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事,如何能不知曉?”李業嗣嘆了口氣,並沒放下酒壺,而是又連灌了幾口下去。
“什麼時候的事?”王況依舊沒動。
“你看看這個。”李業嗣放下酒壺,也盤腿和王況一樣,坐在了窗沿上,就着朦朧月光,看了王況一會,伸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封信,遞給王況。
王況沒接過信,月光是不夠亮,但已經足夠讓他看清信封,看清信的薄厚:“四個字?”
李業嗣點點頭,見王況沒接,也就沒再伸着,而是揣回了懷裡。
“毀了的好,留着,麻煩。”
頓了手,李業嗣偏着頭想了想,從信封裡掏出了信,團成一團,塞到嘴裡嚼了兩下,嚥了下去,苦笑:“味道不好。”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王況豎起右手的中指,衝着月娘比劃了一下,淬了一口。
“關月娘何事?”李業嗣笑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朦朧的月色下,白得有點滲人。
“某在罵玉帝老兒。”
“天下凡人無數,玉帝如何能顧得過來?倒是你二郎,星君下凡,約摸才能入了他老人家的眼罷?”
“你倒是有心情說笑。”王況咧嘴一笑,“來,來,莫管他,幹了,回去睡覺。明早起來又是個好天氣。”
“這纔是王二郎麼。”李業嗣見王況笑了,也就放心了許多,王況和他不同,他是天塌下來了還有阿公頂着,而王況,只能自己扛。也正是因了這點,他有點不放心王況,這才一路尋了過來,現在見到王況又是笑眯眯的了,自然也就放心。
看着李業嗣在月色下消失的背影,王況搖搖頭,將要發生的歷史,不是他李業嗣能知道的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他去呢,他們鬥他們的,咱只管悶頭髮財就是。自己是知道結果沒錯,可這結果是不能說的,好在,沒幾年了吧?
第二天,王況沒事人的樣子,早早出現在了富來客棧的廚房裡,這讓昨晚偷偷跟着王況的黃大叔舒了一大口氣,只要小東家沒倒下,那就什麼都好。
仇掌櫃天剛亮就將洗得乾乾淨淨的小腸送了來,整整兩櫃的腸,都是一整根的,都沒斷頭的,一丈來長一根,兩根就有三丈了。夥計說,這兩櫃腸仇掌櫃都沒算錢,說是送給小東家,整點新東西來,討個吉利。
沒想到這仇胖子倒還有些眼力,知道自己要整新東西。
因爲香腸也是下酒的好菜,只要一蒸熟了切片即得,和廣式香腸不同,閩越一帶的香腸基本都是蒸熟了切片吃,味道獨特。所以王況今天也交代了讓杏花村的掌櫃一起過來看着怎麼做,給他們也多一道下酒菜鎮鎮店,而且池州比建安還偏北,又是在大江邊,一到冬天江風不小,更適宜做香腸。
夥計早已經將大料都磨粉或碾碎了,一樣一碟的擺在那,這裡面只有杏花村掌櫃的一個人不知道都用了什麼大料。王況就讓那負責整大料的夥計把名都報了一遍。
杏花村掌櫃姓麻,就是那個當日王況第一次去長安時挑酒送到船上的漢子,沒有大名,小名叫麻桿子,本來是應該叫麻大的,但他家就這麼一根獨苗,加上年幼時多病,瘦得像根竹杆,就被叫成了麻桿子,等成年了,身子壯實了,但麻桿子卻是一直這麼叫了下來。
