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的陽光依然耀眼, 空氣燥熱,連院子裡的花花草草都蔫蔫的,偶爾在樹梢跳躍啼叫的鳥雀們也不見了蹤影。
唯有內室不斷地傳出公主那特有的清靈嗓音, 卻又比平時多了好多嬌與媚。
已經刻意壓低了, 甚至不想出聲,只是遇到那樣強壯又強勢的駙馬,根本無法控制。
主子們剛進屋歇晌的時候, 四個大丫鬟因爲久別重逢,聚坐在走廊裡的美人靠上, 興高采烈地竊竊私語。
好姐妹們聊得熱鬧, 上房的動靜忽然就飄過來了。
“哎, 有什麼話晚上歇了再聊, 你們倆在這裡守着,我們先回去打盹兒了。”
朝雲急忙忙拉着朝月站了起來, 她們一早就在宮裡收拾東西,這會兒真的累了, 而且公主那邊少說要半個時辰,她們不趁機去歇晌,難道要留在這邊聽牆角?一個人的時候偷偷聽也就罷了,大家聚在一起,怎麼想怎麼尷尬。
朝月也是這麼想的, 迅速跟着她離去。
等兩人跑沒影了,朝露才小聲哼道:“這有什麼, 咱們又不是沒經歷過。”
公主隨閣老一家去陵州前,與駙馬也在這邊渡過了快三個月的新婚生活, 雖然公主嫌棄駙馬,架不住駙馬臉皮厚啊, 每個月總要有那麼幾回的。
朝嵐:“就是,一盞茶功夫的事,至於她們跑嗎?”
她們兩個都很淡然,就剛剛從姐妹們口中聽說的消息繼續聊起天來,依然很好奇公主與駙馬之間怎麼有的轉機。
“她們要是不跑,咱們就不用亂猜了。”朝露還是很氣。
朝嵐:“莫非是患難見真情?我聽老夫人院裡的小丫鬟說,陵州那邊發洪水來着。”
兩個丫鬟你一言我一語的,根本沒把上房那點動靜當回事,直到那動靜持續了很久很久。
不知是朝露先察覺到的,還是朝嵐,總之某一時刻,她們都忘了說話,呆呆地看着彼此。
緊跟着,朝露的耳朵紅了,試圖用聊天掩飾尷尬:“公主待駙馬確實好了點,以前可不會縱容駙馬這麼久。”
朝嵐隨口胡謅着:“也可能是駙馬無賴,故意賴着公主。”
朝嵐沒有吭聲,躲到更遠的一張美人靠上,趴下去道:“我睡了,公主叫人伺候了,你叫我。”
當窗外的陽光終於沒那麼曬了,陳敬宗也終於挑起拔步牀低垂的紗幔,穿着一條中褲走了出來。
他去淨房將東西清理乾淨,用清水洗了四五遍,然後折回內室,繼續放蓮花碗裡泡着,留着晚上再用。
擦過手,陳敬宗走到桌子前,一手拿茶壺一手拿茶碗,回了拔步牀內。
剛剛華陽把最後一絲力氣都用在穿衣上了,這會兒披着一件薄如蟬翼的水紅綾衣,底下是同色的寬鬆綾褲,慵懶無力地躺在枕頭上。天熱,她沒有再蓋被子,白如瓊脂的腕子露在外面,褲腿也隨着她的姿勢往上縮了縮,露出兩節細細白白的小腿,一雙小巧玲瓏的天足更是展露無遺。
哪哪都白,只一張臉紅潤潤的,像剛被一場毛毛細雨滋潤過的酡紅牡丹。
聽着陳敬宗在旁邊坐下,華陽本不想理會他,又實在口渴,便由着他抱起自己。
陳敬宗的強壯體現在方方面面,只說現在,他抱起她的那股輕鬆勁兒,叫華陽有種自己真的如仙女那般輕盈的錯覺。
垂着睫毛,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喂到嘴邊的水。
這也都是陳敬宗做慣了的,起初他還把握不好分寸,要麼喂的太快嗆到她,要麼喂的太慢挨她的瞪,如今陳敬宗已經非常熟練了,連華陽喝了幾口後要歇一會兒,他都清清楚楚。
上一個能把華陽伺候得如此無微不至且無可挑剔的人,還是吳潤吳公公。
“笑什麼?”注意到她脣角翹起,陳敬宗問,喝水還喝出高興來了?
