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二紅酥手玉搔頭(二)
“公主,您可想知道王妃的事情?”嬤嬤問道,她的眼裡平靜無波,語氣略帶滄桑。
我想了想,還是點點頭。嬤嬤臉上慢慢綻開笑容,眼神卻像是陷入回憶一樣,“王妃在時,老奴一直都服侍她。王妃卻是是天下少有的美人。王妃性子靜,不喜多言,連對老王爺也是愛理不理的。不過,老王爺卻是真的寵王妃。後宮三千,他皆把那些鶯鶯燕燕都遣送出宮,爲的就是王妃能不受委屈。不過,王妃依舊是對王爺不甚喜愛。直到後來懷了小王爺,王妃總算是對老王爺態度好了些。也時常和王爺說說話,並且心情好的時候還會給王爺彈上一曲。”
前半個故事似乎看起來就是一對慢慢相愛的,相濡以沫的夫婦。這樣的故事連戲本子裡最常見的故事都比不過。我漸漸失去聽的興趣。
嬤嬤的聲音還在繼續,緩緩的,像是從記憶最深處挖掘出來一樣。
“那段日子是老王爺最開心的日子了。只不過,王妃之後流產了。”說道這裡,老嬤嬤擦了擦眼睛,眼裡似乎有渾濁的淚花。
我脫口而出,“流產?宮中連妃子都沒有了,怎麼流產的?”
嬤嬤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宮中說似乎是以前的娘娘留下來的宮人故意放毒。”她的眼神裡迸發出恨意,隨後眼中閃現淚光,兩道清淚流過她溝壑滿布的臉頰,“可憐王妃不得不打掉這個孩子。”
嬤嬤拿出帕子悄悄拭去臉上的淚痕,而後用一種沉痛的語氣說道:“王妃本就不喜歡王爺,看在孩子的面上才同王爺親近起來。後來,孩子沒了,更是對王爺置之不理。就算王爺同王妃說話,她也不回答。王妃把孩子沒了的過錯全推到王爺身上。老奴看在眼裡,都爲王爺心疼。”
我似乎有點能夠理解那個王妃的想法。一個女子嫁給一個本就不喜歡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就像是有了後半生的依靠和動力一樣,一下子就沒了。但凡一個女子都不能接受。後宮之中,因爲孩子沒了而瘋掉的妃子不勝其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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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看着我,眼神裡突然多了一些柔情,這柔情讓我覺得她看着我就想看着另一個人一樣。我被她看得渾身發毛,連忙催促道:“之後呢?”
嬤嬤嘆息着道:“之後就有了小王爺。小王爺不是娘娘生的。娘娘不喜歡他,也不願意對他好。王爺又不許小王爺去找自己的生母。小王爺一個人在這宮裡,時常受那些個奴才的欺負。王爺也不管他,只顧着娘娘。一個小孩子在這宮裡都不知道是怎麼活下來的。我見過好幾次,小王爺在河邊自己洗衣服。浣衣院裡的宮女們都不願意洗他的衣物。那可是大冬天,一雙手凍得滿是瘡,青青紫紫的,看得我實在是心疼。後來我看不過去,就時常將他的衣物拿來偷偷的洗了再送回去。宮中的幾個好心的嬤嬤也會時常在他的飯菜里加點肉送給他。他一個孩子這才堪堪渡過了冬日。”
我眼裡似乎能看到一個小孩站着河邊,一邊哆嗦着,一邊洗衣物。他的身上想必是殘破的,舊的棉衣短了一截,一擡手就能露出好大一截胳膊,下面的褲腿也短了。想到這樣一個孩子,我突然對蕭鈺近年來的變態有所理解。一個人若是童年有陰影,長大也一定充滿陰影。
由此,我異常的感激我的梅姨以及我那早死的孃親。雖然這兩位崇尚的是野生野養,好在還是偶爾會管管我的。至少沒有讓我缺衣少食。也沒讓我大冬天的去河邊洗衣服。
“那王妃呢?”我依舊不忘王妃。
嬤嬤似乎被我打敗,一臉挫敗又無奈的神情,“王妃在之後不久便去了。宮裡沒有人知道王妃是怎麼去的,服侍王妃的侍女也一同去了,甚至連王妃宮裡的宮女太監都再王妃下葬之日一起殉葬。王爺在王妃死後,便鎖了原來王妃住的宮殿,也鎖了皇家書庫,連同那個桃園都一起鎖了。直到小王爺登位才下令開放這些地方。”
我覺得一個變態的人,其父其母總有一方是變態,這比太陽東昇西落還要來得有律可循。俗語就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蕭鈺現在這麼嗜殺,沒準就是在他爹下令給王妃殉葬之時,看到那些個人慘不忍睹的死相,心理一扭曲就覺得死是世上無與倫比美麗的事情了。
說到頭,王妃的死還是未解之謎。我覺得所謂皇宮就是掩蓋皇家秘密的地方。無論是皇宮還是齊王宮,只要是宮,裡面就是充滿了各類未解之謎的。世上若有有人執着於追尋秘密,我必要給他介紹這個地方。
嬤嬤說完了這麼多話,理應給點口水錢犒勞她一下。於是,我不好意思的在懷裡掏啊掏,掏了半天都沒掏出什麼來。我這才記起,我剛纔洗了澡,身上什麼東西都沒帶出來。於是,只好捂着胸口,羞赧一笑,“嬤嬤,能賒賬麼?”
