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讓終日防備,如同驚弓之鳥。這一次可以離開遼國,回到中原,自然高興得不得了。但他雖然不如他的老子,但好歹也是中原文化浸潤過的人,對於暗殺什麼的也是有一套的。於是,他雖然可以出發,馬上就可以擺脫蕭燕燕的掌控了,但他卻沒有因此得意忘形,反而是對這一次出行進行了周密的部署,甚至安排了四五隊人馬,每一隊人馬所走的路線又有所不同,而他自己也是喬裝打扮。
韓德讓爲了這一次順利脫逃簡直是費勁了心思。江家與張賜先後都派出了多批探子纔將韓德讓的所有部署摸的清清楚楚。
此刻,江帆與張賜兩人就着這準確度極高的內部地圖在那裡說韓德讓的事,陳秋娘這纔算從韓德讓身上看到了一點點足智多謀的影子。
“這個身份可以保留,只是你有更合適的人選麼?”江帆在與張賜商定如何對付韓德讓之後,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陳秋娘知道江帆的言下之意是問張賜是否有合適的人來繼續韓德讓這個身份,以便於更好地掌控整個遼國。
張賜搖搖頭,說:“暫時沒有。”
“那你總不能空着。”江帆也陷入了沉思。
對於用人這種問題,陳秋娘自然是插不上嘴,便就在一旁烤肉,聽這兩個男人部署。張賜便是回答江帆:“暫時會讓靠實的人呆在那個位置上,待該韓德讓出場之時。我會安排的。”
江帆則沒有直接接了張賜的話,而是右手支着腦袋瞧着陳秋娘烤肉。陳秋娘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便問:“怎麼了?”
“看你烤肉,感覺溫暖。”江帆懶懶地回答。張賜倒是咳嗽兩聲,說,“如果沒什麼事,江公子還是早些休息,你這也是奔波了許久了。”
“奔波再久也不及張二公子千里迢迢從蜀中到這邊城之地來得奔波了。”江帆語氣懶懶的,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說完了這一句。又立刻說。“我梅園有的是住處,蘇姑娘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我若讓張二公子住在這裡,孤男寡女的。於蘇姑娘的名聲是不好了。所以。我已吩咐了下人安排了住處。稍後就請二公子移駕吧。”
“不勞你費心了,蘇櫻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不必避嫌。”張賜回答。
江帆則是嘖嘖地搖頭。說:“二公子此話差矣。既是未過門的妻,必定也是要萬分尊重的,哪裡容得別人說三道四呢。你說是吧?”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張賜一時也沒說出話來,正在這時,門外又是急促的敲門聲,接着便是紅梅在門外急切地喊:“公子,公子,屬下有要事稟告。”
陳秋娘“唰”地起身,說:“紅梅受傷了,語氣不對。”是的,雖然與紅梅只有短短的幾次交談,但紅梅是一個極其優雅的女人,即便有天大的事,也不會這樣大呼小叫。並且,陳秋娘在蘇清苑身邊呆了幾年,對於周遭的呼吸吐納,她都比常人更敏銳。
張賜點點頭,江帆則是“唰”地起身,手中長劍已然放下,而袖中的短匕首則是握在手中,他吩咐旁邊的月,說:“去開門,小心些。”
月點點頭,便去開門。張賜則是倏然一躍就將陳秋娘護在身後,全然忘記了陳秋娘如今是蘇清苑的得意門生,劍術亦是很不錯的。陳秋娘看到他閃身在自己的面前,內心卻還是暖暖的,便也就手持了長劍,像個小女娃一樣躲避在他身後,偷偷瞄着可能的動靜。
月開了門,屋外是燈火搖曳,朔風捲着寒氣與雪花撲進了屋內,門口站着一襲紫色大氅的紅梅,面目隱匿在帽子裡,根本看不出到底是不是紅梅。屋內的所有人都在戒備狀態。
江帆卻是倏然一閃身,第一次讓人見識了什麼叫做劍聖。他那身法極其的快。陳秋娘本來劍術已經不錯,但此時此刻,竟然看不清江帆如何出手將紅梅身後隱匿的六人撂倒在地。是的,江帆只用了一招,六人無聲倒地,下一刻,江帆短劍起落,須臾之間,紅梅身上的大氅全被碎裂在地。而江帆則已經從容閃身進屋,朗聲道:“念秋,把屋外打掃乾淨。”
紅梅一身破碎的衣裙在寒風中飄飛起落。此時此刻,陳秋娘終於知道哪些武俠小說裡描寫的武功竟然不是誇張的描寫,因爲眼睛看到的比描述的更誇張。
“這,纔是劍聖麼?”她不由得小聲說。
張賜“嗯”了一聲,將她的手握在手中。江帆則是在主位上落座,一聲口哨,站在暗處的梅園暗衛紛紛落在了屋外,將整個庭院護衛起來。
“你且處理了吧。”江帆對門口的紅梅說。
紅梅一張臉蒼白,胳膊還在淌血,在門口“撲通”跪地,說:“是柴家的人,他們要跟公子談一談,我不肯,所以——”
“柴家的人可不會這般了,紅梅,你就這點眼力勁兒麼?”江帆不悅地說。那神情語氣像是一個絕對的君王,絲毫不像是當年在鎮初見的那個純真少年。
紅梅不語,片刻之後,才倏然一躍,袖箭就往張賜射來。紅梅有問題,衆人皆防備,這會兒她這舉動自然不會成功,旁邊的月將這袖箭攔下,又將紅梅擒住。
“看來,我高估他們的耐性與實力了。”張賜呵呵笑,朗聲說道。
陳秋娘一時沒明白張賜在說什麼,但江帆卻顯然是明白,因爲他立刻就出言諷刺,說:“不是他們耐性不好,是你實在太讓人覺得討厭了,人家恨不得將你處之而後快。”
“那得看他們有沒有這個實力了。上一次在都江堰,若不是因爲要確保雲兒萬無一失。他以爲他們還有機會保存實力?真是太可笑了。”張賜朗聲說,卻像是說給外面的人聽的。
江帆只收了手中短劍,將長劍放在手中掂了掂,便問:“念秋,你說,梅園到底有多少叛徒呢?”