華陽擡起眼睛,溼漉漉的眸子帶着清晰的笑意:“我在笑,如果哪天我真的厭了你,不想要你做我的駙馬了,但你伺候得這麼好,倘若你捨不得離開我,寧願變成一個公公在我身邊伺候,我大概也會留下你。”
陳敬宗嗤了聲:“就怕我捨得,你卻捨不得。”
等她重新躺回牀上,陳敬宗問:“再睡會兒,還是叫丫鬟們備水?”
華陽:“備水吧。”
雖然犯困,可她更受不了方纔出的那一身汗,總要先洗乾淨的。
陳敬宗便翻出她喚丫鬟們的鈴鐺,搖了幾搖。
很快,外面響起跑過來的腳步聲,最後停在內室門前等候吩咐。
陳敬宗讓她們去備水,他簡單地用屋子裡的巾子擦擦,這就穿上了外袍。
“我先去前院待着,用飯時再過來。”他站在屏風前,對着牀上道。
現在不是在陵州服喪的時候了,一家子人都無所事事,回了京城,老頭子升了首輔,他們三兄弟也都官職在身,家裡隨時可能有人登門,甚至父子兄弟們之間也要見面論事,他要隨時做好應對的準備。她這個公主大概也不會太清閒,不提母親嫂子們,外面也有的是人想登門巴結她。
華陽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陳敬宗便出去了。
朝嵐、朝露吩咐小丫鬟去水房傳話,她們是不必親自去做擡水的粗活的,這會兒都在次間等着進去伺候。
駙馬爺出來時,她們下意識地去打量,就見駙馬爺一襲圓領錦袍齊齊整整,身姿挺拔,英俊的臉依然如往常那般冷淡,絲毫沒有一朝得寵便在她們面前耀武揚威的姿態,倒好像還是當初頻繁被公主嫌棄的那個駙馬爺。
等駙馬爺的身影徹底不見了,兩個丫鬟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直到水房那邊擡了水來。
回過神,她們忙去內室伺候公主。
兩人先分別捲起一邊的紗幔,朝露帶着幾分擔心與好奇地往牀上看去。
記憶中,以前每次駙馬爺侍完寢,公主都面帶怒氣……
然後,朝露就看到了一張慵懶又嫵媚的美人面,似是有幾分睏倦,又難以掩飾眉眼間的舒暢與歡愉。
就像她們姐妹間撓癢癢玩鬧時,笑得太多肚子都疼了,可笑就是笑,是開心的。
華陽這時才睜開眼睛,發現進來的是她們倆,多少也有些尷尬。
她與陳敬宗做的那些,朝雲、朝月早已習以爲常,主僕見面互相都不當回事,彼此從容。
不過,朝露、朝嵐很快也就會習慣的,需要適應的是她們,而不是她這個公主。
華陽擡手。
朝露忙湊過來,穩穩地扶起公主。
朝嵐卻注意到牀上鋪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中衣,看這毫無特色的樣式就知道是駙馬爺的。
華陽才發現這件中衣還在
陳敬宗那身體,真的如銅澆鐵鑄一般,若不多墊一層,她有多少蜀錦都不夠用。
只是倒也沒必要跟丫鬟們解釋,在牀邊坐了會兒,等雙腿不再發顫,華陽就去浴室沐浴了。
朝嵐收拾牀,朝露跟去伺候。
要麼說是大丫鬟呢,與主子的情分不同,有些話也敢說。
朝露坐在凳子上,一手拿着巾子輕輕擦拭公主凝脂般的肩膀,一邊小聲地問:“公主,現在您與駙馬的情分,是不是比當初好多了?”
