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懸鏡閃出一個可怕的念頭——自己要再不送出按下多日的禮物,也許就再也送不出去了。
——“櫟姑娘。”關懸鏡噌的跳起身,幾步走到白蹄烏邊,急急扯下錦盒,愛惜的捧在手心。
櫟容歪頭去看,那物件…看着有些面熟。
關懸鏡鼓足勇氣,把錦盒推到櫟容手邊,低下溫柔的聲音,輕得猶如掠耳的夏風,“知道你要來鷹都,我就尋思着送什麼給你。皇城女子愛美,最喜歡這家的水粉,我琢磨着,就算你不喜歡我挑的顏色式樣,總還能給你派上別的用處…”關懸鏡俊臉微紅,“物盡其用,也總比被人閒置一邊的好。至少你用上的時候,還會記得是誰送的禮物…”
櫟容已經知道盒子裡裝的什麼,眼前臉紅的關少卿,倒也有幾分逗人,幾句話好像醞釀了很久,但又說的極快,熟練得似乎在心裡默背了許多遍,只等着這刻一股腦說出來。
櫟容垂眸笑了一笑,把錦盒輕輕推開,搖頭道:“那晚,你不敢喝我遞去的茶,我是惱你,不過來了鷹都,知道你是個不壞的人,早就不氣了。賠罪的禮物你收回去。”
“不是賠罪的東西。”關懸鏡按住錦盒,目光懇切,“你不是心胸狹窄的人,我知道你沒有放在心上。這東西…是我真心想贈予你的…櫟姑娘品行高潔…”關懸鏡長到這麼大,眼裡從未瞧得見什麼女子,更別說是去讚美,既然說出了口,就也收不回去,索性一股腦傾訴出來,“櫟姑娘…沒能親自帶你來鷹都,是我活到今天最大的遺憾。我不想再有遺憾…”關懸鏡黑目熱烈中帶着初次敞開心扉的緊張。
“櫟姑娘…我關懸鏡不通情愛,也不知道怎麼對女子示好,你是我第一個傾慕的女子…”
櫟容“啊”的一聲,嘴脣半張眼睛瞪圓。
——“也該是唯一一個。”關懸鏡紅下臉,“義莊一別,魂牽夢縈,不想承認,卻無法忘記。”
櫟容驚跳起身,急促的背過臉,“關少卿,我該走了。”
“櫟姑娘!”關懸鏡箭步擋住櫟容,俊臉生出愧色,“我是太冒昧嚇到你了?還是我…說錯了什麼?”
櫟容驚慌搖頭,“今天我耳鳴的很,該是聽錯了。”
關懸鏡雖然一貫謙遜,但也從沒輕視過自己,只要自己願意,青雲之上重振關家威名也不是難事,他自信不輸周國任何一個男人。他鼓足勇氣表白,雖然緊張,但也有些把握…關懸鏡起了這個開頭,卻沒有料到櫟容毫不猶豫的迴避。
——“你…有鐘意的人了?”關懸鏡不敢去猜,但心裡已經有了預感,總是在櫟容嘴裡說起的那個人,也只有他了。
櫟容輕咬脣尖,擡目看着關懸鏡有些失落的眼睛,點頭道:“是薛燦,從我上了他的馬,就決心要跟着他。我傾心予他,自此,也只有他了。對不住關少卿,讓你錯愛了。”
她的直白坦蕩讓關懸鏡愈發追悔自己的錯失,關懸鏡不捨就這麼放手,猶豫又道:“薛燦人中豪傑,確實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女子愛慕也是情理之中。我自認也是個值得託付的男人,櫟姑娘真是要一口回絕了去嗎?”
“你的確不錯。”櫟容收起驚慌,面色又恢復了瀟灑,“和你一起的時候,說說笑笑也挺有趣,不過有聚就有別,和你分開的時候也沒什麼憾意。但…和薛燦一起,看不到他時,就惦記的慌,就要見到時,又怕自己今天的樣子不夠好。”櫟容抹了抹自己的臉,嘻嘻笑道,“就我這張臉,也好不到哪裡去。和他分開,才過片刻,就像隔了幾日那麼長。就好像…我在你家裡待了半個時辰,已經想趕緊去見薛燦。”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關懸鏡喃喃低語。
“對對對。”櫟容搶道,“關少卿性子好,人品好,文采也好。薛燦虎口都是繭子,哪有你溫雅如玉,鷹都女孩子,應該都對你芳心暗許呢。”櫟容健氣一笑,“薛燦不嫌棄我這張鬼面,我也不討厭他悶油瓶一個。湊合過着也挺好。”
櫟容見關懸鏡不語,走出幾步,轉身又道:“陽城人都怕我的容貌,芳婆最愁的就是怕我嫁不出去,沒幾天就滿二十,居然這檔口倒不愁沒人要了…”櫟容自己想着也美的笑出來,“關少卿,謝謝你。”
——“櫟姑娘。”關懸鏡忽的喊住他。
櫟容驀然回眸,眸子烏黑晶亮,嘴角蘊着俏麗的笑渦,露出整齊的皓齒,“你又叫我?”
關懸鏡一步步走近站住的櫟容,良久注視着她描着刀疤的臉,刀疤栩栩,與長成一般。櫟容被他看的有些不自然,捂住臉低下頭。
——“你的臉。”關懸鏡低下聲音,“根本是白璧無瑕,櫟姑娘,是不是?”
“咿…”櫟容身子微動,她不知道關懸鏡看出了什麼,自己描妝天成,多少年也沒人察覺,不可能被一個男人發現吶。
“做白事行當,需要醜面傍身。”關懸鏡低低道,“你和芳婆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守着櫟氏義莊已經不易,如果少女長大,美麗動人,能不能承繼家業不說,只怕亂世之中,還會招來禍事毀了安生…你不捨父親留給你的義莊,你想好好活下去,你甘願用一張臉,換一世平靜…鬼手女一雙妙手,能描妝,能復容,能入殮…能給自己畫一道和真的一樣的刀疤,騙過陽城所有人。欺負她的女孩,嫌棄她的百姓,連有求與她想請她去陽城的大理寺少卿…和她離的那麼近,都沒有看出她臉上的破綻。櫟容,你的臉,根本沒有破綻…”
——“沒有破綻…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櫟容也不想躲避,揚頭對視着關懸鏡,“大理寺少卿,沒有證據,也能查案?”
關懸鏡溫溫一笑,拂起黛色的衣袖,“你給安樂侯入殮的時候,汗水凝住我用衣袖替你擦去…就是這一滴汗珠,破開了鬼手女佈下的奇局,讓我發現了你的秘密。櫟姑娘,你的妝容真如天工一樣,薛燦和你朝夕相處,他一定也什麼都沒有看出吧。”
關懸鏡的縝密讓櫟容也是暗暗驚歎,大理寺少卿,看來還真是小看了他。櫟容按住臉頰,裝作兇道:“算你聰明,但你什麼都不能說出去。我櫟容描妝一向是隨心所欲,我樂意給自己一張鬼面,我樂意。”
“我不會說出去的。”關懸鏡張口道,“如果能和櫟姑娘守着同一個秘密,也是我的幸事吧。”
櫟容才放下心,關懸鏡忽的又道,“我並非要挾櫟姑娘…但,我還是想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也不喜歡欠人情,欠着我睡不踏實。”櫟容哼了聲,“你說。”
“我想…”關懸鏡幽聲低語,“我想一睹鬼手女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