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的馬車駛進一望無際的翠竹林, 夏日竹林茂密,馬車才一進去,就已經被竹葉掩住,融進了濃的化不開的綠色裡。
湘南城裡
櫟容長到這麼大, 哪裡見過這麼多威風的駿馬, 匹匹精神抖擻毛髮鋥亮,瞧着就是馬中上品。
見櫟容看得出神, 顏嬤笑道:“少夫人也懂馬麼?”
櫟容撫了撫馬鬃,“鬃毛挺立, 膚色釉亮。”櫟容指向馬腿, “腿根修長, 前蹄圓厚,還不是難得的好馬?”
顏嬤馬場出身, 也算是半個內行,見櫟容一板一眼說的還都在點子上, 扭頭看向一旁的辛婉,嘖嘖道:“夫人聽見了麼?少夫人也是個行家呢。”
辛婉朝櫟容露出讚許之色,“這也是芳婆教你的麼?”
櫟容實誠點頭, “芳婆閒時就喜歡嘮嗑, 有的沒的說個不停, 我覺得有趣就記下了。”櫟容想起辛夫人主僕都是馬場的人,臉紅道,“剛剛我胡亂說的,夫人才是真行家, 可別笑我啊。”
“說的很對,怎麼會笑你。”辛婉端詳着櫟容姣好的臉,“要不是薛家後頭有事,我真想把芳婆留下,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芳婆啊,可是個寶貝。”
櫟容噗哧笑出,薛燦走近,對辛婉道:“夫人居然可以短短三天就籌措到這麼多好馬?”
辛婉篤定笑道:“你忘了辛家是做什麼的了?嫁人後雖然不用做馬的買賣,但早年陪爹行走賣馬,也知道不少路子。辛家興旺的時候,馬場上少說也有幾萬匹之多,好馬抵良將,這些馬就是我預祝燦兒旗開得勝的禮物。”
薛燦抱拳感激道:“夫人大恩,薛燦銘記在心,以後一定還夫人辛家的馬場,重振辛氏聲威。”
辛婉鳳目掠下,走向搓蹄的駿馬,她忽然很想躍上馬背,像少年時那樣策馬奔騰在天地之間,無拘無束,如雲如燕。
辛婉撫過結實的馬鞍,回看薛燦道:“我還記得,當年爹說,如果我是個男子,一定是他最得力的兒子,別看我現在深居府裡,當年,我馬術連幾個哥哥都比不過呢。”
“夫人巾幗不讓鬚眉,紫金府上上下下,真不是常人能打理得來的。”櫟容由衷佩服着。
顏嬤抿脣笑着,“少夫人可別這麼說,將來一切可比紫金府大得多,少夫人還要幫小侯爺打理更多吶。”
“阿容聰明能幹,一定的做的來。”辛婉收回撫馬的手,“今早已經收到鷹都來報,關懸鏡昨夜進城,直奔太保府…待了足足一個時辰。回去後不久,子夜時分,戚太保換便服出府,去了青陽門第七戶…”
“那是關懸鏡家。”櫟容驚道,“戚太保又去找他做什麼?”
“探子來報說,關懸鏡出太保府時,臉色很不好看,那位宮大人步伐哆嗦,是拽着關懸鏡離開的。”辛婉輕聲道。
薛燦若有所思,“看來,關少卿又是直言直語惹怒了戚太保,要不被拽走,怕是要留下手腳腦袋。不過…戚太保子夜又便服悄悄去關家…其中必有蹊蹺。”
辛婉讚許點頭,示意薛燦繼續說下去。
“關懸鏡激怒太保不假,太保當時震怒趕走他也是真的,只是,戚太保更多的是做給旁人去看,他是隻老狐狸,當然知道朝廷無人可用,心裡再氣也不能現在就殺了關懸鏡。隔日等戚太保把紫金府姜國人起事的消息告訴皇上,當務之急就是指派領兵的上將,照昨夜關懸鏡的境況,上將人選…一定不會是他。”薛燦輕捻腰間鷹墜,自若緩緩說出。
“那半夜去找他又是哪一齣?”櫟容有些不明白,話纔出口又恍然大悟,試探着道,“難道…是有別的事…要避開旁人交給關懸鏡?”
