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三漫漫二十載春秋如夢
白玉堂走後,我的條件得到了很大的提升。獄卒也不敢輕視我,將牢房裡的那牀破棉絮換成一牀秋被。還在陰暗潮溼的牢房裡架起了火爐供我烤火。比起之前的一次來這裡,我感覺條件算是有極大的改善了。
晚上的牢飯也是特意給了我幾道小菜和一碗清粥。我問起來,那獄卒直道是白玉堂吩咐他這麼做的。
吃完晚飯,御醫前來給我診治,這不診治還好,一診治立刻就變成了重傷病人。他診斷完了之後,臉色發白的回去稟報。當晚,我就被從地牢裡帶出來,送到了一間較爲隱蔽的宮殿。裡面是一直陪在我身邊的綠苑。
她的眼睛腫的跟個桃子似的。我想我現在也肯定好不到哪裡去,臉上都是血漬,塵土。
太醫院一衆院士在門外走來走去。綠苑哭得更加厲害,我想安慰她幾句,卻發現喉嚨幹得說不出話來。
外面是白玉堂的咆哮聲,他像只發了瘋的狼,不停的嘶吼。
“你們太醫院都是幹什麼吃的救不了要你們何用?”
“說話呀有沒有人能治好太子妃?我賞金千兩,甚至萬兩,封侯封爵。我只要太子妃平安無事。”
“太子妃要是活不了,太醫院就跟着一起陪葬吧”
饒是這樣,那些太醫只能跪在地上,戰戰兢兢道:“臣等當盡力而爲。”
那些太醫紛紛離去。過了一會兒,白玉堂推開殿門走進來。我躺在牀上,呼吸越發困難,每一次吐息都是劇烈的疼痛。他坐到我的牀邊,溫柔的撫摸我的臉,就像我曾經溫柔的撫摸倒在我懷裡的蕭鈺的臉一樣。
“十四,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你相信我。”
我很想說話,可是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用溼漉漉的眼睛看着他。白玉堂,我相信過你很多回。但沒有一回,你做到了。我不在相信你了。我轉過頭不再看他。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過往的回憶會如同走馬燈一樣放一邊。現在我的眼前,慢慢出現了各種的回憶。小時和梅姨一起觀星,聽孃親唱小曲兒。後來出宮,我遇到玉郎,見到九郎。再然後,來到芙蓉鎮,開了同福客棧,碰到狐狸。戰爭開始,我逃到了揚州,途中救了青桐,在菊花香裡遇見各種各樣的人,開辦才子會,撮合凌淺蘇的婚事。爲了不讓蕭鈺登上皇位,參與宮中政變。政變結束後,決定和九郎成親。成親前,發現九郎是前朝太子,梅姨小蘭是奸細。藉助朱明之手,我逃離菊花香,和狐狸一同跑到了泉州,途中被捉住帶到了齊王宮。爲了自由,假死出宮,和狐狸匯合開了雲想衣裳。遇到花葉一,和他定親。爲了救他,獨自前往阻止戰爭。再遇朱明,潛入宮中,我被捕,朱明被殺。白玉堂歸來,蕭鈺即位,蕭鈺被殺,白肖即位。不過短短二十載,似乎已經過了幾百年一樣。
紅塵太嘈雜,宮中爾虞我詐。我就象是一片浮萍,到處流浪。歡笑過,悲傷過,痛苦過,流淚過,我的人生足夠了。若說還有什麼遺憾的話,應該是擔心我身邊的這些人。我尚未將綠苑放出宮去。朱明的屍首還是沒有找到。我答應過他,帶着他回菊花香,將他埋在紫藤蘿下。還有花葉一,如果可以,我想對他說一聲對不起。我這一生不能嫁給他了。最後的最後,是那隻狐狸,我想幫他解脫。他困在自己的牢籠裡,永遠都不能醒。我要找到鑰匙,打開牢籠,讓他能夠學會愛上別人。
“十四,你醒醒。”耳邊似乎有什麼人在哭喊着。
“我不准你死。你是我的太子妃,是我的妻,我的皇后。我還等着你和我一起笑看天下呢。十四,你撐住,我帶你去找詹臺明滅。如果是他的話,一定有辦法救你的。”我漸漸聽懂,是白玉堂。
別費這個心思了。我這麼想着,卻說不出話來。
身子一輕,我似乎從一個地方被送到了另一個地方。迷糊裡,有車軲轆的聲音。馬車顛簸,可是我被很好的護在了溫暖的懷抱裡,避免了磕撞。
時間對我而言似乎不再有意義。我半睡半醒不知過了多久,迷糊中被人喂下了一碗一碗苦澀的藥。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十四,你再等一等,我們就快見到詹臺明滅了。他一定能治好你。”白玉堂的聲音顫抖着。臉上流過溫熱的液體,我微微睜開眼,伸手去觸摸他。
他貼住我的手,淚流不止。清澈的容顏,像是春雨裡洗過的太陽。他再爲我哭泣。
足夠了,足夠了。我想這麼說,可是卻說不出來。
飛馳的馬車終於停下。他抱着我,跑下車,瘋狂的向前跑去。
前方是那個白色的身影,他佇立在那裡,臉上滿是傷痛之色。九郎,我讓你哭泣了麼?我讓你傷心了麼?這一刻,身份似乎不再那麼重要。他和我還是當初的那個一個人。過往的仇恨似乎都煙消雲散了。
