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吹過,捲起地上的枯葉。
葉子在空中打着旋,從士兵眼前劃過。
衣衫襤褸的士兵,疲憊到了極點。
但精神卻好的很。
身上的盔甲,出征之前,剛剛做好,嶄新無比。
捧在手裡聞一聞,還有着皮革的味道。
只是,現在,盔甲破舊不堪。
上面一層層暗紅色的污穢,散發着陣陣惡臭。
這是鮮血和塵土混雜而成的血污。
慘烈的戰爭,已經讓他們麻木,以至於嗅覺好像已經喪失了一般,聞不到自己和同伴身上的血污。
士兵們並不在意這些。
在戰場上,失去了嗅覺,總比失去性命要好的多。
那些和自己一起出徵,有說有笑的夥伴,此時全都躺在了後面。
人堆人,人擠人。
一層又一層。
烏鴉盤旋在上空,久久不願散去。
他們想走過去,將烏鴉趕走,但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難以挪動。
精神上的疲憊,靠着意志力還能支撐。
可肚子裡的飢餓,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
最後一塊乾糧裝在懷了。
那是雜麪做成的餅子,混合着野菜,樣子很難看,就像是盔甲上的血污一般。
味道也不比血污好到哪裡去。
而且很硬,吃的時候,需要泡着水,才能下嚥。
沒有水,只能用唾液浸軟了,然後一點點的嚥下去。
像是在吃碎石頭。
這樣的日子,馬上就要到頭了。
至少統領是這樣說的。
他說趙君慕大將軍說了,今天之後,太陽落山之前,這場戰爭就結束了。
結束,有兩種方式。
一種,吃掉最後一口乾糧,拿起破爛不堪的武器,跟着統領衝向對面的敵軍。
一種,留着這一塊乾糧,放下幾乎沒有什麼殺傷力的武器,回濟州。
第一種是死,第二種是生。
是生是死,統領說,要看敵軍僞太子的有沒有誠意願意停戰。
日頭慢慢的往西移動,所有的士卒全都仰着頭看着太陽。
他們在等着太陽落山的那一刻。
白起和杜如晦也在等。
兩個人騎着馬,站在軍隊的最前面。
腳下是一處高坡,坡後面是自己已經到了極限的軍隊。
下面不遠處便是太子的營帳。
兵法有云:居高臨下,可勢如破竹。
因此,看着這絕頂好地形,白起感慨道:“若是戰爭最開始,能夠有這樣的機會,戰爭早就結束了。”
杜如晦苦笑着搖了搖頭。
他整個人也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看起來像是蒼老了十歲。
這些日子以來,杜如晦也發現了殷誠軍在信息處理上的怪異之處。
太快了,殷誠軍隊的移動速度太快也太默契了。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身爲主管情報的杜如晦爲了跟上殷誠軍的節奏,直接陷入了瘋狂模式。
可他再瘋狂,也終究比不上無線電電報機的速度。
長時間高負荷的情報整理和歸納,戰略方案的制定與參謀,幾乎耗盡了杜如晦所有的精力和體力。
他已經明顯的感覺到,如果自己再這樣消耗下去,馬上就會猝死。
活了兩輩子,杜如晦從來沒有打過那麼累的仗。
“如果不是咱們答應了何談,如果不是雙方都已經到了極限,你覺得,咱們又可能距離太子那麼近麼?”
