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佛度千人不度我(二)
“大師,我不求大徹大悟。我只是凡夫俗子,貪戀紅塵,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棄。愛恨離別太過沉重,我只要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常在。”我感慨的說道。
那和尚不再說話,只是用一種悲憫的眼神看着我,彷彿已經預見了我的未來。
梅姨看出我的怒火連忙道:“大師,我家小姐年紀尚小,不懂世理。還望大師見諒。”
和尚搖搖頭道:“出家人四大皆空,無愛無恨。小姐今日之言,只是引得我的感慨。釋迦摩尼布法之時,未嘗沒有遇到不教化者。思其所思,辨其所辯,皆是心中結。一切佛法自在心中,他日自會知曉。”
梅姨聽完之後,神情突然變得茫然起來道:“大師,如何化解這心中之結?”
大師看着梅姨,目光依舊是那麼的悲憫,雙手合掌,道:“女施主,心中的結只有自己才能化解。世說大悲觀音咒能解世間苦難,可施主的苦難早已過去。只不過糾纏在往事,才心有結怨。施主也是信佛之人,更應該知道萬事不可強求。”
梅姨的嘴脣有些顫抖,臉色也不甚好,倒退一步喃喃自語道:“不可強求。不可強求。。。。”
我看梅姨身形搖搖欲墜,連忙上前扶住她道:“梅姨。可還好?”
那和尚看着我們道:“阿彌陀佛。”隨後自行跪在菩薩面前,開始唸誦。
我看梅姨的臉色實在是讓人擔憂,便遣小廝先行去和姬流觴道別,便乘着馬車回去了。
在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和尚說的話。梅姨這一生到底在強求什麼?糾纏什麼?懺悔什麼?種種疑問繞在心頭。梅姨不說,我也不去問。我沒有那樣的自信能在問完之後,不傷害她。所以,不能問。這是梅姨心裡最深處的秘密。
就像是我心裡最深處有那樣一個白色的身影環繞在腦海中,時刻不能忘記。
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在門口等着我。連本應該在休息的狐狸都站在門口,擔憂的張望着。九郎站在最前方,其他人都站在他身後。狐狸依舊是那副沒骨頭的樣子,依靠在門柱子上。
我將梅姨攙扶下來。小蘭和玉郎連忙上前扶住。梅姨臉色慘白,失神的看着前方。
九郎本來是板着一張臉,看見梅姨這副模樣,連忙上前指揮道:“小蘭先將梅姨扶回房裡去,玉郎去我房裡將我的藥箱帶來。”
我一聽,立刻慌張起來道:“怎麼了?”
九郎臉色更加凝重道:“梅姨一時氣血鬱結,加上之前曾經受過的劇毒,本來身子就不大好,時常用我的藥養着。可是,今日情緒波動過大,怕是有性命之憂。”
“怎麼會。”我只覺得彷彿五雷轟頂,不可置信的自語,“我以爲只是魔障了,所以回來休息。”
九郎還想安慰我,可是眼下形勢急迫,便拍拍我的肩膀道:“不怕,我定能將梅姨救回來的。你先行回房裡等着吧。”說罷,便匆匆而去。
我一個人站在那裡,雨後的秋日,風溼冷到了骨子裡。難道真的如那籤文裡所說的,萬事結爲空麼?
站在門口的一羣人都忙着去照顧梅姨去了。方纔熱鬧的場景頓時變得冷清。我低着頭,心裡萬分自責。梅姨明明離我那麼近,我卻一點也不知道她的狀況。我總是想着關心她,可是卻總是光在嘴上說說。實際一點也沒有幫過她什麼。這個園子就是她一個人在打理的。我不過是興致起了,便來攙和幾下。而後,又丟下一灘亂攤子交給梅姨。
在心裡一直以爲梅姨不會累,也不會苦,永遠在我身後。可是,現在想想,自己是多麼的自私。
我的內心不可遏止的開始陷入無限的自責和悔恨中。
雨一滴兩滴,落在我的身上,慢慢開始變大。
突然一個紅色的身影帶着沖天的怒氣走來,二話不說將我攬入懷抱,他的手指冰涼觸到我的衣服的時候,我隔着層層的衣物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將我攔腰抱起,大步走進門裡。
我掙扎着道:“狐狸你放我下來”
狐狸不說話,只是嘴角不再帶着那沒心沒肺的笑容。美麗的人,無論是何表情,都是那麼的美麗。就像是西施顰眉,玉環捂齒。狐狸現在收起他魅惑的笑容之後,整個人突然變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寒光凌凌。就算是豔俗的大紅都不能遮蓋他凌冽的氣質。
他的懷抱不暖,甚至有些冰冷。狐狸一直是這樣。表面上看着熱情不比,骨子裡卻是冷酷無情的人。他似乎從來都是那麼的不講情面。無論是誰,若是得罪他,他必然會返還回去。不喜歡的女子,也會毫不留情的拒絕。可是,爲什麼到了我這裡,就變得那麼的黏人了呢?
