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劉文靜的擔憂要比樑羽更深一些。
因爲爲了防止別人知曉,劉文靜埋伏在含元殿外的士卒,用的不是長安城任何一支軍隊,而是趙雲從邊關帶來的精兵。
而此時長安城內,有一半的巡防士卒,也都是趙雲的手下。
他倒是不擔心趙雲會背叛東宮,畢竟現在樑禪是鐵了心的跟着東宮混不說。
南楚那邊傳來的消息也不可能讓趙雲背叛。
他擔心的是,趙雲會不會因爲趙青山和樑俊之前的關係,而做出一些出乎劉文靜意料的事。
所謂擔心什麼來什麼,就在劉文靜剛想到這些的時候,樑俊說話了。
“青山,你曾說,要親眼看着我做皇帝,今日我終於成了皇帝。”
樑俊見趙雲想要說話,擡起手製止他道:“我知道,趙將軍想要說什麼,但請念在你的身體乃是我的摯友趙青山的份上,就讓我完成對故友的許諾。”
他看了看含元殿裡的衆人,又道:“我只做着一天的皇帝,今夜之後,我會宣告退位,煩請趙將軍護送我出邊關...”
“不可!”
樑羽一聽這話,幾乎是沒有絲毫的猶豫,馬上出口制止。
讓你出邊關,那還了得?
可就在樑羽說話的一瞬間,站在樑俊身邊的趙雲唰的一聲抽出腰刀,寒光閃閃指向樑羽。
“讓他說下去,誰若再敢阻止,休怪我無情。”
趙雲冷眼看着樑羽。
打從最開始他就看不慣這幫人的所作所爲。
就算是樑禪的舉動也讓趙雲有些皺眉。
這幫人內部有矛盾,各憑本事搏殺便是。
如此戲弄一個不明真相的太子,端的不是英雄所爲。
樑羽看着不像是開玩笑的趙雲,將後面的話嚥了下去。
樑俊繼續道:“到了邊關,我只想爲趙青山修一座墳,從此之後,便再也不會中原。”
“好不好?”
這一聲好不好,雖然像是在問趙雲,可其實卻是在問大殿內的所有人。
只是,除了趙雲點頭外,其他人都沒有表態。
但樑俊並不在意那些。
他衝着趙雲笑了笑,而後正襟危坐,看着大殿衆人道:“不管如何,我樑俊終究是炎朝的太子。你們前世是帝王也罷,是將相也好,今世皆爲我炎朝臣子。”
說着,看向了樑羽道:“秦王,你能坐到這個位置,乃是託的我六弟的福,若非他是炎朝皇子,你只怕也如程經、韓勵之流死於非命了。”
此時的樑俊,讓衆人有些錯愕。
因爲他們從樑俊的身上察覺到了熟悉的感覺。
這種感覺。
樑羽等人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了。
那是那個讓他們無比頭疼樑俊身上特有的感覺。
此時的樑俊,已經沒有了剛剛的狼狽,他正了正頭冠,看了樑羽一眼。
樑羽爲什麼要讓他當皇帝,樑俊已經全然明白。
他也明白了,蘇信的良苦用心。
忠臣奸臣,果然如老師說的那樣,不是靠眼睛就能夠分辨出來的。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當太子。”
整理好衣衫,樑俊說話了,他看着堂下衆人,已經不再像剛剛那般狼狽。
雖然衣衫還有些不整,但從氣勢上,卻也不像剛剛那般讓人輕視。
“但偏偏卻做了這個太子。”
樑俊回想起自己被冊封太子時的場景,彷彿就在昨日。
“如今整個梁氏皇族,只有本宮還在。”
他的視線在樑錦等人的臉上掃了一圈。
這些熟悉的面孔,已經不再是自己的兄弟。
樑俊失落的搖了搖頭,想到起了和這些兄弟們的點點滴滴。
“但不管如何,朕爲皇帝,天經地義。”
他的聲音突然高昂起來,擡起手,在空中堅定的劃過。
只是這份堅毅,在樑錦等人眼裡看來多少有些可笑。
“就算是亡國,我大炎也不能稀裡糊塗的亡了。”
樑俊站了起來,目光從未像此時這般清澈。
鴿子從大殿裡飛出,樑俊的視線也隨之看向大殿外。
太陽已經徹底的落下,黑暗籠罩整個皇宮。
就像是現在樑俊所處的位置一樣,周圍只有趙青山一盞隨時都可能熄滅的明燈。
他邁開雙腿,走下了御臺。
從李建成給他把所有的事全都說清楚,樑俊就明白自己只不過是這羣人眼裡的傀儡。
甚至於連傀儡都算不上,更像是讓人發笑的小丑。
身體裡留着的皇族血脈,大炎百餘年的傳承,讓他不甘心,卻又不得不面對現實。
他知道炎朝完了。
自己絕對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但樑俊並不想就這樣像是一個小姑娘般,被人打扮的漂漂亮亮攆上臺前。
成爲他們互相鬥爭的工具之後,又灰溜溜的消失在世人的視線之中。
趙雲的存在,讓他下定了決心。
就算是要走,他也要正大光明的帶着大炎帝國最後的榮耀離開。
樑俊站在了大殿中間,忽而張開手臂,看着跪在地上的蘇信道:“蘇尚書,請爲朕更衣。”
蘇信渾身一震,擡起頭來看着樑俊。
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太子,甚至說,蘇信不敢相信,自己看着長大的太子居然還有這樣的一面。
“有勞蘇尚書了。”
樑俊看着蘇信,眼神中充滿了不捨。
蘇信顫顫巍巍的給他磕了一個頭,而後站起身來。
“爲陛下更衣!”