嬤嬤搖搖頭,用一種更加挫敗的眼神看着我,“公主,我覺得你同已逝的王妃實在相似。”
嬤嬤這麼一說,我就頓時驚悚了。我連我爹孃都長得不像,卻想這麼個死人。嬤嬤,就算我沒錢,你也不要這麼嚇我呀。我抖了抖,舌頭都快打結了,結結巴巴的說道:“哪,哪裡想了?”
嬤嬤含情脈脈的看着我道:“哪裡都不像。”我鬆一口氣,接着,她加了幾個字,我頓時有種渾身抽搐的衝動。“可你站着,卻無端端的讓人覺得是她。”
這可不是一件好事。蕭鈺早年被王妃虐待,得權之後沒能虐待王妃以報當年之仇,沒準找不着人就會找上我。我還是趕緊收拾包袱逃跑吧。
嬤嬤的一番話讓久不失眠的我,總算又失眠了。翻來覆去了半宿,直到天矇矇亮才睡了。一睡着,就開始漫天蓋地的做夢。夢裡都是嬤嬤講的那些事情。王妃的流產,蕭鈺的冷落,還有殉葬。更讓我害怕的是,夢裡王妃那張臉,儼然就是我孃的臉。我懷疑是不是因爲我今年連炷香都沒給我娘上,她上來託夢來恐嚇我了。
不管是不是,反正這晚上的夢,我做得是汗流浹背,醒過來的時候,一邊喘大氣,一邊喝水。連喝了三大杯水都驚魂未定。筱筱站在我旁邊,給我擦汗,手裡忙活着,嘴上也不落下,“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是昨晚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我在心裡腹誹:這哪裡是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這明顯就是撞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
當晚,我吩咐筱筱給我去拿點紙錢元寶蠟燭香。這回真的得拜四方。
我和筱筱站在無雙宮後面的花園裡,兩旁是我們最近的勞動成果。一片綠油油的菜地,還有並排五顆樹。筱筱自告奮勇說自己小的時候曾經跟着當地一個著名神棍跳過大神,所以懂得各類咒語。於是,我便派她來進行儀式。
作爲一個深居宮中的公主,我只看過皇上拜四方,當日這不稱之爲拜四方,稱之爲祭天。而且那個儀式耗資巨大,用時甚長,實在不適應我們這種囊周羞澀的中下人羣。這一個方式被我果斷拋棄。筱筱提議的那個方式十分的節儉,少個紙錢,跳段舞,唱個歌謠就算是完事了。符合我最近日漸節儉的作風。
但是這個儀式不好的一點在於,筱筱跳完大神,之後還得讓我也來跳一段。這實在是讓人丟臉的一件事情。好在筱筱已經不止一回看見我丟臉的場景了。於是,我就把宮殿裡的宮人全轟了出去。
儀式開始進行的很順利。筱筱和我把祭品都擺放在臨時找來的一張大桌子上,瓜果點心總就九盤,兩隻大蜡燭,兩隻小蠟燭,右方壓一疊紙錢,左方壓一疊符紙。筱筱說這是她當年最爲有效果的一張招鬼符,上面黑黑的一團,反正我是沒看懂。
筱筱煞有其事的拿着一杯酒灑在地上,嘴裡唸唸有詞:“四方神明,太上老君,原始星君,東溟帝君,北斗神君,凡人茅山太虛真人座下小九子,今日拜四方神明,以求保佑。”之後,她一聲怒吼,拿起另一杯酒,喝一口,然後隨口那麼一噴,把桌上是噴得是一塌糊塗。我在那裡暗自心疼糕點,我本來還打算當做夜宵來吃的
筱筱噴完酒之後,接着唸唸有詞。念得我直想笑,神明麻利麻利哄,那不是菩薩的麼?什麼時候能用來驅鬼了呢?筱筱鄭重其事唸完,之後開始燒紙錢。
我連忙跟着幫忙,一邊燒一邊問道:“茅山太虛真人是誰?”
筱筱白我一眼,解釋道:“是我孃的表舅的二姨夫的女兒的侄子。原本打算出家當和尚,回來的時候不知道怎麼變成了道士。他道號叫太虛,大家都叫真人。”
我接着問道:“筱筱那小舅子是誰啊?”
筱筱不耐煩道:“我就是了。”
我頓時無語:她的輩分還真高啊,都女變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