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謝謝”讓費小憐淚落如雨,她將陳秋娘緊緊摟在懷裡,哽咽着說:“是娘對不起你,沒辦法左右是這世事。”
“娘,千萬別說此話。父母賜予孩兒生命,便是天恩,哪有對不起子女一說。您這話,卻是要讓孩兒不孝了。”陳秋娘靠在費小憐懷裡,淚流滿面。她從小沒媽,曾幻想過無數次倘若自己能與自己的媽媽重逢,哪怕就是陰森地府,那也是好的。屆時一定要撲在媽媽的懷裡,享受一下有媽的幸福。
而今,老天給予了她這樣一個機會。雖然與之相逢的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她亦有偷了陳秋娘親情的嫌疑。但被母親摟在懷裡的感覺真的太美好,似乎周圍的雨箭風刀,暴風驟雨都與自己無關。
陳秋娘恨不得變成一個小小的女孩,就這樣跟在媽媽的身邊,與她一直說話,吃她做的飯,累了就在她懷裡歇着,晚上睡覺前聽她輕聲地哼歌或者講那些輕柔得如同夏夜螢火蟲般的美好故事。
“好,好,娘不說這些話,不說這些話。”費小憐將她攬在懷中,手不停地撫摸她的頭髮。
“娘,我這些年過得挺好的。只是後來,那些人來找我,想要追尋孟氏寶藏,實在是討厭得很。”陳秋娘靠在費小憐懷裡良久,纔想着應該跟她說一說張家的事,讓這個女子日後不必太擔心她的女兒。
“呀,那些人心狠手辣。前些年,我聽聞,張家二公子不願與潘美的女兒完婚,甚至退婚。皆因他心上人落入了岷江之中,我當時還在想能讓那小夥子傾慕之人是誰。如今看來,傳言中說的便是秋娘了?”費小憐詢問。
陳秋娘“嗯”了一聲,嘟了嘴說:“王全斌那老賊擄了我去。我騙他們知道寶藏下落,騙到了都江堰。我水性極好,想着跳入岷江的話。還有一線生機。卻不料後來形勢不由人,我被人打下去,差點丟了命。”
她敘述得輕描淡寫,費小憐卻是嚇得一驚。恨恨地說:“王全斌那老賊真是殺千刀的,在成都府屠戮手無寸鐵的百姓,進了蜀王宮縱兵燒殺搶掠,居然還來對付一個小孩子。”
“娘,別激動。那老賊已經葬身岷江了。”陳秋娘脆生生地說。
“那就好,那就好。青梅,你在天有靈,可看到秋娘爲你報仇了。”費小憐激動起來。
陳秋娘立馬趁勢詢問了青梅是誰。費小憐這才說起青梅是她在集市上買下來的一個少女,花容月貌,但雙腿殘疾。當時,被人叫賣,費小憐的轎子路過,看她滿目淚水楚楚可憐就將她買了下來。後來,費小憐進了宮。青梅無處可去,她便一併將她帶在身邊。
青梅極其聰明,在許多事情上爲費小憐出謀劃策,還對歷史有深刻的認識。說什麼盛極必衰,而今天下正是亂世,蜀國這樣富有,怕是守不住的。費小憐亦贊同她的說法,所以才爲了腹中孩兒提前打算。
另外,青梅閒暇時就會說起她的家鄉,那些古里古怪的東西。還會唱家鄉的歌曲,寫家鄉的詩詞。說一些頗有道理的話。
“只不過青梅的字寫得不好,還老是寫錯。不過我很喜歡這個妹妹,一心想要爲她找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她卻總說亂世之際,什麼權貴之家都是浮雲,她只願找一個能陪她隱居山林之人。只可惜,那種人到底是不好找,何況她又有殘疾。這麼一拖,就到了城破。青梅不願被亂兵侮辱,自盡而亡。”費小憐講起青梅來,整個人都有一種不一樣的光彩,講到青梅之死,不由得擡袖抹淚。
看來這個青梅看來是個穿越分子,且熟悉歷史,對人生也看得透徹,只可惜時運不好,來別人的故事裡打了個醬油就死了。
“娘,不要激動,青姨定是回了她的故鄉,過着和樂的生活了。”陳秋娘安慰費小憐。
費小憐點了點頭,說:“一定是了。她總說她的故鄉與這亂世比起來,實在太美好。她常常講她故鄉的事,故鄉的那些風土人情,還有那些美麗的傳說。那時,我聽聞她來自仙鄉樂府,不屬於這世間,便怕她有朝一日會離開。所以,總說讓她寫一寫那些美好的故事,亦或者是她口述,我來寫。你當初在我宮中看到的那一本是最初的草稿本,當時被迫離開,東西亦沒收拾,只來得及帶了兩三本青梅謄抄的隨身本。你跟我來,我找給你看看。”
費小憐一邊說,一邊牽着陳秋娘的手到了內室,從一個金絲楠木紅綢緞面的盒子裡拿出了三本藍布封面的手抄本來,對陳秋娘說這三本就是青梅所寫。
