你說呀!”
於頫這才揉了揉眼睛,納納地說:“那、那當副班主任,應老師會同意嗎?”
聽於老師這麼一問,劉校長心中有數了,就高興地答道:“於老師,只要你同意了,那邊的工作我自然會去做的。反正是吃蘿蔔吃一節剝一節嘛!”說完,又是千恩萬謝向於頫夫妻倆說些感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