華陽:“還行吧,你記得跟朝嵐說一聲,往後待駙馬要尊敬些,不可像以前那般橫眉冷眼的了。”
當然,她也不怪先前這些丫鬟們對陳敬宗失禮,因爲丫鬟們都是看她的臉色行事,她不待見陳敬宗的時候,丫鬟們若整天給陳敬宗好臉色,便相當於背叛了她這個公主。
朝露暗暗咂舌:“哎呀,駙馬還真得了您的歡心了,早知道,駙馬剛回來的那晚,還有昨晚,我們都該客氣一些的。”
華陽聽出一點不對,問:“除了這兩晚,中間駙馬難道都在衛所住的?”
朝露:“可不是,第一晚您不在,駙馬竟然還來後院睡,我們差點想把他攆回去呢,因爲駙馬氣勢太強,我們纔沒敢開口。還有昨晚,我們以爲駙馬一廂情願地盼着爲您侍寢,招待駙馬時臉色也都不太好看,哎,公主,我們是真的不知道您已經寵愛駙馬了,駙馬該不會記恨我們吧?”
她們跟着公主在宮裡住了那麼久,經常聽說哪個得寵的妃嬪在皇上耳邊搬弄是非,現在朝露就很怕駙馬爺仗着得寵慫恿公主懲罰她們這些無禮的丫鬟。
華陽:……
她對陳敬宗,遠遠算不上寵愛吧?頂多比上輩子好了一點而已。
寵愛,得像父皇對母后那樣,小事上噓寒問暖,大事上也願意聽母后的,當然,父皇有很多寵愛,只是把大頭給了母后而已。
“放心吧,駙馬沒那麼小心眼,我也不會因爲他說什麼就懲罰你們。”
華陽先安慰了自己的大丫鬟。
朝露鬆了口氣。
華陽繼續琢磨陳敬宗十來日都沒回家這件事。
上輩子她回京,在宮裡住了足足一個月,還是母后幾番催促她纔不情不願地回了陳家,陳敬宗接了她回府,連着在府裡住了兩晚,後來就說衛所練兵忙,只會在休沐的時候回來。
華陽猜測,陳敬宗是因爲受不了她的冷臉與嫌棄,也跟她甩起了臉色,畢竟他的傲骨從來沒有變過。
可這輩子,兩人夜裡很是融洽了,如果陳敬宗還是要長住衛所,就說明上輩子華陽誤會了他,他是真的在忙練兵,像公爹那般一心撲在了正事上,忙得連家裡都不顧。
傍晚,天色未暗,陳敬宗便來了後院。
華陽正坐在院子裡的樹蔭下納涼,夏天就是這樣,只有清晨、傍晚能在外面待得住。
陳敬宗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她旁邊,端起桌面上的瓜果盤子,自己吃一口,再扎一片喂她。
朝露、朝嵐見了,越發明白了駙馬爺在公主身邊的新地位。
丫鬟們識趣地避開了。
華陽瞅瞅陳敬宗,問:“聽說你最近忙着練兵,都沒回家?”
陳敬宗看着她,道:“練兵有什麼好忙的,白天練,晚上他們要睡覺,我也該休息休息,只是你不在,我何必浪費一個時辰跑回來。”
華陽:“所以,以後你會天天趕回來?”
陳敬宗吃口瓜果,不假思索道:“你不是要做一晚歇一晚?你要歇的日子,我還是睡衛所。”
他雖有一身力氣,但也會累,不想白費功夫。
華陽:……
什麼傲骨什麼醉心公務,他根本一樣都不沾邊,純粹就是狗,有肉吃,起早貪黑也不在乎,沒有肉,他就成了懶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