杜如晦的聲音嘶啞,說話有氣無力。
白起沉默了。
杜如晦說的沒錯。
從戰爭開始,除了交戰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的靠近太子的營帳。
而每次交戰,看似是自己在進攻,其實主動權在太子的手裡。
自己像是追逐骨頭的狗,跟着骨頭滿地跑。
而骨頭系的繩子的另外一端,則在太子的手裡。
“也許,大將軍的願望可能會實現。”杜如晦看着遠處的營帳,緩緩說道:“如果太子拒絕和談的話,我們都要死在這裡。”
白起嗯了一聲,沒有反駁。
太子之所以能夠讓他距離自己那麼近,就是想要讓他落一個出爾反爾的名頭。
和談是自己提出來的,如果自己再突然襲擊,不僅佔不到任何便宜,還會被扣上卑鄙無恥的帽子。
這位太子爺,白起實在是太瞭解了。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吃虧的主。
太陽落到了山頭,晚霞猶如烈火一般,將整個西方燒的火紅無比。
彷彿在天邊有兩支軍隊在廝殺,鮮血染紅了天空。
“看來,這一仗不用打了。”
山坡下的營地內,走出三個騎兵。
爲首的正是殷誠。
劉秀和曹參一左一右,保護着他向着高坡走來。
“趙將軍,好久不見,你站的太高了,我看不清你的臉,下來,下來,咱們好好聊一聊。”
殷誠擡着頭,衝着白起高聲笑道。
雙腿夾了夾馬腹,白起走下了高坡。
杜如晦站在高坡之上,擡起手,早就在身後埋伏的弓箭手衝了上來,拉弓搭箭,對準了坡下的殷誠。
殷誠並沒有將杜如晦的威脅放在心上。
他也知道,杜如晦這樣做是害怕自己用槍打死白起。
畢竟白起走到自己面前的時候,殷誠正把玩着自己的手槍——雖然手槍裡已經沒有了子彈。
“參見太子殿下。”白起走進了,勒住馬,衝着殷誠抱拳行禮:“還望太子殿下恕末將甲冑在身,不便行禮。”
殷誠哈哈一笑,道:“好,白起,你還認我這個太子,不枉咱們在長安相識一場。”
白起看着眼前這個面目極其陌生,但說話語氣神態卻極其熟悉的男子,眼中有些迷茫。
“殿下變了。”
終於,他還是嘶啞着說出來了。
這一聲殿下變了,無盡的感慨。
白起並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相反,他很重感情。
當初殷誠還是樑俊的時候,在長安時,倆人沒少在一起喝酒。
當然,每次喝酒的時候,大皇子必然是在場的。
見白起眼神複雜,聲音嘶啞,殷誠也收起了笑容。
“是啊,我變了。”
他擡頭看了看杜如晦,道:“白將軍,不僅我變了,你也變了,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和天策府的人一起來對付我。”
“上命所差,白起只不過是遵從罷了。”
白起練練苦笑,道:“就像殿下曾經說的,這世間,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這個時候,我和天策府的人一起攻打殿下,說不定明天,我又會和殿下的軍隊一起對付天策府。”
“我說的話,你倒是記得清楚。”
殷誠對白起並沒有任何的仇恨,相反,他很喜歡這位武安君。
白起是一個能力超強的將領,在如今大炎的穿越陣營之中,也是能力可以排到前十的武將。
這一次的戰爭就可以證明。
能夠在信息處於絕對劣勢的情況下,還能和自己打的有來有回,這種本領,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當然,這中間也少不了杜如晦的從旁幫助。
“你剛剛說我變了。”
殷誠的視線從杜如晦身上,轉回到白起。
“不僅我變了,這個世界其實也已經變了。”
殷誠想到了前去西域的劉邦和王玄策,不知道倆人已經走到了哪裡,更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爲了節省電池,劉邦每半個月纔會給自己發一回電報。
“這個世界,早就變了。”白起自然聽不懂殷誠想要說什麼。
殷誠也不在意,他搖了搖頭,道:“說正事吧。”
聽到這話,白起也收起了敘舊的心情,看着殷誠,沉聲問道:“殿下,是和還是戰?”
“和。”
殷誠回答的很乾脆,沒有任何的猶豫。
和,對於現在的雙方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兩邊的軍隊都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就算打到最後,勝利的一方也只是慘勝,幾乎沒有任何的價值了。
白起對於殷誠的回答並沒有任何的意外。
這位太子,一直都是決定了的事,從不更改也不掩飾的人。
這一點,也是白起願意和他交朋友的原因。
“太子願意將二皇子還有周侍郎交給卑職?”
雖然聽到了殷誠說和,但白起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殷誠居然會答應的如此痛快。
主動講和,雖然是他白起提出來的。
但同時他也提出了一個十分苛刻的條件,那就是讓殷誠將司馬懿父子交給他。
這個條件換做白起是殷誠,他估計也不會同意。
因爲一旦爲了和,叫出司馬懿父子,太子的名聲算是徹底的廢了。
人家剛投靠了你,你封人家爲濟州王。
結果人家還沒當濟州王,你轉手就把他們賣了。
以後誰還敢投靠你?