陳秋娘接過來翻開看。第一本里記錄的都是一些故事,除了耳熟能詳的美麗童話故事之外,還有概括敘述版本的紅樓夢,當然只有大體的故事情節。
第二本則是一些家常菜的做法還有一點點屬於那個時空的風土人情。陳秋娘從這第二本來看,青梅所在的時空跟自己的沒什麼兩樣,前後相差不過十年的。不過因爲沒有具體的事件來讓她確定青梅所在的時間點,她也就無從確定。
至於第三本記錄的是一些詩詞,統統都是北宋之後的,按照年代來寫的。大約是青梅憑着記憶寫的,陳秋娘發現了有些許的錯處。另外,在第三本里還有三首歌詞。第一首陳秋娘也曾很喜歡,一唱就落淚的《在他鄉》,因爲這首歌是思念媽媽的,而她從不曾見過自己的媽媽,那不能不說是畢生的遺憾;第二首則是
頗有禪味的《凡人歌》;第三首是《肯去承擔愛》,是陳秋娘覺得很贊但從來不聽的歌,因爲覺得這歌太悲,而那個叫穆念慈的女子愛得太癡太傻。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是沒辦法做到穆念慈那般無怨無悔的。
“這三首歌是青梅最後寫的,說不出是詩,還是歌。”費小憐湊了過來說。
“她沒告訴過您麼?”陳秋娘詢問,繼續往後翻。
費小憐搖頭回答:“這一本寫成之後,我還來不及看,青梅就生病了,昏迷了許久,大夫說是心悸病,異常兇險。不過,她挺過來了,五六個月才醒來,大半年後,才能下牀。能下牀幾日後,她忽然問我什麼時日了。天涯告訴了她時日,她當即就變了臉色問:‘宋兵是不是開始進犯蜀國了?’大家都點點頭,安慰他說蜀道難。他卻搖搖頭說‘你們不懂’,隨後就回到宮中,告訴我皇宮不日就會被攻破,讓我趕快逃走。然而,當夜,王全斌與趙光義的暗殺者就入了蜀王宮。”
“什麼?”陳秋娘大驚。所有的歷史學家都不曾說過,早在宋兵還沒進蜀王宮之時,蜀國帝王后妃就已淪爲階下囚,蜀國的敗亡比歷史記載的還要早得多。
“外面的人都不曾知道,宋兵還沒攻破蜀道天險,蜀王宮已全在王全斌那狗賊的控制中。”費小憐說到王全斌便恨得咬牙切齒。
“確實不知。”陳秋娘感嘆。費小憐卻繼續講當天發生的事。王全斌與趙光義的先遣者控制了蜀王宮,爲了保密,將太監宮女坑殺於東所的一個雜屋,屍積如山。至於妃嬪皇子公主,沒什麼用的坑殺。
也就在那一場的殺戮中,青梅用最後的智慧保住了費小憐的命以及她以後的榮華富貴。臥在牀上的她面對闖入的賊人大驚失色,驚懼地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告訴你們一個秘密。賊人停了手,片刻後,賊人的小頭目前來。青梅對那個賊人說孟氏一族有寶藏,而寶藏的秘密被孟昶藏在花蕊夫人身上。那賊人聽聞,立刻又問青梅一些關於寶藏一些事。
“她怎麼知道寶藏的事?”陳秋娘很是疑惑。即便這青梅與費小憐如何好姐妹,但事關寶藏,費小憐不可能不知輕重。
“秋娘,我都不知寶藏這事。事實上,我對你父皇來說,不過就是一個貴妃罷了,哪裡有資格知曉寶藏這回事。若不是那一刻,我聽青梅說寶藏,我也不知真有寶藏。後來,與你父皇一併被押解汴京,在途中,我曾問過你父皇寶藏之事。他沒回答我,亦沒反對。但我看他那神情也知寶藏是真的。”費小憐說到此處,言語間到底是悲涼了。陳秋娘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原本以爲費小憐與孟昶那樣相愛,原本以爲孟昶愛着費小憐,可以愛美人不要江山,但事實的真相卻是她不過是他男人榮譽的點綴罷了,對於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寵妃。
費小憐當初必定是將他當作良人的,而後在十多年的時間裡,必定也是全身心愛着這個男人的,但在遭受如此磨難之際,卻知道這樣殘酷的真相。
陳秋娘抿了脣,費小憐卻是看出她的難過,反過來安慰她:“莫要追究那些了,我不難過了。”
“嗯。”陳秋娘點點頭,打起精神問,“那青梅後來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