蘇信的聲音響徹含元殿。
劉勝向着樑羽看去,樑羽又看了看劉文靜。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但樑俊既然已經說了,自己要離開長安,或者這樣對東宮和對天策府都是最好的結果。
樑俊離開,也就代表着太子的位置空了出來。
劉文靜就可以去南楚,將樑俊接回來。
而對於天策府來說,炎朝這位太子離開,只要保證他的安全,這個不在長安的真正太子就會成爲掣肘東宮的一張牌。
即便這張牌的用處並不大,但至少暫時可以讓東宮繼續贊成自己做攝政王。
而最重要的一點則是,有了這個太子,等那位樑俊回來之後,樑羽與他之間也不必再像之前那樣鬥個你死我活。
短暫的眼神交流,倆人達成了一致。
樑羽衝着劉勝點了點頭,示意讓他聽從樑俊的安排。
劉勝得到了旨意,馬上躬身從走廊離開含元殿。
不多時,蘇信親自給樑俊脫掉了太子服,劉勝就帶着小太監捧來了龍袍。
樑老三死後,皇宮裡的太監早就爲樑俊做好了登基的龍袍。
因此這衣衫穿在樑俊身上,大小正合適。
小太監退去,樑俊看着蘇信道:“蘇尚書,是朕錯了。”
蘇信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連連搖頭,說不出話來。
樑俊拉住他的手,展顏而笑:“老尚書,日後天下的百姓就交給您了。”
“陛下...”
樑俊說罷,放下了蘇信的手,而後走到了劉文靜面前。
劉文靜臉色如常,並沒有因爲樑俊的到來有任何的變化。
他只是微微行禮,淡淡的道了聲陛下。
若知道樑俊知道所有的事之後會主動離開長安,劉文靜也犯不着要做此試探。
此時的劉文靜倒是有些後悔。
和樑羽鬥了那麼久,以至於他對待任何事都不敢掉以輕心,總覺得敵人比自己想象中還要難對付。
“劉祭茶,醒來的不是你想要的太子,讓你失望了。”
李建成並不知道南楚的事,因此樑俊也不知道南楚還有一位太子。
劉文靜搖了搖頭,道:“陛下放心,臣會讓趙將軍親自護送陛下出城。”
語氣說不上冷淡也說不上親切,但樑俊卻聽出了其中的距離感。
他微微一笑,沒有放在心上,轉過頭看向諸王一眼。
就在樑昭以爲樑俊還會走到自己面前說話的時候,樑俊卻轉身大步流星的走回了御臺,坐在了龍椅上。
“成王,你在這裡,是報不了仇的。”
樑俊一坐下,就向着李建成看去。
李建成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樑俊會鬧這一出。
更沒有想到樑俊居然會萌生退意。
“陛下,臣今日來此,也未曾要奢望報什麼仇。”
他轉身看向了樑羽,接着道:“只是想當着天下人的面,讓大家都知曉,這位秦王殿下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說到這,李建成頓了頓,看向了樑錦等人:“也好讓諸位王爺都知道,秦王殿下爲了皇位都做了什麼事。”
李建成自然知道以自己的力量絕對不能對樑羽造成任何的傷害。
他也知道,劉文靜願意讓自己上大殿來,也沒有想過要搬倒樑羽。
頂多就是牽制一下樑羽,讓他不要太放肆。
這些李建成全都明白,他也願意做這樣一個工具。
只是當他說完這些話的時候,大殿上的人並沒有表現出他想象的反應。
按照李建成的想象,當他揭露了樑羽真實面目之後,所有的人就算不會馬上抱團弄死樑羽,怎麼也得露出些許敵意。
可從上到下,不管誰聽完了自己慷慨激昂的斥責後,全都面無表情。
樑濟甚至還笑了出來。
而且還是那種帶有嘲諷意味的笑容。
這種嘲笑顯然是針對他的。
樑羽看着有些茫然的兄長,無奈的嘆了口氣。
“兄長,你說的這些話,其實,在這個大殿上,曾經有一個人經常說。”
樑羽想到了樑俊,那個幾乎每次和自己打嘴仗就把玄武門之變掛在嘴邊的男人。
“甚至於就在你說這些事之前,皇叔也曾說過。”
樑羽站起身,走到了大殿上,面對着李建成看了看四周。
“這些人,全都知道我曾經做過什麼。”
這次輪到李建成驚愕了,他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截了自己的胡。
“這,這...”
李建成有些慌了,他看了看周圍,每看到一個人,那人都會點頭,表示樑羽說的沒錯。
“你們...”
李建成看着衆人,心裡亂糟糟,失聲道:“這樣,這樣的弒兄逼父的人,你們你們,豈能容得他?”
樑羽看着還沒有明白的李建成,有些失望又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
“看來,你這個太子死的並不冤。”
樑錦站了身來,看了看大殿上的諸人朗道:“當過皇帝的都站出來,讓本王瞧一瞧。”
大殿內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樑禪第一個站了出來。
看了看衆人,輕輕咳嗽一聲。
樑錦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樑昭也跟着站了出來,緊接着樑濟等人也都慢慢的站了起來。
最後連站在東宮文臣隊列左邊的趙頊也臊眉耷眼的走出隊列。
看了看殿上站出來的人,孫權也站了起來。
剛想邁步,卻見樑錦怒聲道:“你他孃的算什麼皇帝。”
孫權臉色一白,看了看劉禪,想要說話,卻迫於樑錦的氣勢不得不退了回去。
見大大小小的皇帝全都站了出來,樑錦反而坐下,端起茶杯,笑道:“既然如此,你們這幫廢物,就給這個廢物太子說一說,他爲什麼當不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