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他,衝進廟裡面。他跟了進來,衝着我笑笑,然後就自己回屋裡繼續打坐。我忍不住問他:“你在幹什麼?”
“坐關。”
坐關這種事情,我是知道的。不過,他很不專心啊!這一個月來都很不專心。
“明天就要開關了。”他似乎有點興奮,忍不住又添了一句,“開關以後,我有一件大事情要做。”
我本來想問他是什麼大事情,他忽然莫名其妙的不自在起來。
天黑了。我在羅漢堂後面的走後面的走廊裡晃來晃去。忽然想起他明天就要開關,那就是要走了?
“你知道那畫的是什麼?”
他又來了,真是,這也叫坐關!
那是遠年間寺廟香火旺盛的時候,請下名手畫的壁畫。如今漆色剝落,蛛網糾結,就着幽暗的月光,還能看見青面獠牙的鬼怪,磷磷的火光和騰騰的煞氣。沒人跟我說過那是什麼。
“劍樹刀山,鐵牀犁耕。這是畫的阿鼻地獄。”他說,“那裡面關着前世造孽的餓鬼,整天被鬼卒們驅趕着遭受種種苦厄,什麼火鉗拔舌,銅汁灌口,搞的遍身膿血骨肉碎爛。這還不說,每天沒有飯吃沒有水喝,飢渴難當。縱然有食物,一捧到嘴邊就變成了一團烈火。那纔是難受!”
他的聲音明明是朗朗的。
但這個故事,讓我無比難過。我心驚肉跳,再不敢看那圖畫,一時間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四下裡張望,忽然看見了很多年前,古廟裡,那具冰涼的屍體,依稀橫呈在暗處。忽然間有如冰水澆身,我縮成一團。
他沒有察覺我的驚恐:“師父說,前生修福業,死後永生在梵天宮。造了惡業,死後永沉阿鼻地獄,受盡苦楚。即使滄海桑田也不能超生。”
不——不——
我的眼淚,嘩的一下流了出來。
他聽見我的哭聲,停了下來。
那時我緊緊的抓住了他的袖子,再也不肯放手。
“別怕,小歌,有我呢別怕。”他感覺到了,回過頭來,笑得這樣溫暖。
我只是低着頭,再不放手。這時我看見他的手腕上,長着一道糾纏不清的紅線。
那天晚上,我破例留在了廟裡面過夜。守着一盆火爐,恍恍忽忽的做着夢。原來這樣過夜,是比在雪地裡看着月光要好,卻不知道,我的一生就要從此改變了。
“明天你走了,我會下阿鼻地獄的。”也不知道,我怎麼會這麼說。
“那你跟我一起走好了。”他隨口說,“老躲在這裡像什麼樣子。”
“師父,讓我去一趟驚鴻宮。”
何觀清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徒弟。
“師父想帶着兩派的人趁黑下山,但是蟄人此番根本不會容我們走掉。拖下去也是一死,不如讓我去試試。”黃損道。
“也是也是,”左觀虛連忙說,“只有讓損兒去了。”
何觀清不語。其實誰都知道,等下去沒有出路,只有去闖闖,或者尚有生機。但是他捨不得黃損。他老了。自從一個最爲令他驕傲的弟子早夭之後,他就幾乎變了一個人。好在還有最小的徒弟黃損,天賦極高,尚可慰藉。驚鴻宮是魔鬼的所在吧?假如黃損一去不回……
“再危險,總要有人去的。而且——”黃損的聲音似乎有些憂傷,“我,我一定要去。”
左觀虛和其他的人都眼巴巴望着。何觀清虛浮的點了點頭。
“攬月城的背後,自然有上山的道路。”梅絡煙畫出了詳盡的地圖,塞到黃損手裡。
黃損醒來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到了什麼地方。他臉上蒙着一重重輕紗,癢癢的。他擡手一把抓開,忽然覺得肩上的傷口疼痛欲裂。於是想起來是怎
麼一回事。按着梅梅畫的地圖,總算潛入大孤山陰面,看得見攬月城的塔樓了。撞見了幾個蟄人的衛兵,都被他快速的解決掉。沒想到溜到城牆角,卻遇見了在城外遊蕩的黃衣妖女靈風,這一來,少不得殺了個天昏地暗。
黃損知道,要想過關,萬萬不能讓驚鴻宮出身的吸血鬼手指沾身。他身法靈活,穿花繞樹,東躲西避。饒是如此,靈風的手指還是搭上了他的左肩,格啦一聲,肩胛骨頓時裂開。那一刻他明明感到自己的血正在迅速的離開身體,幾乎不能呼吸。生死之際,黃損奮力一掙,居然甩開了靈風,自己也幾乎暈倒。沒想到這時,又來了一個仙使秀霜。
兩人夾攻,黃損以爲這下子肯定完蛋了。不知道爲什麼,靈風卻撇下黃損,和秀霜吵了起來。黃損心中暗喜,猜想驚鴻宮內部,原來也有重重矛盾。他瞅了個機會逃開,以他的輕功,尚有一線希望。
可是他已經失血不少,幾乎站也站不住了。靈風警覺得厲害,動作也快,幾步就追上了他。那妖女看他沒了力氣,嘻嘻笑着,準備咬他的脖子。
就在這時,又來了一個仙使微雨,帶着人。微雨匆匆喝住了靈風,命人把他綁了起來,送回宮裡。
“嘻嘻。”一聲怪笑,靈風的臉在輕紗帳幕後面閃了一下。
這裡,就是驚鴻宮裡面了。到處張着飄飄緲緲的紗簾,透過紗簾看得見面容白皙的少女們走來走去。
黃損咬咬牙站起來,走了出來,看見一張棋坪邊,兩個少女正在心不在焉兒的玩雙陸。其中一個面朝着黃損,正是見過的微雨。微雨擡頭看他過來,就衝着對面珠灰色衣衫的少女微微一笑。
“小師叔,別來無恙?”珠灰色衣衫的少女沒有轉身看他,只是脆生生的問了一句。
黃損倒沒有料到,她立刻就承認了。反而是他自己,一時間啞口無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