無論我如何打他,如何欺負他,他總是笑容滿面的接受。我的要求,他從來不會拒絕。我的願望,他都會滿足。雖然時常喜歡捉弄我,可是卻不敢真的惹怒我。
我望着狐狸的側臉,一瞬間有些失神。柔和的線條,漂亮的輪廓,飛鳳般的雙眼,眼角微微的翹起,笑起來的時候,微微彎曲,讓人心神盪漾。高挺的鼻樑,雪白的肌膚,朱脣輕啓。眉目如畫,大約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吧。
“狐狸,爲什麼對我這麼好呢?”我看着他的側臉。
狐狸轉過頭來道:“沒有爲什麼。這世上哪裡有這麼多爲什麼呢?”
我在他懷裡動了一下道:“狐狸,你放我下來吧。我想去梅姨房裡候着。”
“先回房裡去,將衣服換一下吧。這麼溼着身子,會生病的。”狐狸停下腳步說道。
我想了想,覺得狐狸說的也對。若是梅姨好了,見我病了定是會擔心的。
見我沒有意見,狐狸便繼續邁開步子走向我的房間。
我連忙叫道:“狐狸。不行。你先將我放下。你這樣抱着我,叫人看見了,定會誤會的。”
狐狸耍賴道:“不嘛。你看你這麼溼漉漉的,一個人回去,必然受風着涼。我抱着你,你在我胸口裡捂着,就不會生病了。”
我斜眼。這是什麼歪理
“你快放我下來。狐狸狐狸”我在他懷裡使勁的扭動。
突然,狐狸的臉慢慢靠近。我下意識撇過頭,走廊那裡芭蕉葉被雨打溼,方纔才下過雷雨,這雨勢卻不減之前。天地間一片蒼茫,雨將菊花香裡房屋的輪廓模糊成一片。氤氳的水汽隔在眼前,視線裡的那些白牆黑瓦窗臺屋檐都只剩下灰濛濛的一片。
我的心也漸漸模糊,慢慢升起霧氣。狐狸在我耳畔輕輕的說道:“乖。乖。十四。聽話。”彷彿回到童年時候,我的孃親在這樣的雨夜裡會變得分外的溫柔。她會抱着我,在我耳邊唸叨着:“乖,乖。我的十四。”
然後,我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夢裡又回到兒時最無憂的時候,我在梅姨的懷裡。孃親則是倚在窗臺上唱道:“遲日江山暮,君王恩寵短。憑誰說紅牆碧瓦鎖鴛鴦,道是尺素難寄。”
梅姨會摸摸的我鼻子,看着孃親道:“小姐,你聽娘娘唱得多好。”
我就會在那裡咿咿呀呀的叫喚着,心裡卻是對我孃親無限的憐憫。
孃親這時候會突起興致,走過來抱抱我。可是,每回不消一刻鐘,她便將我塞還給梅姨。我知道我的存在並不是她所想要的。這個孩子,她最初是愛的。可是到最後,她卻開始恨起來。我的存在是她和我父皇曾經恩愛的證據。也是,她和我父皇不再恩愛的證據。我能理解她想見我,卻又不願意見我的心情。
不過,幸而我和她長得不像和我的父皇長得也不像。這便讓我的孃親見到我時,能不那麼的觸景傷情。我的孃親每日必然會去冷宮那裡的花田。那裡有工匠專門料理的花,用來裝飾御花園。讓御花園的花四季常開。她用她的積蓄和那裡的擺弄花草的小太監做了個交易。讓他種些能美容駐顏的花草。
有時她高興會帶着我一起去那裡採摘些花草。這些花草大部分經過梅姨之手輾轉在了宮裡的娘娘手中。梅姨得來的賞銀便用來偷偷賄賂那些出宮採辦的小太監,請他們能買些日常用的東西。
後來,我們自己在無雙殿的後面花園開了一塊菜地。梅姨又在御膳房扔掉的東西里,揀出一個廢舊的鍋子。這時候,我的日子纔開始有些滋潤。不然,以御膳房送來的那些吃食,哪裡能養的活我們三個人。
我們還在冷宮那裡發現過許多果樹,應該是應景種在這裡的。如今荒廢了,這果樹無人打理,便開始不再結果子。後來,經過精心照料,這些樹纔開始結果。然後這些果子大半都落入了我的腹中。
曾經有一段時候,我孃親不知從哪裡聽聞吃魚有助於容顏不老。她和我兩人就趁着我父皇春獵的時光,夜裡去御花園的錦鯉池裡偷偷釣過魚。後來,我父皇回來的時候,對池子裡的鯉魚少了大半大發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