麻桿子自然是知道王況在照顧他,怕他辨認不出大料來,儘管這兩年滷東西,接觸大料不少,那些調料他只一聞也就知道了,也是感激王況的。富來客棧衆人對王況當年的事情也是多少有點耳聞,加上杏花村幾乎每隔幾個月就要送一趟酒過來,又是叫王況師傅,王況也沒反對的,所以對麻桿子也不見外,一見面就拿了他的名來嘻嘻哈哈的笑鬧着。
料並不多,不外就是八角,桂皮,桔皮,胡椒,花椒這幾樣,做香腸並不是說香料越多越好,因其是要經過日曬風吹的,有一種獨特的風乾味道,如果大料加多了反而凸顯不出獨特的味道來。
不過王況並不是直接將大料粉抹進餡裡去,而是要將其香提出來,所以用料就要多一些(書友要做直接就去買了十三香和五香粉即可夠用,甚至如果喜歡吃原味的,只用五香粉即可)。
那邊吩咐了一個幫廚將五花肉去皮,切成小指粗細,三寸來長的條狀,下刀方向不拘,隨便切,哪怕是瘦肉肥肉分開切也沒事。
另一個幫廚則被叫了來,重新用鹽和友粉再揉搓幾遍,不是不相信仇胖子,仇胖子確實是有搓過的,而且搓完後又將外層翻了回來,就是想讓王況看清楚自己已經把油給剝了個乾淨。做香腸,要皮薄,就要把腸內層的肉質搓散,等下填的時候才能撐得開,僅是洗的時候揉搓的那幾遍是不夠的。搓完了後,還需要將小腸內層外翻(有油的那是外層),放在案板上用刀背輕刮幾遍,這一是把腸內的粘液徹底的刮掉,二也是刮薄腸子。
翻小腸的工作並不難,只要將一頭翻了過來,再將沒翻過來的用筷子捅進去一段,然後就灌水,隨着水灌了進去,在水的重量作用下,那小腸就自己能跟泥鰍一樣的滑進去,很容易就翻了個面。
切肉的在切肉,處理小腸的在處理小腸,現在就是王況這邊的提香了,他將整整一碗的油倒進熱鍋裡,等到油溫到了五成,就將那些粉碎了的八角和桂皮兩碟全倒了進去,再倒了三分之一的桔皮,五分之一的花椒。
油溫不高,這些香料倒進去只泛着微微的小汽泡,王況讓燒火的保持這這個火侯,就這麼熬了一段時間,等到香味漸漸的濃了起來,就叫稍加大火,同時倒了一碗的酒進去,不一會工夫,鍋裡就嗶嗶啵啵的熱鬧了起來。等到聲音小了下去,王況這才讓撤去了火。
取一塊乾淨的布帕,將鍋內連香料帶湯油都舀了出來過濾,過濾出來的就是王況要的香汁了,這裡面即有油也有湯。油能提出只溶於油的香來,酒則能提出溶於水的香來。
至於胡椒,因爲王況見其磨的粉已經夠細,可以直接用,沒必要提香,就沒加進去。
肉已經切好,王況就將剛提出的香汁倒了進去,再加鹽,胡椒粉,酒揉抓了起來,一邊揉抓一邊解釋:“剛剛是提香過程,若是八角和桂皮也能和胡椒一般磨得那麼細,則可直接加進來,不必要再提香。”(還有一個要注意的是鹽的用量,要按正常的烹菜量加鹽,這樣一來,等到香腸幹了後,就會略鹹,利於保存,如果喜歡顏色好看的,則可再摻些紅酒粬粉進去增色)
事實上,還有個東西,那是本身沒香味,但加進去後卻是能激發了肉香出來的,那就是肉蔻,這個東西在滷味裡王況有加,但之後就幾乎沒用過,對他來說,如今的肉,絕對的純天然,不是靠激素和飼料填出來的,本身就很香,加不加都無所謂了。
填香腸的肉是不需要醒的,在填好後還要經過長時間的風乾,這中間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了,所以直接填進去就是。