辛婉笑看櫟容,不住頷首讚歎,“所以我才說阿容聰明。”
“朝廷所憂,也是我們之前顧忌的,而且,應該比我們更發愁纔對。”薛燦笑道,“如果我沒猜錯,戚太保夜訪關家,是不得不把雍華寶藏告知他,希望他竭盡所能找出寶藏,支撐朝廷抵抗不怕死的姜國人。戚太保見識過當年姜國這塊硬骨頭,他知道這場仗不好打。”
薛燦繼續道:“既然安樂侯和宋太傅身上都有和寶圖關聯的刺花,也許,其餘重臣,甚至戚太保身上也有什麼…戚太保和朝廷無路可走,也只有指望找到雍華寶藏,而關懸鏡,就是他唯一可用的人。”
——“你們都看不出的圖,關懸鏡一定也看不出。”櫟容肯定道。
“身陷迷局,稍有不慎就會沉淪不起。”薛燦望向鷹都所在的方向,“戚太保錯了,他根本不該讓關懸鏡做這事。起初我擔心他會不會委任關懸鏡做領兵上將,現在倒是連這位太保大人都在幫我,既然不是關上將,那就沒有人可以擋住姜人的路。”
辛婉靜靜聽着,淺笑又道:“照燦兒來看,朝廷這會兒在忙什麼?”
“清點國庫,召集將領,還有就是…”薛燦擡起俊眉,“讓御刃坊點起爐火,打造兵器。”
“不錯。”辛婉點頭,“每次押送烏金,我都會讓人備下不少可鑄兵器的烏石去,只不過我聽說,那些烏石都丟棄在御刃坊的院子裡,幾年都沒人撿上一顆,多年無戰事,御刃坊已經有年頭沒有開工,這會兒忽然要起爐,真不知道還有幾個師傅做的了這活。”
——“烏石纔是真正的好東西。”薛燦眉頭微蹙。
“要是…”辛婉話裡帶着叵測的意味,“沒有提煉乾淨的烏石呢?石中帶金…又是不是好東西?”
“石中帶金?”薛燦黑目驟亮,錯愕的看向辛婉徐徐誘之的鳳目,“夫人…你送給御刃坊的烏石…也是早有打算!?”
——“阿姐告訴過我,黃金柔軟易斷,烏石再堅韌,要是提煉不乾淨留下金渣金沫,鑄造出的兵器表面看不出什麼,但只要真刀真槍動上,就會不堪一擊…”
薛燦面露喜色,“夫人,朝廷不用烏石,這會兒急急用上,鑄成的兵器根本抵擋不住我們手裡的刀劍。到那時…”
——“還不殺得他們片甲不留!”櫟容歡喜道。
辛婉面容仍是澄靜,但一雙眼裡也深蘊着盡在帷幄的自信,“戰事就在眼前,御刃坊已經沒時間再去購置其他鐵石,只有用囤積的材料,早年一步閒棋,沒想到真的派上用處。”
“後天是個黃道吉日。”清風拂過辛婉昂起的臉,“誓師伐周,匡扶姜氏,就定在那天吧。”
薛燦沉着頷首,迎風望着故國的方向,撞死碑下的父親,要知道自己的兒子終於扛起復國雪恥的旗幟,也會覺得欣慰吧。
鷹都城裡
天才矇矇亮,戚太保的命令已經下到城中各府,每個府上的姜奴都被聚集到集口,約莫着有好幾百人。
早起的鷹都百姓揉眼道:“怎麼又是姜奴?難道又有哪位大人倒了血黴?”
