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縷曲之金縷裂【四】

是琴箱裂處,放出無數牛毛一樣的細針。成令海萬萬沒有想到,甚至玉流蘇也不曾料到,所謂喑啞琴中暗藏的玄機,是在它粉身碎骨毀於一旦之時,發出同歸於盡的致命一擊。鮮紅的血,從成令海慘白的手指縫中緩緩的滲出來,勾成細線。他瞎了麼?一聲一聲的,他不住的嚎叫,踉踉蹌蹌撲向那些細針來的方向。滿天的銀針,細密入微的,割裂了他的視覺。

事出突然。玉流蘇盯着那兩道觸目的紅,一點一點逼近過來。她看見了血,一陣噁心,在腹中翻江倒海。她有暈血的毛病,但這是命中的刀光劍影,她沒有動,沒有躲。只是十個青白冷硬的手指,在劇烈顫抖。

“父親,父親——你在天之靈,可曾看見?”

撲——她翻起手腕,尖利的匕首,直插向成令海的胸膛。成令海反應極快,雖目不能視,一隻厚重的鐵掌猛地扣向玉流蘇胸前。

玉流蘇一滯,旋即匕首上壓上全身之力。然後她整個身子向後飛去,落在遠處地上。那一掌把她身體裡的所有東西都震成了碎片。她不能呼吸,乾嘔了一聲,於是那些淋漓的血肉從胸中噴射出來。

成令海猙獰的狂笑着。玉流蘇幾乎暈死,她微微的仰起頭,看見自己的匕首,貫穿了成令海的那隻鐵掌,不由得嘆息。老賊似乎不知道痛,也不去拔匕首,只是狂笑着,狂笑着。冷月如霜,花園深處,只有老鴰一聲一聲的哀鳴。

“你出來,你給我出來!”

成令海抖動着鮮血淋漓的衣袖,大聲的叫嚷着。玉流蘇心想,他在叫誰出來。過了一會兒,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柔情似水,彷彿能化解夜色的凝重:“阿海,你不要這樣,雖然眼睛看不見了,可是你還有我,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是曹媚娘,玉流蘇心想。

曹媚娘慢慢的靠了過去,扶着成

令海的臂膀。成令海觸到曹媚娘柔軟的肩膀,漸漸平息了暴怒,跟着她緩緩的挪動,然後坐回椅子裡。曹媚娘道:“阿海,你休要怕。那小妮子已經被你打死,這世上再無人敢傷害你了。”說着蹲下身子,扯下一角衣襟,準備爲成令海拔出匕首。

忽然成令海手腕一翻,死死的卡住了曹媚孃的脖子。

“阿海——阿海——”

“賤人!”成令海瞪着空洞的眼睛,白玉一樣的臉上,縱橫交錯着殷紅的血,十分可怖,“那茶裡面,難道不是你下了毒!”

曹媚娘不否認。

“若非如此,我怎會分了心思,遭那個小妮子暗算!你跟她原來是一夥的!——你竟然敢背叛我,我豈能饒你!”

“我沒有背叛你!”曹媚娘尖叫道,“我不是背叛你。那不是毒,不是毒——”

成令海緊緊的捏着她的脖子,曹媚娘用一縷遊絲般的聲音說道:“那叫做洗塵緣,是洗去記憶的藥。我不過是想讓你忘了,那些榮華富貴的虛名……”成令海聞言,心裡一空,手上便軟了下來。

曹媚娘嗓音沙啞:“阿海,對不起。求你不要恨我,我只是想你陪我度過餘生……”

“餘生?”成令海喃喃道。

“阿海,從前我們兩個住在洛陽城外七家村,你教書,我織布。雖然貧寒些,總是豐衣足食,從來不知道什麼是愁。我多想過回那時候的好日子啊。自從那一年邙山劍會,你敗給了那個什麼程朱,你就從來沒有服氣過。武功不成,你就要做權位的天下第一。科場功名,你又嫌它來得太慢,竟然拋下我一人,自己進宮做了太監。”曹媚娘眼中,漸漸滴下淚來,“阿海,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整天在這見不得人的皇宮裡,爭權奪位,勾心鬥角,又沒有我在你身邊,你真的快樂嗎?我想要你回來,每天都在想。可卻只

能看着你越走越遠……現下你眼睛瞎了,你那些名利呀,富貴呀,是沒有指望了。可是沒關係的阿海,我決不離開你,決不。我們兩個一起走,走得遠遠的。京城裡這些,都不要了。我們還回到七家村去,我服侍你一輩子,好不好?”

成令海木然的點了點頭。

曹媚娘破涕爲笑,站起來爲成令海擦拭臉上的血痕。就在這時她耳邊聽見撲的一聲,自己的胸膛被一個什麼東西穿透了,冰涼而鋒利。成令海看着曹媚娘萎頓的身體緩緩滑到,眼中似是依然不信。他喃喃道:“傻女人,誰都回不去的。”

萬籟俱寂。

玉流蘇倒在地上,如日光下的一灘融化着的冰雪。血液不斷的涌出,她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也在漸漸離開身體。她似是聽見了那邊發生的一切,又似是沒聽見。她知道曹媚娘死了,死得無聲無息。這女人成全過她,可也毀了她。可是那個仇人還在,他的袖子還在淌着血。玉流蘇想掙扎着起來,可是她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了。她好恨。

“你來了?”成令海冷冷道。

那人悄然站在他背後,在夜色中,隱然如鬼魅。

“來了。”

“可惜你來晚了。青龍堂三長老已死,那個彈琴的女子也死了。你身爲成府第一保鏢,怎不早點來?”

“你說那彈琴的姑娘已經死了,真的?”

“她活不了了。你既然在意她,早做什麼去了。哼,如果你跟那三個老傢伙聯手,我打發起你們來,也許還要多費一點力氣。我聽見說,南城的祠堂失火了,就知道是你小子會有古怪。如果不是那三個老傢伙纏住我,我早就去料理你了。你既然跟青龍堂約好聯手,爲什麼不來幫他們一把,嗯?”

“他們的任務是拖住你,把你打傷。我另有任務。”

“什麼任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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