舀一瓢寒冷如冰的水,紡成細滑的線,亮亮的。織成細密的布匹,映着天河淡淡的水光,從織布機上流淌下來,再流回天河裡面,融入莽莽波濤,簌然無影無蹤。我知道,把天河水織完,是沒有那一天的。天孫的生命是永恆的,那麼這種徒勞的操作也就成爲永恆。織女在天河邊的守候也成爲永恆。
其實這有什麼,如果沒有那支箭,沒有羽衣,沒有冰夷,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我不還是玄室中日日操勞的織女。這兩種生活沒有太大區別。織作是我最重要而崇高的本分,而守候,是我不能解脫的宿命。
只是我的織錦不會再去裝飾天邊的晚霞,它們柔順如宿命,融回冰夷留下的天河裡面。浪花茫茫,我注視,沉思,去體味那種恬靜與枯寂,不知過了多少年。
而冰夷此時,在下面的世界裡漂流,生生世世,不知過了多少輪迴,也是萬劫不復的命運。當他仰起頭來,看見天上這道瑰麗的天河,心裡想到的又是什麼?
許多個輪迴過去,他是否還記得那一句“我會循着這條天河,到西海來找你”。我已然心甘情願,情願生生世世都等不到他。或許等到等不到,都沒有太大意義。
“你見過河對岸的牽牛了?”我問他。
“見過了。”
我當然知道他見過了,只是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他守在那裡,遲遲不肯開船。零落的語句飄散在寒冷的空氣裡,如同天河濺起的浪花,又如冰山上飄落的餘雪。
“張騫,”我叫着這樣的名字,“你的星槎造得很好。凡人能夠到這天河裡來漂流的,你是第一個。”
他若有所思的說:“從我幼年起,就幻想着有一天能夠往西邊遠遊,一直漂入天河,一直到西海和崑崙。”
“天河不遠,西海也不遠。”我淡淡道。
“可是,直到今天,我仍未找到所尋覓的。”
“尋覓什麼?”
他搖了搖頭,許是自己也不知道。“博望侯”的旌旗在風中撲打着,傷痕累累。這旗幟記歷了許多苦楚劫難,反倒在天河的浪花中,把風塵血跡都沖刷得乾乾淨淨。
“天孫?”
“嗯?”
他望着我,還是沒有說什麼,眼眸清冷而明亮。我低下頭,卻停了手,然後把織機搬開,把墊在下面的支機石撿了起來。
“你要找的,是這個麼?”
他接了過去,眼中一亮,小心翼翼的捧着。躺在他白色手心裡的,是一塊黑黝黝的石頭,千年之前被打磨成箭頭的形狀。那一箭穿越了滄海桑田,萬變千劫,終於回到傳奇的起點。
我只聽見九天的風,唏噓如語,冰河的水,長歌如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