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陳廷鑑父子倆勢同水火碰面就吵,可苦了縮着肩膀等在外面的陳廷實。

陳廷實這人,從小到大都活在親哥哥的影子裡。

哥哥是天縱奇才,九歲考得童生,十二歲成秀才,十六歲中舉,十九歲的狀元郎!

陳廷實卻沒有讀書的天分,本來就不太聰明,越是被周圍的人拿去與哥哥比較,他越讀不進去書,最後乾脆破罐子破摔,不掙功名了,跑去自家田裡種地!面朝黃土背朝天,雖然身體上辛苦,可再也沒有人指望他去讀書,陳廷實的心裡反而特別輕鬆,就像終於卸下去了一塊兒大石頭!

老老實實種地的陳廷實,沒有因爲那些比較怨恨過自己的哥哥,相反,他對哥哥十分欽佩與感激!

要不是哥哥當了官,他與母親在老家的日子不會越過越好,要不是哥哥當了官,他也不會娶到本鎮最漂亮的姑娘爲妻!

“大哥,剛剛是我先站起來的,你別怪敬宗。”

重新進來,陳廷實神色慚愧地勸道,怪他起身迎侄子亂了尊卑,反倒令侄子捱了罵。

陳廷鑑擺擺手,不想多談自家的犟種。

陳廷實又看向書桌上的信,忐忑問:“公主的信,是給皇上的?會不會嫌棄咱們家裡簡陋?”

種了大半輩子地的陳廷實,從未想過家裡能住進來一位公主!

公主過來後露面的次數不多,每次都戴着面紗,但光看那身影與面紗下模糊的眉眼,都能看出一定是位仙女似的美人。

想到公主會向皇上抱怨自家,陳廷實額頭都開始冒汗了,看那兩封信如看催命符。

陳廷鑑看了一會兒信封上的字,摸着長至胸口的鬍子道:“你多慮了,公主通情達理,絕不會爲了這些瑣事浪費筆墨。”

看公主的落筆,輕快平和,再聯想昨日妻子說公主居然喊了她娘,就知道公主對家裡的安排並無不滿,除了老四。

陳廷實信他,哥哥打小就這樣,做什麼都成竹在胸。

他又偷瞄了幾眼哥哥的鬍子。哥哥不僅才學強他千萬倍,容貌也俊秀,年輕時就不提了,如今都五十歲了,依然風度翩翩,一把長髯打理得比女人的頭髮還要順滑,根根分明,絲毫不會讓人覺得邋遢臃腫。

難道京城的官老爺都興這種鬍子?

陳廷鑑忽然道:“我也要給皇上寫封摺子,二弟先回去吧。”

陳廷實點點頭,喊來小廝,又把這兩箱子賬簿擡回去了。

他們這一房住在陳宅的東院,分別是陳廷實、齊氏夫妻,兒子陳繼宗一家三口。

齊氏坐在堂屋。

與孫氏一樣,她只穿着白色孝服,臉上也沒有用胭脂水粉,只是齊氏姿容豔麗又擅長保養,絲毫看不出已經有了四十歲的年紀,竹葉眉丹鳳眼,自有一股當家夫人的精明強幹。平時陳廷實站在她身邊,不像丈夫,更像一位管事,對她唯命是從。

瞧見丈夫把賬簿又擡回來了,齊氏撇嘴一笑:“大哥沒看吧?”

陳廷實感嘆道:“大哥相信咱們,叫咱們繼續打理。”

齊氏慢條斯理地喝茶,等下人們都走了,她才低聲諷刺道:“什麼信不信的,那是大哥人在京城,高官厚祿,既有皇上賞賜,又有底下官員孝敬,根本看不上咱們家裡的這點田地商鋪產業,倘若他這次不是丁憂,而是被皇上厭棄丟了官,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咱們爭家產。”

陳廷實不愛聽這話,給她講道理:“咱們家祖產就只有五十畝地,如今田地多了,鋪子也開了好幾間,全靠大哥每年往家裡送銀子,就算哪天大哥真想要回去,那也是他應得的。”

齊氏:“呸!他是寄了銀子過來,可那是他孝敬母親的本分,而且就那麼一點銀子,要不是我精打細算今天挑地明天四處相看合適的地段買鋪子,絞盡腦汁讓銀子繼續生更多的銀子,恐怕連母親的藥錢都湊不齊!”

陳廷實:“你這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前面三十年大哥往家裡寄的銀子加起來也有三四千兩了,這次回京前又送了五千兩回來……”

“砰”的一聲,齊氏重重將茶碗砸在了桌子上。

陳廷實肩膀一哆嗦,帶着三分畏懼看過去。

齊氏瞪着他道:“以前寄的就不說了,照顧母親修繕宅子增添家產花的七七八八,都是公用,幾乎沒剩什麼。單說這回寄的五千兩,給老四跟公主修蓋四宜堂花了多一半,光公主屋裡的那張拔步牀就花了一千五百兩,牀還是你盯着人送過來的,這你沒忘吧?我可有在哪裡偷工減料?”

