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了,陽光卻好,明明亮亮地照在身上,暖暖融融,還不用擔心會被曬黑。
下午的課結束,婉宜帶着三個弟弟來了花園。
大郎、二郎都是五歲,前者生辰早一些,三郎比哥哥們小兩歲,長得挺壯的,一看就硬朗。
花園小,婉宜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石桌旁的公主,高興地跑了過去:“四嬸,你也在呀!”
華陽笑着看着這個侄女。
陳伯宗端穩持重,彬彬有禮卻不苟言笑,俞秀謹小慎微,顯得有些木訥,有這樣的父母,婉宜卻乖乖巧巧很是開朗,像個溫暖的小太陽,非常討人喜歡。
“我來賞楓,順便曬曬太陽,整日悶在屋子裡對身體也不好。”
華陽指指不遠處兩棵掛滿紅葉的楓樹,當然不會告訴孩子們,她剛剛遛彎圈正一門心思在減重。
“四嬸往這裡一坐,比楓葉美多了。”婉宜甜甜地道。
華陽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三郎最小,惦記着玩,跑到花園裡最大的一片空地,跳着催促哥哥姐姐:“快來吧,等會兒天要黑了!”
婉宜對公主解釋道:“三郎想玩跳百索,纏我們很久了。”
華陽注意到二郎手裡拿着一根長繩,笑道:“那快去吧,我在這裡看你們玩。”
孩子們就跑開了。
大郎、二郎一人牽着一頭繩子,讓婉宜、三郎先跳。
婉宜身姿輕盈,三郎敦敦實實的一個,跳得挺高。
華陽目不轉睛地看着。
朝雲湊過來:“公主要不要去玩玩?您小時候也愛玩這些呢。”
而且比起不停地繞圈走路,跳百索更耗力氣,還有趣味。
華陽很是意動,等婉宜熱情地跑過來邀請她一起去玩時,華陽順勢同意了。
朝雲喊了珍兒過來,由她們來掄繩子。
華陽帶着四個孩子不停地跑過來跳過去,三郎絆倒的次數最多,摔得滑稽了,就會引起一片笑聲。
陳廷鑑、孫氏居住的春和堂,就在四宜堂旁邊。
笑聲一波一波地傳過來,陳廷鑑皺起眉頭,放下手裡的書,對坐在榻上做針線的孫氏道:“雖然孩子們已除喪,這般笑鬧也不合適。”
他對兒子們教導嚴厲,對孫子們同樣如此。
這份嚴厲就像那些學問一樣深深地印在他骨子裡,孫氏知道,已經改不了了。
所以她也沒替孩子們說話,喊來丫鬟臘梅,叫臘梅去跟孩子們說一聲。
臘梅退下,沒多久回來了,進了屋,她看看閣老,再看看閣老夫人,難爲情地道:“老爺,老夫人,公主陪着小少爺們一起玩呢,我只偷偷瞧了眼,沒敢過去。”
孫氏嘴角一勾,看向書桌旁的丈夫,故意道:“公主怎麼了,公主也得守禮,何況她還在喪期,你趕緊過去,就說咱們家閣老不高興了,叫公主回房待着。”
臘梅哪能當真,低着頭,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
陳廷鑑無奈地看向老妻:“拿公主說笑,成何體統。”
孫氏放下針線,臘梅見她要下來,忙去服侍穿鞋。
陳廷鑑:“你去做什麼?”
孫氏:“臘梅不敢說,我親自去說。”
陳廷鑑搖搖頭,繼續看書了,不信老妻真會那麼做。
孫氏在院子裡曬了會兒太陽,聽花園的玩鬧聲漸漸淡了,她才慢悠悠走了過去。
四宜堂送了糕點來,華陽坐在石桌旁邊,款待四個孩子。
婉宜看看大郎,小聲對公主道:“四嬸,我們出來玩,被我爹知道了,他肯定會訓我們。”
華陽笑:“那可怎麼辦?”
婉宜俏皮道:“我可以說是四嬸想看我們玩的嗎?您是公主,凡是您要做的事,我爹便不敢管了。”
華陽就知道小姑娘機靈,同意了。
三郎一邊吃糕點一邊偷聽,這會兒黑眼珠一轉,對二郎道:“咱們回去也這麼說。”
二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弟弟,大伯父嚴厲,自家爹爹又不管他們,連繩子都是娘催爹爹幫忙找來的。
“你們幾個小饞嘴,這個時候不去做功課,竟然來公主這裡討吃的。”
華陽回頭,看到婆母笑眯眯地朝這邊走來,披了一身的暖陽。
她笑着起身:“才吃上,娘別嚇唬他們。”
婉宜喊聲祖母,把自己的石凳讓了出來。
孫氏摸摸孫女的頭,請兒媳一起落座。
孩子們的臉蛋紅撲撲的,華陽的臉更是豔麗得像朵花。
孫氏假裝什麼也沒看出來,跟着吃了一塊兒糕點,等孩子們走了,她纔對華陽道:“時間一晃,咱們來陵州也大半年了,只是委屈了公主,金枝玉葉,卻要陪着我們困在這小宅裡。”
華陽:“娘又與我見外。”
孫氏:“好好好,娘跟你說些不見外的,今日是十月初八,公主可知明日是什麼日子?”
華陽面露好奇:“什麼日子?”