站在一旁的念秋立刻上前一步,沉聲說:“公子,婢子按照你的吩咐早就查清楚了,紅梅姐姐卻不是 此列的。”
“她是怎麼回事,我自然清楚。你且去做你該做的。”江帆一擡手。念秋領命,快步走出,對着漆黑的天空放了一支菸花,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周遭紛紛揚揚的雪花細細密密的。還真是下得緊。
“你部署得也不錯。”張賜點了點頭。右手卻將陳秋娘的手握緊,低聲問,“怕不?”
陳秋娘搖搖頭。輕聲說:“不怕,有你在,我不怕。”
她說得輕柔,倒像是綿綿密密的細絲網在周圍飄蕩,帶了無限的羞澀。外面是密集的腳步聲,雖然下腳很輕,但雪積了很厚,即便是功夫極高的人,也免不得弄出動靜來。
陳秋娘耳力也不差,聽得來人不少,都是頂級好手。她也不知道是敵人,還是張賜部署的人。但不知道爲何,在他身邊就真的一點都不怕,哪怕就是萬劫不復的劣勢,也是不怕的。
“我部署我的,跟你沒半分關係。”江帆出言諷刺。
張賜還是牽着陳秋娘,笑嘻嘻地說:“你這麼急匆匆地趕回來,卻也就是因爲今晚有變,怕橫生了事端而已。”
“那也不是因爲你。”江帆說着,那目光就投了過來,但也只是浮光掠影地一瞥,就再度注視着門外。
“無論你因爲誰,這一次,你註定背叛了江家。”張賜輕聲地問,“你想好了麼?”
“九大家族的有些人已經擔不起祖訓,該是變革的時候了。至於那個位置,不過是那些人,那些代號罷了,一生一世,那些人可以換。如同浮光公子跟我說過的‘一切因光而出現的影子,都可看做虛幻,一個身份,一個皮囊,旁人又何曾知道住在裡面的是什麼鬼’。只要住在那皮囊裡的人是我們可控的,歷史照着預言前行。九大家族依舊可以翻雲覆手,成爲天選者存在。”江帆緩緩地說。
陳秋娘卻是聽懂了他的話,江帆的意思是現在的人或者事都不要去改變,趙匡胤也好,韓德讓也好,只要這些人的身份活着即可,至於這個身份之下的人他們可以控制,那個人到底是誰,根本不重要。
“看來,你纔是江家這一代選中的真正繼承者,呵呵,我倒是低估了江家那幾個老頭了,居然敢給我報假消息。”張賜笑道,“你也隱藏地真是深啊。”
江帆搖搖頭,說:“你看到的便是我,那一直都是我。提劍江湖,做一個仗劍行俠的劍客,隨遇而安,與自己心愛的人到處看不一樣的風景,累了,就在某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停留下來,生兒育女,耕田打獵。只不過,我與你一樣,是這奇怪的命運選中的人。所以,很小的時候,我們便不是我們了。”
江帆的語氣直直地低下來,陳秋娘只覺得心裡細細密密的疼痛。她原本以爲只有張賜纔有那樣身不由己的境遇,卻不曾想作爲九大家族的嫡子的江帆也是這樣的存在。
“總會有轉機的。”張賜說這句話似乎是在安慰江帆,卻似乎又是在感嘆。所以,他又將握在手中的手緊了緊,像是怕手中這好不容易溫暖涼薄命運的女子倏然溜走,怕這來之不易的幸福瞬間破碎。
“從前的日子,我沒你悲慘,沒有父母,沒有朋友,不敢有在乎的人。我有兄弟姐妹,我有父母,有師父,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無憂無慮地長大,雖然每天都要接受很多不想接受的學習。”江帆說着,語氣越發自嘲了,他繼續說,“現在,老天對你也不錯。我們這羣不幸的人,如果——,有一個可以擺脫悲劇的命運——,也是可以的。”
江帆說着,就迅速轉身,說:“我出去處理,你與秋娘在這裡喝喝茶吧。”
是的,江帆說的是“秋娘”,而不是蘇櫻。他果然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誰的。不知道爲何,陳秋娘的淚瞬間就溢出眼眶,想要喊一聲“江帆”,但沒有喊出來,只是瞧着他那衣袂飄飛在暗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