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伶十五歲了呢!”她笑得很慈和,每一個皺紋都透着暖暖的陽光,“長成漂亮姑娘了!”
我漂亮麼?鏡子裡眉目的輪廓,是在一天天的分明,但頭髮依然是短短齊肩,銀色的抹額齊眉束着。在山莊所有人眼裡,血娃娃是長不大的孩子。永遠是那個殺人不眨眼,轉身甩甩頭髮,笑眯眯抽出白手巾,輕輕擦去劍上的血跡。一塵不染,猶如她的純潔。
倒底還是自己母親有心。但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呢?並沒有到約定的日子,她就趕過來了。難道她盤算多年的事情,就要付諸行動了?
“上個月去河洛了?”
河洛的風雷堂,是一塊難啃的骨頭。破了他們,優曇山莊從此長驅南下;否則,我們大家的命運都很難說。莊主很有決斷,派出了山莊所有的精幹殺手。我和丁香兵分兩路,讓黃河泛起了赤潮。那天我流血了。正在吩咐手下們將俘虜一個一個牽出去砍頭或者沉河,冷不防風雷堂主的老夫人,嚎叫着撲了過來,用金釵劃了我一道長長的傷口。我反手一劍,毫不猶豫的剜出了白髮老人的心臟。
“好歹留個活口啊,正好這老太太沒什麼功夫,容易打理的。”媚兒輕輕擰起了勾得細細的眉毛。
說得好啊,優曇山莊的血娃娃,居然被不會功夫的老太太傷了。我惡狠狠的跟媚兒吵了起來。媚兒吵不過我,卻是我最先停了嘴。因爲丁香站到了媚兒身邊,不以爲然的瞪着我。
還是她說的對,十來歲的孩子,懂什麼感情啊!
“倒是包紮得挺好的,不容易看出傷痕來。”她輕輕撫着我的手腕,“辛夷對你很不錯啊?”
那天的確是辛夷把我拉到了一邊,用自己的汗巾一圈一圈的給我裹上。因爲是莊主的外甥,優曇山莊理所當然的繼承人,辛夷從小就和我們不一樣。他不用那麼辛苦,日日在血海中廝殺。山莊每一次擴展,他都參與在內,但多數時候,是在背後注視着我,那個武功卓絕又有着甜美笑容的血娃娃。
我想莊主是想讓他做領袖吧,卻不知不覺把他變成了一個過於細膩的甚至有些柔弱的人。這一點,他給
我裹傷口時,每一根手指的動作都表露了出來。
可笑紅情,她居然也看得清清楚楚!
“倩伶,辛夷是莊主的親外甥吧?”她盯着我,目光爍爍生怕有什麼閃失似的,“你確定不是他的別的什麼人,比如說——私生子?”
“你想到哪裡去了,媽!”我嘻嘻的笑起來,“辛夷的爹孃死得早,是莊主抱過來養大的。我們莊主,從來沒有結過婚呢!”
辛夷會做莊主的,你放心好了。我已經完全領會了她的意思。我們母女倆個,隔了千山萬水,但一見面總能如此心照不宣。媽,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那就好啊!”她長嘆一聲,假面後露出的眼光裡,竟然有着一種失落的樣子。
那年的夏天我就出嫁了。辛夷要我。我又是山莊第一名的殺手,是莊主最寵愛的手下。一段姻緣就象是上天安排的一樣美滿。揭開紅巾,見此良人。今夕何夕,紅燭銀燈。
出閣那天她沒有來,我知道她是小心謹慎,就向莊主隨便編了個謊言。鬧完洞房後,莊主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怪怪的,若有所思。
我的短髮盤不起來,紅情費了很大的力氣弄出一個少婦的髮髻頂着,又點了小紅春,畫了遠山眉。莊主覺得看起來很怪麼?
丈夫很好,象每一個終於抱得美人歸的少年一樣,精心的營造着神仙眷屬的生活。我被他感動,也努力的扮演可愛小妻子的角色。若有點什麼差池,蝶舞妖風這麼多年的想頭豈不全泡湯了。
這個任務還算輕鬆,因爲辛夷並不討厭,而且我們不會老在山莊裡,時時的要出門,繼續血雨腥風的征戰生涯。優曇山莊的勢力還在不斷擴展之中,漢陽三霸幾經撲騰,終於被我們消滅。洞庭門也宣佈臣服。婚後不久,我又贏得一個巨大的成功,那就是在君山上和澹臺樹然的一場比武。枉他號稱瀟湘神劍揚名天下,也不得不敗在血娃娃的紫青劍底,做了優曇山莊的第六名殺手。
“下一步,是去收服苗疆的拜月教麼?”黃鶴樓頭,我問莊主。
“不,”莊主聲音很深沉,“我們要入川了。”
我守着長長的甬道,日日盼她來,或者至少是綠意。
結婚以後,松香泡菜仍舊是每個月的送來,綠意也沒有多的話。辛夷吃得比我開心,我卻不住的擔心,爲什麼泡菜瓶子裡什麼都沒有夾帶——她又不是不知道,早沒人搜查了!難道,把我成功嫁給少莊主,就是她的全部目標?蝶舞妖風,你究竟在盤算什麼。
數着日子,望眼欲穿。
除了一個掩飾得好好的血娃娃混跡優曇山莊,相思閣已多年沒有動靜,在風雲變幻的江湖上,應該早就被遺忘了。可是莊主他,居然這樣好記性。川中有的是名門大派,但是他定下的西進計劃裡,第二步就是青城山相思閣。眼光中惡狠狠,彷彿有什麼刻骨仇恨似的。優曇山莊的日程,以時辰爲計。我卻除了守着甬道乾等,沒有半點法子。
刻骨的仇恨,應當是有的。
別說我不知道她的心思,雖然從沒聽見過她掏心挖肺,可有一些話歷歷在耳。
“我一直告訴你,一定要做強者,絕對的強者。
“但做了強者,也不意味着會有一切。”作女兒的看得到,長久以來,她眼神都是這樣的寞落,甚至忍不住發一些感嘆,“尤其對於女人來說。江湖,絕對是一個不公平的地方。就像你們莊主,你也知道以他的武功,武林中排名進不了前十。但他卻得到了優曇山莊,從而有能力一統江湖,名望、金錢、權利、地位,要什麼有什麼。而你看你母親,辛苦一世,只落得獨守荒山而已。”
這樣說並不僅僅出於女人的嫉妒吧?
但至少,我已知道她要的是什麼。
從小到大,一種想法都在纏着我:是不是一直以來,我都是她手裡刺向仇恨的一柄利劍呢?不,這種猜疑讓人很難受。就算真的是這樣,我也認了。誰叫我欠她呢?欠她一條生命,欠她一身武功,還有一瓶又一瓶的松香泡菜。所以我拚了性命,也要把優曇山莊向她雙手奉上。人和人的關係,就是這樣微妙。有時真的不得不對一個人無怨無悔呢!儘管你不愛她。
蝶舞妖風,我沒有愛過這樣一個母親,一定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