陳廷實耷拉下腦袋,四宜堂特別費錢,就連院子裡的槐樹、花壇裡的牡丹,全都是能講上一籮筐的名品,他欣賞不來,卻知道很貴。

齊氏:“五千兩,多一半花在四宜堂了,剩下的全部用於母親的風光大葬,爲了等大哥他們過來下葬,光是買冰就買了多少,咱們還從公賬上貼補了一千兩進去,這點賬他一個做閣老的心裡能沒數?明明是咱們兩家一起出銀子,你竟然以爲都是大哥出的,蠢成這樣,難怪你連個秀才都考不上!”

“給,賬本在這裡,每筆花銷都寫得清清楚楚,你自己看!”

齊氏打開一隻箱子,取出擺在最上面的賬本,直接甩到陳廷實手裡。

陳廷實本能地抓住賬本,卻沒有打開。

看什麼呢,妻子每花一筆大錢都要在他耳邊唸叨一番,他都快會背了。

他是個粗人,這些年的確是妻子在打理家中的一切,包括照料鋪子,包括修繕宅院、接人待物。

大哥出銀子、妻子出力,就他沒用。

“算了,不說了,總之大哥他們難得回來住兩年,咱們別爲銀錢吵,鬧出去不好看。”

齊氏冷笑:“我可沒想吵,是你眼裡只有自己兄弟,沒把我當人。”

陳廷實無奈地嘆口氣,接下來無論齊氏說什麼,他都不再還嘴。

陳廷鑑在書房寫摺子,陳伯宗鑽研學問,陳孝宗負責教導子侄功課,父子三個都有事可做。

只有陳敬宗,困在一座小小的院子裡,悶得不行。

昨日的弓箭已經做好了,他還想進山。

“我這一去,可能黃昏纔回來,如果老頭子找我,你找藉口幫我矇混過去。”

揹着弓箭,陳敬宗來次間跟華陽商量。

他一身灰色布衣,不看臉只看身形,活脫脫一個山間獵戶。

以前華陽不喜他天天往山裡跑,既違背了服喪的禮法,又算是不務正業。

現在不想計較這些,就又覺得他去山裡也好,業精於勤荒於嬉,打獵何嘗不是一種練武。

他也就這一身好本事能拎出來誇誇了,真把武藝廢了,更叫人沒眼看。

“去吧,仔細別叫人認出來。”華陽一邊翻書一邊叮囑道。

陳敬宗看着她這副怡然自得的樣子,神色又變得古怪起來。

剛搬過來時,她就像一隻被人鎖進籠子裡的金絲雀,雖然沒有拼命掙扎,但滿臉都是被困的不情願。

怎麼過了一晚就變了?

“你整日待在這裡,不會嫌悶?”陳敬宗不急着走,坐在她對面問。

華陽看向窗外,淡淡道:“習慣了。”

皇宮是個大籠子,陳宅是個小籠子,長公主府不大不小,但也是個籠子。

公主又如何,還不是跟天下女子一樣,只能困在內宅,頂多去街上逛逛,去別人府裡吃席做客。

唯一的差別,就是她這個公主的吃穿用度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不必爲了錢財發愁。

陳敬宗看不懂她在想什麼,只聽出如果可以選擇,她也不願終日待在家裡。

念頭一轉,陳敬宗問:“或許,你隨我一道進山?隔幾日去一次,算是散心了。”

華陽心中微動,下一刻又放棄了。

京城附近也有些山,那時她出行,前有侍衛開路,後有宮女嬤嬤擁簇,且京郊的山風景秀麗,登山的石階也鋪得整整齊齊,而石橋鎮後面的這片山一眼望過去除了野樹就是雜林,看陳敬宗每次回來鞋幫褲腿都會沾泥,足見裡面也都是尋常土路罷了。

再加上山中可能存在的蛇蟲……

“不想去。”

陳敬宗沒有勉強,離開前道:“哪天你來了興致,儘管跟我說。”

華陽擡頭,他人影已經不見了。

少了陳敬宗,四宜堂更顯清靜,過些時候,主宅那邊的學堂裡傳來了孩子們清脆整齊的讀書聲。

華陽坐在院子裡的樹蔭下,忍不住去想侄兒侄女們的模樣。

算上二嫂羅玉燕肚子裡的這個,陳敬宗一共有三個侄子兩個侄女。

華陽是不太喜歡孩子的人,可陳敬宗大哥家的侄女婉宜甜美乖巧,一直很合她的眼緣。

八歲的女孩子,正是初學女紅的年紀。

大嫂俞秀寒門出身,手裡可能沒什麼好東西。

華陽叫來珠兒:“你去觀鶴堂跟大夫人說一聲,就說我想大小姐了,大小姐願意的話,今兒晌午來這邊吃吧。”