天下的諸侯誰還敢歸附你?
白起之所以要提出這個條件,也是杜如晦的建議。
杜如晦想的很簡單,談判嘛,你來我往,才叫做談判。
我這邊漫天要價,你那邊坐地還價,商議來商議去,總歸是能夠拿出一個會讓白起滿意的方案。
用殷誠的話來說,想要在屋子裡開窗戶,就先提出拆房子的口號。
這樣窗戶才能順利的打開。
可白起千算萬算,千想萬想,卻沒有想到,殷誠會直接答應自己。
他覺得有些不真實。
“殿下當真要把二皇子和周侍郎交給卑職?”
白起又問了一邊,而後緊緊的盯着殷誠的表情。
想要從殷誠的表情裡看出一絲端倪來。
只可惜殷誠並沒有露出任何的破綻,他點了點頭道:“沒錯,我可以把他倆人交給你。”
“那好,既然殿下這樣說了,卑職馬上退兵。”
“且慢。”殷誠擡起手來,示意白起不要激動。
白起還以爲他要反悔,微微皺眉。
太子不是這種人啊。
“殿下還有何吩咐?”
白起疑惑的看着他。
殷誠面帶微笑,揮了揮手,旁邊的曹參翻身下馬,提着一個木箱子走到了白起面前,放在了地上。
“這是?”
白起看着古色古香的木箱子,不知道殷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殿下這是何意?”
殷誠道:“大將軍難道就不好奇,我們交戰的時候,爲什麼我們的軍隊可以做到令行禁止,我與韓信韓大將軍,雖然被你分割,卻能交流無暢?”
說到這,白起皺了皺眉。
對啊,太子說的是,爲什麼啊?
心裡有了這個念頭,馬上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這上面。
沒有想到殷誠爲什麼會突然提這麼一嘴。
殷誠指着地上的木箱道:“這裡面有一條機器,機器,怎麼說,就是有一個東西,叫做無線電電報機。”
“無線電電報機?”
白起更加的疑惑,這又是個什麼玩意?
無線電這三個字,他都能聽懂,可是三個字連在一起,卻讓白起十分的迷惑。
“無線電發報機,是我那個時代的一種被淘汰掉的東西,它可以讓相隔千里萬里,不在場的兩個人,通過它來傳遞信息。”
轟隆一聲,白起如遭雷劈。
萬沒有想到,殷誠居然會告訴他如此機密的事情。
“也就相當於,你在濟州,我在長安,通過這個東西,我們可以直接交流。”
白起的震驚,殷誠看在眼裡。
他對白起的表現很滿意。
“再也不用飛鴿傳書,更不用八百里急報,千里相隔,猶如面對面一般。”
殷誠解釋的很清楚,白起聽了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他看着地上的木箱子,神色複雜,忽而翻身下馬,走到了盒子邊。
白起的這個舉動,讓高坡上的杜如晦十分的緊張。
擡起手來,示意弓箭手準備。
他一看到曹參放在地上的木箱子,潛意識裡就認爲那是一箱子炸藥。
太子要和他們同歸於盡。
可這個念頭一出現,杜如晦馬上就否決了。
太子爲什麼要這樣?
他是活膩味了?
白起打開箱子,看着躺在箱子裡的電報機,一臉的不敢相信。
他雖然不會用這玩意,可處於對殷誠的信任和對他前世時代的瞭解。
對於這可以讓千里之隔的人通話,白起沒有任何的懷疑。
“殿下是要將這個東西送給我麼?”
激動之後,白起擡頭看向殷誠,滿臉的不敢置信。
這種絕密武器,太子怎麼可能會送給自己?
莫說是送給自己,連讓自己知道都不可能。
殷誠面帶微笑,沒有說話,只是看着白起笑。
白起馬上明白過來:“殿下是想用這個換周侍郎和二皇子?”
殷誠點了點頭道:“沒錯,人家剛投降,我便將他賣了,我以後還怎麼服衆啊?”
“一臺無線電發報機,換二皇子和周侍郎兩條性命,我覺得和划算,是你佔了便宜。”
看着滿臉微笑的殷誠,白起陷入了沉思。
要不要答應太子的條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