唐時沒有小口的瓶子,所以並沒有漏斗的出現,也沒地方需要用到這個,但填香腸有漏斗是最好,沒漏斗的話用湯匙也行。王況就是用的湯匙,將處理好的豚腸一頭用粗線紮緊,湯匙柄塞進另一頭裡去,湯匙體露在外面,用筷子夾起一條肉放到湯匙體上,再沿着湯匙柄塞進去,注意肥瘦相間即可,塞了一小段大約一尺來長,就一手握牢了,另一手順着腸將塞進的肉捋到底部,再用一根針看着哪邊有汽泡就扎一下讓空氣放出來,這小眼不光是現在放空氣,也是在以後晾曬過程中多餘的油脂溢出的通道。
另一邊,孫嘉英看着王況這邊填了一會香腸,就也填起了另一根,小腸不管怎麼處理還是滑的,所以開始的時候孫嘉英也是手忙腳亂,不是小腸從手中脫落,就是塞的時候湯匙脫了出來,不過一會工夫,也開始漸漸的拿捏到了要領,填的速度也快了起來。
王況只填了一小段,就讓鄺大接手了,自己則在一邊看着。人多手快,鄺大和孫嘉英各自填了一段就讓其他人也接手感受一下。頓飯工夫,兩根腸也都填好了,而肉還是有多的。
這也是王況特地多選了些肉,多長的腸需要多少肉是沒辦法確定很準的,大體上就是一尺腸需要八兩到一斤肉,但每頭豚的生長和餵食的不同,小腸的彈性也是不同,還是有浮動,填香腸的原則就是肉多了沒關係,肉還可以做其他吃的,腸多了就又要再去切肉,麻煩。
全都填好了,就將這一頭也用線紮緊,然後再每隔大約七八寸也用線勒了紮緊,這是進一步的把腸內的肉擠實來,也是爲以後要吃就剪一段方便。
都扎完了,剩下的就是晾曬的過程,將其掛在屋檐下,一天能曬到一兩個時辰的日頭就可以,晾曬個半個月到一個月,就可以吃了,要吃就剪一段就是,當然越晾的時間長,其味就更香,這樣晾曬的香腸可以保存一年之久,後期腸衣上會出現白霜一樣的東西,那是氨基酸結晶,並不是變質,只要腸衣還是乾的,香腸就是好的,若是腸衣變粘了,那纔是開始變質。
孫二是和當初做魚丸一樣的和李大膽把在門口的,他們兩個心裡清楚的很,現在小東家一般都不動手了,以往要做什麼新菜餚,基本都是在一邊說着,讓孫嘉英自己去親自嘗試,這兩次小東家都親自動手,說明什麼,說明這兩樣東西絕對是好東西,所以他們也才格外小心。
現在見到香腸灌完了,他們又沒全程目睹的,不知道現在還不是吃的時候,以爲馬上就可以烹來吃,就食指大動了起來,搓着手,腆着臉的央孫嘉英:“孫小東家,這烹出來可得給某留些,莫要被這些吃貨全吃了去。”衆人鬨堂大笑。
豚腸還能灌血腸和蛋腸,血腸是需要還沒凝固的豚血,將調料拌進去後灌,蛋腸則是將蛋液調好味灌進去,然後或是蒸熟或是煮熟了切厚片煮湯。王況也想起了這個,就又交代了下,讓廚房裡的人自己去琢磨了。
當然這兩段的香腸王況是要拿走的,晾曬在自己家裡,更保險,不然放在客棧,哪天誰嘴饞了吃了,王況又得重新做過,如今只要是王況有動過手的東西,不管在哪都是極受歡迎的。至於客棧裡要的,讓他們明天再做就是。
估計以後建安周邊的小腸要緊俏起來了,香腸易保管,易運輸,完全可以晾曬好了販賣到各地去,這又能給富來商行增加一筆收入。
回到家裡,卻見程處亮和尉遲保瑋已經等在那了,見王況回來,程處亮第一句話就問:“二郎,那事就這麼算了?”
王況一楞,循即明白了過來,這倆傢伙肯定也聽到了什麼風聲,便道:“暫時壓一壓罷,如今正是風口浪尖,不忙。”完了又加一句:“漢武大帝曾說過,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
對於祁中,王況絕對不會就這麼輕易的放過他一馬,這樣的人渣,留在世上也是個大禍害,他如今只是個小小書令史,還沒參人的權限,這要等到他以後有參人的權利了,那還不是要搞得個烏煙瘴氣的?