珠兒馬上去了觀鶴堂。

俞秀正在給孩子們縫製夏衣,見公主弟妹派了丫鬟來,忙放下活計迎了出來。

珠兒笑着傳了主子的話。

俞秀受寵若驚,慌亂應道:“好,你去回公主,婉宜一回來我就叫她過去請安。”

珠兒行禮告退。

俞秀還呆呆地站在廊檐下。

陳伯宗從書房走了出來。

俞秀看到丈夫,快步走到他跟前,緊張地道:“公主怎麼想到叫婉宜過去了?婉宜笨手笨腳的,別不小心打壞了那邊的東西,我聽說公主用的都是御賜之物……”

陳伯宗皺眉道:“婉宜都八歲了,豈會毛手毛腳,你不要自己緊張便出言貶損孩子。”

他長得最像陳廷鑑,性情也最像,端重嚴肅,俞秀捱了訓,臉色一白,低下頭去。

陳伯宗見了,眉頭皺得更深,知道她謹小慎微的性子怕是改不了了,他不再多說,回房繼續看書。

俞秀情緒低落了一會兒,想起公主,她兀自去準備了,翻出這次來陵州她爲女兒帶來的最好的一身衣裳。

將近晌午,孩子們回來了。

俞秀先帶女兒進屋更衣,陳伯宗見了,雖然不認同,卻也沒有再說,免得壞了妻子的胃口,等會兒連飯都吃不下。

“爹爹,娘,那我過去了。”婉宜笑着道。

俞秀:“去吧,到了公主身邊別亂說話。”

婉宜笑笑,腳步輕快地走了。

俞秀望着女兒的背影,竟有些羨慕:“她倒是膽子大,我見了公主,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

陳伯宗垂眸喝茶。

五歲的大郎眼觀鼻鼻觀心,他也不怕公主四嬸,就是四嬸好像只喜歡姐姐,沒叫過他們男孩子過去。

四宜堂。

華陽猜測着婉宜要來了,就站在堂屋門口等,待八歲的小姑娘帶着甜甜的笑容走進院子,華陽目光也是一軟。

陳家衆人發配時,婉宜剛剛十四歲,正是花骨朵的年紀,華陽無法想象她到了邊關苦寒之地會受多少苦。 “四嬸,您瘦了好多。”

自從老太太下葬,華陽再也沒有離開過四宜堂,隔了這麼久,婉宜一下子就發現了她身上的變化。

華陽笑道:“我第一次來陵州,有些水土不服,過陣子就好了,你呢,讀書累不累?”

婉宜搖搖頭:“不累,就是三叔好像挺辛苦的,對了,怎麼不見四叔?”

華陽指指內室,胡謅道:“他在裡面睡懶覺,咱們先吃,不用管他。”

婉宜吃了一驚,四叔也太懶了吧,大晌午居然還在睡,他怎麼好意思!

婉宜幽幽地瞥眼內室,公主面前,她都想替四叔臉紅!

華陽瞧見了,暗暗好笑。

怪誰呢,陳敬宗不肯老老實實在家待着,就別怪她找這樣的藉口。

身邊多了個可愛的小姑娘,午飯華陽吃得津津有味,飯後再叫朝雲把她早就準備好的一條絹帕拿出來,送給婉宜。

帕子上繡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一隻彩蝶飛過來,將落未落。

這是宮裡的繡娘所繡,行鍼精巧,有俞秀在旁邊指點,婉宜跟着學能受益匪淺。

“好漂亮的帕子,謝謝四嬸!”

婉宜太喜歡這份禮物了,雙手珍惜地託着帕子,烏黑明亮的眼睛裡全是喜悅。

華陽笑着摸摸她的頭:“回去吧,早點休息。”

婉宜撒嬌地抱了她一下,這才行禮退下。

觀鶴堂。

陳伯宗、俞秀夫妻倆都在等女兒,得知公主送了女兒一方精緻的帕子,俞秀鬆了口氣。

陳伯宗沒看那帕子,隨口問:“你四叔與公主相處如何?”

他想知道四弟有沒有收斂一些那些不雅的毛病。

提到四叔,婉宜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小模樣:“我都沒看見四叔,四嬸說他還在睡懶覺。”

“噗”的一聲,陳伯宗差點吐了剛剛嚥下去的茶。

俞秀也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孩子們都不敢睡那麼久的懶覺,四弟怎麼就……

“成何體統!”陳伯宗放下茶碗,難掩怒氣。

俞秀娘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走開了。

陳伯宗決定管教一下越來越胡鬧的弟弟。

下午,他派丫鬟去四宜堂請四弟過來。

小丫鬟跑了一趟,回來時神色複雜:“公主說,昨晚四宜堂有老鼠,四爺抓了一晚的老鼠,現在還睡着,您若有事,等他醒了再來見您。”

陳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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