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那些蟄人大概就是到此爲止了。”寧山師太的聲音異常低沉。她已經用峨嵋的靈藥止住了手背上的血流,但脖子上那道紫色的指痕,仍是火辣辣攪得她氣血翻轉。她本是個心高氣傲的,強行運氣壓住了傷痛,一點不在崆峒派面前露出弱勢來。
峨嵋和崆峒兩派,三四十個人聚到一起,這個小巖洞就顯得分外狹窄起來。剛纔袖手旁觀,何觀清很是抱愧,不得不岔開話頭:“適才師太說什麼驚鴻宮主,不知這驚鴻宮主又是什麼人?難道和蟄人有關?”
寧山師太濁重的“哼”了一聲,扭過頭去:“絡煙!”
那個緇衣少女正抱膝坐在巖洞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聽見師父叫她,猛然從沉思中驚起。
“把你那些話再對崆峒的同道們說一遍。”
梅絡煙擡起面紗上的眼睛,環視一週,一時間洞中的人都靜了下來:“驚鴻宮是蛨族秘密培養的殺手組織。”
黃損獨自蹲在洞口,那裡光線暗,沒有人看得清他的臉。他本來一直在悄悄的注視着梅絡煙,而梅絡煙也知道他在看自己。只是兩個人躲得遠遠的,並不說話。這時黃損聽見梅絡煙忽然開言,覺得又像被她的聲音狠狠扯了一下,滿喉的苦澀。
“蟄人那種武功,到底是哪門哪派?”左觀虛打岔道。
“也說不上哪門哪派,”梅絡煙淡淡的,“他們當中有些人來自中原武林,也有西域的胡人,更多的是苗疆的妖人。那些功夫都是雜七雜八,邪門歪道,本身也不足爲懼。但是他們個個另有一番功夫致人死命,——不見被他們粘過的人,沒一個活的下來?
“這幾年蟄人更是亮出了他們的殺手鐗——驚鴻宮。驚鴻宮裡頭的殺手,多半是些年輕的女孩子。她們中間選出四個最出色的,封爲幽微靈秀四大仙使,個個手段非凡。昨天晚上,她們的本領,大家也都看見了。今天來的一個,好像是其中的靈風。那些姑娘爲什麼會有這等本事,我也不知道。只是,這還不算,聽說她們那個至今還沒有露面的宮主,纔是最最厲害的。”
“梅女俠說的蟄人的厲害功夫,究竟是什麼?”左觀虛還是覺得稀裡糊塗。
梅絡煙吸了一口氣道:“這些人非我族類,他們必須以人血爲生。往往是掐斷旁人的血脈,或吸吮爲食,或驚鴻宮殺手的做法那樣,直接傳入自己手指深處的血管內。其
實——就是吸血鬼。”
衆人一時啞然。
“那恐怕是近乎妖邪了吧?”左觀虛遲疑道。
“簡直廢話!本來就是妖邪!”寧山師太斬釘截鐵道。
梅絡煙說完這些,又低下了頭,沉靜得像一滴水。
左觀虛懷疑道:“吸血鬼的事情,一向隱秘的緊。梅女俠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難道你們峨嵋——”他說到一半,忍不住去瞧瞧寧山師太。
寧山立時就怒了。梅絡煙原是她最鍾愛的徒兒,怎容左觀虛說三道四:“我們峨嵋怎麼了!未見你們崆峒派有什麼好弟子,敢於深入魔穴,刺探敵情!”
黃損聽見這話,猛然擡起頭來,驚訝的瞪着梅絡煙。
梅絡煙彷彿知道他的驚奇,輕塵不驚的朝着崆峒派那邊道:“我也只是幾年前,偶然知道的這些事情。至於是什麼機緣,卻不便奉告了。”
左觀虛連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深知梅絡煙出身世家,又是峨嵋派年輕一代弟子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寧山師太的心肝寶貝——無論怎樣要給面子的。目下大敵當前,怎好兩邊還要鬥口?不過他心裡卻想,有這樣的消息,你倒早點不說。
崆峒弟子也多有作此想法的,有幾個人,就忍不住拿眼睛瞟着黃損。掌門何觀清一言不發,只是長嘆一聲。
黃損卻看着梅絡煙。她說完這些話,悄悄的退了出去,黃損急忙幾步跟上。可是梅絡煙一轉眼就不見了。黃損茫然。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不知何時,寧山師太忽然出現在背後。
黃損一驚:“前輩……”
“她下個月就要剃度了。”寧山的聲音雖冷,卻掩不住眉目間的氣憤和蔑視。
黃損不是太意外,這些年梅絡煙一直留在峨嵋不肯下山,打的就是要出家的主意。他沒有辦法:“師太,我……”
“你心不誠!”寧山師太斥責道。
“我當真是誠心要踐約與她完婚。”黃損肅然道,“否則,寧可終生不娶!”
“論理我出家人,不該過問此事……”師太的語氣有些緩和了,“不過,不過既然有言心誠則靈。這麼些年,你和她之間,必是尚有心結未解。”
黃損不語。
“善哉——”寧山搖頭走了。
原來她在那裡,黃昏時和靈風廝殺的地方
。
“梅梅——”黃損的聲音有些發澀。
彷彿是從很久遠的歲月中流傳下來,這樣簡單而輕靈的呼喚。梅絡煙聽見這種稱呼,卻似無動於衷:“我只是想看看這裡的痕跡,表哥。”
“唔。”
梅絡煙從面紗後面噴出一聲冷笑:“可是你跟出來幹什麼,不怕人笑話?”
黃損注視着面紗上露出的眼睛,大聲道:“誰會笑話!”
也是,武林中人人知道,嶺南羅浮山主的小兒子黃損和洛陽黃梅山莊的名媛梅絡煙是一對青梅竹馬的表兄妹。那時候,誰都把兩人看作了理所當然。
梅絡煙冷冷道:“我自己會笑話。”
黃損搖着頭:“梅梅,爲什麼你非要如此對我。每一年我都要問你,一次,兩次……你究竟要拒絕到什麼時候!”
梅絡煙也有些激動了:“你又想逼我是不是。又想逼我自己再揭一遍,那件,我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黃損怔了怔:“梅梅!”
梅絡煙猛地轉過頭,一把拉下了厚厚的面紗。
面紗後面是一張清秀絕倫的臉,白皙瑩潤如同雪裡初開的白梅花。只是這樣一張臉上,卻被匕首嘶拉拉的畫了縱橫三道血痕,筆劃搭成一個大大的“又”字,異常可怖。
梅絡煙的眼睛裡空蕩蕩的。
“我早就說過,我根本不在乎!”黃損伸出手臂,想要去挽梅絡煙的肩膀。
梅絡煙輕輕的擰了擰身子,躲開了黃損:“我知道你不在乎。”
黃損還想再說什麼,可是一時卻又語塞。那些言辭,一年一年,重複了多少遍。該說的,說盡了,不說的,永遠說不出口。他還能怎麼辦?梅絡煙藉機一閃,遠遠躲開。黃損苦笑。
梅絡煙幽幽道:“你好好看看雪地上——”
黃損依言,看見那些縱橫潑灑的淋漓血跡,凍結在白雪之間,中間夾雜着一個類似花朵的圖案。
那是一隻玲瓏的纖小的手印,染着瑰麗的血色。手指,只有九隻。
缺少了左手的無名指。
黃損一見,驚訝得幾乎要窒息過去。
“四個手指,偏生還少了一個。難道你心裡不是一直都在疼?”
“你沒有在乎過我,表哥。所以我永不答應。”梅絡煙其實沒有走遠,她的聲音,溫婉而飄忽不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