好聞的墨香,是專屬於我的味道。這一生都沒有改變。他的手掌乾燥溫暖,抱住我。
我x在他身上,半眯着眼睛,象一隻饕足的貓兒。
微微睜開眼前,黑夜裡的遠處,似乎又一點亮光。遠遠的,渺小的,銀色的光芒,像是某種冰冷的堅鐵。
我掙扎,驚慌,我看到了那一點亮光,越來越近,我拼命呼喊,卻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破空的聲音,伴隨着閃電,一道白光以及我沙啞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
“九郎,小心”
白玉堂愣在當場,我和九郎倒在了地上。破羽箭像是雨點,一下一下紮在他身上。我哭泣,悲鳴,只覺得天崩地裂,萬物無聲。
九郎,九郎。我近乎咆哮,可是我發不出聲音,喊不醒他。
他的身子牢牢的覆蓋在我身上,我在他的身下受到了最好的保護。所有的箭羽都落到了他的背上。
眼前模糊,我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彷彿萬年那麼長,箭羽終於停止。這期間,他一直在笑,就像我最初認識的那個人的笑容,乾淨柔和,一笑起來總讓你感到心安。
我們曾許諾地久天長,我們曾立誓永結同心,我們曾說好此志不渝。現在,你未變,我卻已經面目全非。
白玉堂的咆哮,像是近乎絕望的動物發出的一種悲鳴,悲壯悽絕。沒有詹臺明滅,我的病就沒有希望了。他這樣怒吼,只是因爲他無法讓我活下去。我知道我不止是受傷,在牢獄中的時候,那一頓晚飯下了毒。無色無味,等到我察覺,早已毒入骨髓。
黑暗裡,白肖慢慢走出來。他今日也是一絲不苟的穿着朝服,看着跪在地上的白玉堂,他難耐的皺了皺眉,快步走過去,站在他面前訓斥道:“站起來。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爲了一個女人,你值得麼?”
白玉堂站起來,瘋狂的拉住白肖的領子道:“爲什麼?爲什麼你非要置她於死地?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我說過,我會說服她,讓她當我的皇后。”
白肖鄙夷的看着白玉堂,“然後呢?爲她散盡後宮?你清醒一點。這是不可能的。況且,你以爲她是一個安於室的女人。若不是我耳目衆多,京城禁衛軍怕是要變成鐵甲兵了。這個女人不能留,是禍害”
我從九郎身下,一點一點挪出來,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白肖見我沒死,驚訝的看了我幾眼,隨後抽身拔出佩戴的寶劍,向我走來。
白玉堂連忙搶先一步攔住他的去路,“父皇,請您高擡貴手放過她吧。就算是兒臣求您了。”說着,撲通一聲跪下。
白肖倒退兩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這個逆子。男兒膝下有黃金,三歲起,你就不再行跪拜禮。你居然爲了這個女人向我跪下”
“兒臣不能沒有她。若是父皇不允許,兒臣就在這裡一直給您磕頭。”他說完,砰砰砰在地上磕頭。
白肖妥協了,一腳踢倒了白玉堂,氣得幾乎站不穩:“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逆子”
白玉堂爬過來抱住我,安撫道:“十四,我們回去吧。還有時間,我一定能想出辦法來救你。”
沒用的,我知道這是什麼毒。就算你找到了藥方,也找不到解藥。若不是這個毒,以我的醫術不會察覺不出來。我想這麼說,可是看見他的眼睛,我卻突然說不出來了。他的眼睛是憂傷的黑色,看着我瞳仁微微顫動,似乎在祈求我不要說出來。有時候自欺欺人也是一種幸福,不是麼?我慢慢的閉上眼睛。
回去的路上,白玉堂生怕有人對我不測,一步都不離開我,就連三急都是在附近解決的。
回到宮中,我又回到了那張牀上。我自己搭了一下脈,時日無多。就算用萬年人蔘,千年靈芝吊着也不過三日的命。毒早已經滲透五臟六腑。白玉堂不再處理朝政,沒日沒夜的陪着我,一直看着我,生怕我會消失不見。其實,他應該早就聽御醫說過,我活不了多久了。
他的神情溫柔,看着我,時常細細的和我說那時在菊花香的事情。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有美在懷,小富即安。人生得意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