孫氏瞅瞅四宜堂,笑道:“是老四的生辰。其實他都這麼大的人了,還過什麼生,我跟公主說這個可不是爲了讓你操持什麼,只是我們這邊特別講究長壽麪,等會兒公主讓小廚房給他煮碗麪,也不用特意點出是長壽麪,端到他面前叫他吃了就是。”
家裡的這些孩子,凡是過了十歲,都不會再特意慶生,前夜吃頓壽麪,第二天晌午叫廚房多做四個菜,就算過了。後來老大成了親,有了自己的小家,像這樣的簡單慶生都不再有,隨便小兩口在自己的院子裡操辦。老三、老四也都將如此,今日也會是她最後一次跟公主兒媳說這個。
公主若與老四恩愛,說一次自然會記住,不恩愛,她年年來提醒,只會惹人煩。
對老大媳婦、老三媳婦,孫氏都是這麼做的。
華陽暗暗好笑,上輩子婆母提醒得比現在委婉多了,唯恐她不高興,這輩子婆媳關係親近了,說話也少了拘束。
“娘放心,我一定讓廚房好好給駙馬煮碗長壽麪,我也會告訴駙馬您這份心意,他聽了肯定高興。”
孫氏哼道:“別跟他說,省着他得意,更不肯改他那驢脾氣。”
夜幕籠罩下來,西耳房那邊終於傳來一聲口哨。
朝雲站在廊檐下,瞧着大步走過來的駙馬爺,迎上去幾步,壓低聲音,又埋怨又同情地道:“您怎麼這時候纔回來,公主爲了等您,飯都沒吃呢。”
陳敬宗把手裡的獵物丟給她,得知華陽在次間,陳敬宗走到次間窗外,隔着閉合的雕花軒窗解釋道:“其實我早回來了,只是溪邊有兩個認識的街坊在洗衣裳,我怕她們認出我,臨時藏在樹上,沒想到一直耽誤到現在。”
他也不想惹她生氣,之前在樹上,他都想裝鬼將那兩個不專心洗衣裳反倒聊得熱火朝天的婦人嚇走。
華陽在看書,聞言道:“知道了,叫廚房起火吧,趁飯沒好你先去沐浴。”
那聲音清靈慵懶,如蓮臺上的觀音半闔着眼吩咐童子去做事,又如一團春燕在耳邊呢喃,撓人心肝。
陳敬宗仔細回味,好像沒聽出怒氣。
廚房那邊叫朝雲去跑腿,陳敬宗熟練地去水房拎水,本來就回來晚了,剛剛若風塵僕僕地衝進去,她更要嫌棄。壽麪早已擀好,沸水裡煮一會兒就熟,陳敬宗的澡洗得也很快,溼巾子一擦冷水一澆,身上便半點汗味不剩。
他不講究,頭髮半乾不幹地就束了起來,再換上乾淨的衣裳,大步來了上房。
華陽從次間出來,看他一眼,自去飯桌前坐下。
陳敬宗打量她的神色,跟以前好像也沒什麼差別。
朝月帶着珠兒將晚飯端了過來。
天冷吃麪很正常,只是陳敬宗一低頭,就見碗麪中間擺着一個異常漂亮的荷包蛋,左邊是筍乾青菜,右邊密密地擺了一排前陣子他專門買給她的醬牛肉。牛肉是稀罕物,除非遇到附近有百姓家的牛意外死去,基本吃不着,而且牛肉少肥,吃了不怕胖。
這麼多肉,又是這樣的擺盤……
雖然華陽那邊也是類似的擺盤,只是份量少了他一半,陳敬宗還是覺得不對勁兒。
華陽看他一眼,道:“母親跟我說了,明天是你生辰,這是長壽麪,快吃吧。”
陳敬宗目光微變,探究地看過來:“母親讓你給我煮麪,你就煮了?”
華陽:“不然呢,我還吝嗇你一頓壽麪不成?”
陳敬宗笑笑,看她的眼神多了些別的意味,然後就吃了起來。
華陽微微攥緊筷子。
上輩子的今晚,他也是那麼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華陽不懂,到了晚上他就撲過來了,縱使緊要關頭被她呵斥住,他依然餓狼似的纏了她半夜。
飯後,外面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丫鬟們都退下後,內室也靜了下來。
陳敬宗慣會順着杆子往上爬,手先伸進華陽的被子,試探地碰碰華陽的背,見華陽沒來打他也沒有罵他,人就鑽了過來。眼睛看不見,他的鼻息卻像火一樣掃遍她的全身。
華陽偏過頭,幾尺之遙輪廓模糊的梳妝檯抽屜裡,藏着一個小瓷瓶,瓷瓶裡面還有兩顆避子丹。
那是傍晚她特意從箱籠裡取出來,放進去的。
上輩子,他的生辰也是祭日。
華陽不知道,他在戰場倒下的時候,他的心跳停止之前,都想了些什麼。
或許陳敬宗說的沒錯,她就是仙女下凡,看不得別人可憐。
擡起手,華陽緊緊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陳敬宗剛要親上來,就聽她低低地在他耳邊道:“明天你生辰,今晚你想做什麼,我都隨你。”
陳敬宗動作一頓。
華陽拉着他的脖子貼向自己,證明她不是隨口說說。
陳敬宗的氣息更重,過了會兒,他正色問:“那藥吃多了,會不會對身體不好?”
華陽感受着他彷彿拉滿弓的身軀,笑了下:“那就不吃,早點睡吧。”
陳敬宗:……
都這樣了,誰還睡得着?就是再發一次洪水,他也要先把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