“不該啊。”有人疑道,“看來全城的姜奴都在這兒,哪家也不可能有這麼多姜奴,真是奇怪。”
旭日升起,集口聚集的百姓也越來越多,不止是姜奴,周人臉上也滿是驚恐,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灰衣孟慈面色凝重,他步履遲緩走上集口,掃過跪地姜奴一張張膽怯的臉,低咳了聲道:“太保大人有令,將全城姜奴一道收押進天牢,城中百姓要有私藏姜人的,一律斬首處置。”
——“啊!?”百姓一陣騷亂,“姜人又怎麼了?是又殺人了不成?”
孟慈心中深嘆,面容仍是無情冷酷,“湘南紫金府,勾結姜人意欲犯上作亂,已集結烏合之衆就要反我大周,不光是姜人,城中百姓要有和湘南有瓜葛的,也速速去大理寺備案告知,要不然…被查出與他們勾結,也是死罪難逃!”
臺子下又是陣陣驚呼,“紫金府?薛家?不可能啊,薛家年年進貢,對朝廷一片忠心,誰反也不可能是薛家,孟大人,是不是弄錯了?”
——“是啊,紫金府會和姜人有什麼勾結?一定是弄錯了。”
孟慈掃過那些愚蠢無知的臉,齒間戰慄着道:“戚太保所查,皆是事實,紫金府小侯爺薛燦,薛燦…”提及這個名字,孟慈也是後怕不已,他初見這人就覺得不簡單,但他怎麼也想不到,薛燦竟會是…太子虔未死的骨血,姜國陰魂不散的皇裔…
——“薛燦,是姜人餘孽!”孟慈恨不能咬碎牙齒,“紫金侯夫婦窩藏姜人多年,召集人馬就要攻我大周,你們一個個聽好,鷹都城裡不得再有可以隨意行走的姜國人,除了集口這些,要再有發現,格殺勿論!秘而不報的,同罪當誅!”
“紫金府窩藏姜人!?”“薛小侯爺是姜國人!?”
集口上跪着的姜奴眼睛驟然亮起,枯瘦乾癟的臉上都溢出驚喜與希望,他們無聲的對視着,眼神裡交匯着不可思議。
亡國近十年,他們已經習慣了做牛做馬,只盼着多活一日就好,誰能想到,姜魂未滅,竟有人可以舉起復國的大旗,真的要殺向鷹都來了?
孟慈看出姜奴們眼中燃起的希望,他冷酷瞥看,話音陰沉,“你們最好盼着他們殺不進鷹都,要真有那一天,也是踩着你們的血。”
——“孟大人,才安定了幾年,豈不是又要打仗了?”有人鼓足勇氣。
孟慈怒揮官服,竭力維持着朝廷的威嚴,“大周十餘萬精兵,還會怕區區千人!?”
百姓面面相覷,不知怎麼的,對這朝廷也沒什麼十足的把握。他們還記得騎赤鬃進皇城的薛小侯爺,馬背上的他雄姿英發,灼亮的黑色眼睛閃着讓人不敢輕視的精光,去太保府時,他無視旁人的眼神,和鬼手女同騎一匹馬,都說鬼手女有通靈秘術,莫非…薛小侯爺敢起事,也是因爲有鬼神相助?
不然區區千人,怎麼會敢和大周抗衡?
——“聽說薛小侯爺娶了鬼手女爲妻啊,大婚就是不久前的事…”有人驚喊道。
“啊…”更多人連連尖叫,露出懼色,“鬼手女會不會馭屍爲兵馬,從地下爬出一羣死人佔了咱們的皇城啊…”
膽小些的百姓已經四散逃開,留下的人也是面色蒼白,無助的看着臺上氣得發抖的孟慈。
“荒謬!”孟慈怒吼道,“鬼手女不過一個尋常殮女,什麼鬼神,什麼馭屍,再有造謠生事以訛傳訛的,大理寺就割了他的舌頭。”
圍觀的百姓漸漸散去,巷口裡,一個黑衣人影飄然佇立,他注視着被帶去大牢的姜奴,狹長的眼睛緩緩垂落,他轉過身去,腰間的青色玉蕭清冷剛硬。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新文墓語者!! 這次的男女主打算年齡差設置稍微大一些,魔頭蘿莉和梟雄大叔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