只是如今正在風頭上,想必李老二也察覺了其中的貓膩,自己犯不着這時候再插一手,他於祁中也才入仕一年多,想要爬到有參人權的入品官,還有個至少三四年的工夫,不忙。
王況之所以忌憚的,還是於祁中背後的那條大魚,一直會隱藏得很好,幾年後甚至連李老二都還會一直誇其賢。反正他也沒幾年好蹦了,就讓他活跳一點吧,不用自己動手。
至於送信人,王況一直沒搞明白是誰送的,只是到了昨晚,李業嗣也掏出一模一樣的信來,他心裡才約略有個想法,但沒法證實。
不會是程家,尉遲家和秦家李家送,他們要送肯定也是要派了自己認識的人來,而且都有自己認識的子弟在建州,大可以讓他們轉告,沒必要搞得這麼神秘。
切,跟哥玩這一手欲擒故縱,不知道哥有比你多一千年的知識麼?
送信人不外就是想造成一種神秘感,給自己造成一種他不想知恩圖報的假像,然後又故意留一點線索好讓自己能查到他,這樣一來,自己就會對他感恩戴德,從此爲他效力。
這一招,放在其他人身上好使,放在王況身上,那就不見得了。
不過王況也是佩服那個傢伙,竟然也能想出這麼更曲線的救國方法,要不是王況在後世曾也這麼吃虧過幾次,長了心眼,沒準這回就入了人家的算計了。
想到自己曾經也冒起過用對付駱武的法子對付於祁中,王況也是一身冷汗,幸虧啊,當初黃大用了更穩妥的法子,否則,若自己真的載贓過去,最後必定要查到背後那條大魚,以李老二現在對那大魚的信任和那大魚本身的地位來定的話,王況只有被一擼到底的份,說不得還要被滅了門。
看來,以後對關中出身的官員,還是小心點爲好。
晚間,姜洪找上了門來,他是想聽聽王況對他在揚州也搞個烹飪比試的意見,看看王況是個什麼態度,如果建安的天下大比能承認揚州大比的成績和名次,那麼也就相應的在事實上坐實了星君酒樓在金陵在揚州的地位。
天下大比是王況發起的,只要王況這個發起人同意,那麼就基本沒問題,姜洪也明白這點,所以這才找上門來。
對於姜洪的想法,王況當然是一百個贊成,本來這就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如果在金陵和洛陽及長安都搞個地方比試,然後地方上的前幾名都能來建安參加天下大比,那麼建安這個彈丸之地,就真正的坐穩了飲食聖地的位置了。
連洛陽,長安和金陵都承認了建安的天下大比位置,你其他地方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天下大比原來是定爲三年一次,就是爲的考慮到遠程的人長途跋涉,最遠的可能要花半年的往返時間,不過姜洪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這天下大比大約就等同於朝廷的科舉,會有許多人可能只會來一次,拿到名次後,也許就不會再來,一個是路遠,另一個自然就是珍惜羽毛了,一次的成名,已經足夠他們在當地打響了招牌,他們犯不着犯着落選的危險再來參加比試。
而對於那些沒拿到名的人來說,這天下大比估計是非來不可的,你看朝廷的科舉不也是每兩年一次麼?不也是參加的人如螞蟻一般的多?路遠,不是問題,只要一朝成名,花上再多的時間也是值得的,更何況,這每個州每個縣,會做菜餚的人那可比讀書的人多得多,要真是三年一比,恐怕就是放在長安,那也是人山人海,容不下那麼多人罷。
姜洪把王況先前沒考慮到的問題都提了出來,這讓王況也意識到了嚴重性,如果可能,王況甚至是希望一年一比的,但現在的交通條件不允許。所以他才定了三年一比,可卻沒考慮到,正因爲是三年一比,纔給人更多的期待,固然你可以通過資格來限定參加大比的人數,但是來玩的遊客可就不能也不敢限制了。
若是三年一比改成兩年一比,那麼也能分流些人羣,不至於一下全涌來,至少,可以減少五分之一的人流吧?這樣建安的承受能力也能輕了許多,如果和朝廷的常舉錯開年份,也不會影響到那些又想來遊玩的又想參加常舉的文人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