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沈幽蘭願意轉讓店面,應立釗當然高興。一連幾個夜晚,趁校園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獨白一人悄悄來到沈幽蘭店前,對着即將到手的店面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於是就激動得連連抹着嘴邊流出的涎水叫道:“唏,機會,機會,唏,發財的機會終於輪到我這個小小的老師了!”就又用手在聰敏的腦門上拍上一把,就想到教師節那次聚餐時黃玲香摜出鈔票而贏得衆教師一片喝彩的場景,就無限感慨道:“‘尊重’,‘尊重’,光喊‘尊重’有何用?他嘴上可以喊你大爺大大爺大大大大爺,但就是不養你不孝敬你,你又能奈何得了他?一切‘尊重’都是虛無縹緲的,都不會給知識分子帶來好處帶來幸福,唯有金錢纔是最好東西、最實惠的東西!當今世道,錢不僅是能讓鬼推磨,還能讓磨推鬼哩!磨推鬼呀!錢咋有那麼大的威力呢?現在好了,我就可以掙大錢了!”一連幾個白天和黑夜,應立釗幾乎都是這樣想着,樂着,更是急着能早一天將沈幽蘭那店面弄到手!
其實店面轉讓很簡單。沈幽蘭實事求是地把店面改造、添置商架櫃檯等的帳目以及店裡的存貨一一清點,好歹應立釗夫婦也算生意人,對各種貨物價格清楚,大大小小前前後後算出來總共折款共是十一萬零八百九十三元四毛六分。帳算到這,沈幽蘭又說,這新改造的店面自己也用了一年多時間,適當作些折扣,七扣八除就剩下九萬零八百七十九元。應立釗這次倒也顯得很大方,說:“唏,搞什麼‘七十九元’?那零頭抹了,就九萬零八百!唏,明天我就一次性把錢付清!”
沈幽蘭不僅是將店面轉給了應立釗,連宿舍也調換了。調換宿舍也很簡單。教師本來就沒有多少傢俱,加上路近學生多,利用中午放學時間,喊一個班的高中生,嗨呀嗬一鼓作氣就將宿舍調換過來。
換好了宿舍,應立釗就讓小姣在新的宿舍裡撿撿迭迭,收拾安排;自己就一會兒站在店裡,一會兒站在街心,咧着一副自矜的嘴角,唏着涎水,在心中構划起一副知識分子發財的宏偉藍圖。
沈幽蘭這邊就更是省事。兩間房子,南面那間原是應立釗夫婦做臥室的,現在仍做臥室,開了一張大牀和一張小牀,大牀歸沈幽蘭夫妻倆睡,小牀給丹丹睡,女兒大了,老是睡一張牀極不方便。北面一間從中一分爲二,裡間做客廳,外間——也就是小姣原來做店堂的地方改爲廚房。沈幽蘭覺得小姣開店留下的那個廚窗太大,幾塊不同顏色的舊槽板都稀了縫,手一碰上就晃盪晃盪地搖動,既不安全,又不雅觀,想讓丈夫同學校說一聲,請個木工、瓦工將窗口縮小—些,仍換成原來的木櫺撐子。
於頫說:“算了,將就着吧,也爲學校省兩個錢。”
沈幽蘭覺得丈夫這樣考慮也是對的:老校長爲她賣掉了店,又安排了工作,這搬個家又是木匠瓦匠的,給老師們的印象多不好!就不再提修改窗戶的事了。
這天早飯後,沈幽蘭正在清洗鍋碗,總務處柴主任來喊,說是調走的柳會計已趕來了,老校長要沈幽蘭快去把接交手續辦了。沈幽蘭就停下手中活兒,找來木梳簡單在頭上梳理了幾下,又抻齊衣服,就隨柴主任來到學校總務處。
這時,柳小鳳早已坐在她自己原來那張辦公桌旁。桌上堆滿着帳薄單據之類的東西。
柴主任進來就說:“柳會計,沈老師已來了,你倆就把接交手續辦了吧。”說着,就從自己辦公桌裡拿出一式三份的清單放到柳小鳳面前,說:“很簡單,你倆把帳上資金覈對一下,再把剩餘的什麼帳本、三聯單這類的小器東西當面過個數,都把填到表上。填完了,我們三方簽上字,就行了。不復雜。”
沈幽蘭很是謙虛地看了看柳小鳳,說:“辦會計接交的事,我還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哩。柳會計,你說先從哪裡開始?”
柳小鳳看了看沈幽蘭,嘴角翕動了幾下,臉上就露出一絲爲難的神情。
柴主任不解,就催:“柳會計,動手啊!早辦早歇,你不是說上午辦完後還要趕回城裡嗎?”
柳小鳳看了看二位,還是一言不發。
柴主任正要說話,一個扁臉長相不佳的年輕女人嘟着嘴走了進來。
柴主任已認出這女人是鎮財政所的尹會計,正要問,就見尹會計已遞上介紹信,嘟噥着說:“柴主任,報到。”
柴主任掃了一眼介紹信,大驚,說:“啊?你調來中學當出納?我這出納不是安排給沈老師了?不行!不行!”說着,就要向老校長回報!
就在這時,劉正農已怒氣衝衝趕了進來,不等進門就問:“是誰把我的出納換了?啊?誰換的?”說着,就奪過介紹信揉成紙團扔掉,一邊仍在大聲責問:“這是誰的主張?誰的主張?我還沒完全退下來哩,這是誰把我的意見推翻了?尹會計,你在財政所幹得好好的,怎麼想起到這裡來當會計?這是誰叫你來的?你快回財政所去吧!”劉正農校長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着這樣的大火!
尹會計又嘟噥着說了一句:“這也不是我要來,是領導要我來的。”
劉正農就推尹會計出門,說:“是哪個領導叫你來的,你就到哪個領導那裡去!就說這是我老劉說的!要找喊他來找我!”
尹會計自然是哭着調頭就走。
這時,正趕來的於頫將尹會計勸回來,對劉校長說:“劉校長,這尹會計是我同意她來的。”
劉正農更是火上加油,就指着於頫嚷道:“什麼?你?你?好哇,小於,小於頫!你雖然馬上要接任校長,但現在的校長還是我呀!我還沒退下來,你就把我的主給做了?好哇,好哇,老貓不逼鼠了,我說話就等於放屁了!等於放屁了……”
於頫急忙攙扶住劉校長說:“老校長,你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
劉正農推開對方,說:“我不聽你解釋!我不聽你解釋!好,好,我找邵書記評理去!我找邵書記評理去!”說着,就噔噔噔向政府跑去,這次絕對沒有了往日那穩當當的八字步。
這場突然的人事變動,不僅是劉正農校長不能理解,就連柴主任也如墮五里雲端。“怎麼啦?讓幽蘭接任出納的事,不是通過政府說好的?”那天,當劉校長真的去鎮政府找邵書記時,柴主任獨坐在辦公室裡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