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的生存法則 番外2
天啓十一年的春節,仍與往年那般隆重而熱鬧,甚至比往年還要隆重盛大些,皇帝想着宗室郡王們過了年就要各自去領地長住,日後想要團聚,亦是不容易了,是以隆重大辦。
雖然親王們對皇帝的“仁慈”好一翻歌功頌德,但氣氛卻一直壓抑着。
望着一堆堆盛妝王妃郡主們那勉強的笑容,如情卻在心裡喟嘆,站在親王的立場,無端被髮配到偏遠地區受限制不說,薪水還少了一半,沒有哪個能夠服氣的,也着實可憐。
可是站在皇帝的角度,這類不事生產的米蟲成日吃着國庫的糧食,早早打發了更好。
託李驍的福,今年如情還破例得到皇帝及太后下旨褒獎。
上好蠶絲製成的綾錦織品,兩端有翻飛的銀色巨龍,背面以七色圖案繡祥雲飛龍,兩軸承玉的聖旨由慈寧宮內監親自交到如情手上,上邊端莊秀麗、圓潤飄逸地寫着“方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入我天家,譽重椒闈,德光蘭掖,溫懿恭淑,素謙謹守禮,溫良稱著,持家有秩,教子有方,乃我天家媳婦之楷模,率衆之表,特此褒獎,勉之,敬之!”另外再賞了十數箱綾羅綢緞,金銀玉器等物。
如情一邊感恩涕零地叩頭謝恩,一邊從手上擼了個碧油油的絞金絲鐲子不動聲色地遞給傳旨的太監,笑眯眯地道:“這天寒地凍的,還勞煩羅公公大老遠的跑一趟,如情真過意不去。”
那羅公公咧嘴笑道,很是恭敬,“王妃客氣了,但凡是往靖王府跑的差事,奴才樂意之極,樂意之極。”
送走了傳旨的太監後,如情拿着精美絕侖的聖旨來到太妃的嘉欣苑,太妃把聖旨裡裡外外瞧了個遍,讚道:“還是你們年輕人有主意。太后這是在誇你和驍兒做出了表率呢。”
如情故作不解,“媳婦寓笨,不明白母妃的意思。”
太妃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在我面前,你就甭廉虛了。今年南方洪水肆虐,驍兒藉口同爲大慶子民,應當盡一份心力爲由,主動捐糧送米的,並主動請纓隨欽差前去南方治理洪澇,比起其他莫不關心只惦記着納妾狎妓的親王,今上自是瞧在眼裡的。”
如情正色道:“王爺英明。然,若非父王母后自小悉心教導,王爺又如何能有今日?”然後她一臉自豪地微笑地道:“有夫如此,卻是媳婦莫大的福氣。”
太妃微微地笑道,深深看她一眼,“若非你在背後提點,驍兒如何能越發深得聖心?”太妃親熱地拉着如情的手,笑得很是欣慰,“我兒能娶到你,亦是他三生修來的福氣。”如情平時候不怎麼顯山露水,就連管家也不怎麼上心,偏就這麼個愛貪吃貪睡的主母,卻把王府打得得井井有條。而自己的兒子變化也是有目共睹的,以往一得空就往外跑,很少呆在雙親身邊,似乎外頭的世界總比王府裡精彩。自從如情進了門,李驍往外跑的次數少了許多,除非公務纏身,平時候都是呆在王府,並時常前來關心問候她。更讓她欣慰的是這近年來皇帝針對番王的動作越發激烈,京中數十位宗室親王無不受牽累,偏靖王府相安無事,雖說自己兒子眼光獨到,但若沒有如情的提點,恐怕也難善了。
“今日這聖旨和賞賜,是太后皇上對咱家的厚愛,亦是警告。你是聰明人,這裡頭的名堂,不需要我再多說吧?”
如情恭敬地福了身子,“母妃說得極是,媳婦自當知道該怎麼做。”皇帝公開對她褒獎,一來靖王府確實做得好,主動退還份例良田,又主動把王府多年積蓄拿出了大半充作國庫,又主動捐米運糧支援災民,在衆多親王中作出了表率。當然,皇帝這份褒獎背後的另外幾層作用,在古代混了這麼多久,又在朝政核心裡打滾,哪會不明白?
太妃又微微地笑着,“重賞之下,必還有重罰,且等着吧,湘王,恐怕要糟大難了。”
果然應了太妃的預言,在如情收到褒獎聖旨後的第五天,便傳出湖南湘王及王妃受到皇帝申飭,稱其世代享受天恩,食朝廷奉祿,尊爲親王,朕承太祖、太宗弘業十一年,於茲兢兢業業,體恤臣工,惠養百姓,維以治安天下,爲務令觀。爾乃不法祖德,不遵朕訓,惟肆惡暴戾ying亂,難出諸口。朕包容十年矣。然其惡愈張,戮辱百姓,官員。朕即位以來,諸事節儉,身御敝褥,足用布靴。爾所用一切遠過於朕,伊猶以爲不足,貪天之功爲己有,享民脂膏肪,卻拒百姓之苦,百姓深受洪澇之苦,爾等不思援救反助紂爲孽,天理難容。身爲太祖子孫,當以天下親王之表率,卻徇情枉法,苟且妄爲,膽大包天,擁兵自重,其行厭,其言惡……林林種種一長篇斥責,最後虢奪番王爵位,貶爲庶人,湘王被圈禁皇莊,湘王近親三代被連根撥起,只由湘王的四堂弟恭惠郡王之嫡長子承襲湘王爵位。
湘王倒此大黴,李驍並不意外,如情也不例外,卻有些驚訝於皇帝對這些番王如此深惡痛絕,卻爲何沒有趕盡殺絕而表示懷疑。
李驍則毫不在意地笑道:“先重罰再給甜頭,這是皇上慣使的招數。休要見怪。”
如情仍是不大明白過來,“湖南糟此重災,湘王卻毫不理會,反助紂爲孽,是該受重罰,可爲何皇上還要留湘王爵位呢?”如果換作是她,肯定連根撥起,不留後竄,也可以起到震懾作用。少一個番王,國庫就少一份花銷。
李驍搖頭,“皇上自有他的考量。”
如情細細一想,也覺得皇帝此招確實乃一石三鳥之好計,而她則略顯得顧頭不顧尾,甚至眼光沒有放長遠打算。
“王爺早知會是這個結果罷?”她擡頭望着李驍,因湘王之事,各地番王深感惶恐,深怕皇帝遷怒之下把自己也給查辦,紛紛捐銀扣米,甚至把強佔的土地火速地退給了老百姓,就怕皇帝抓自己的小辯子。相較其他番王的戰戰兢兢,李驍則就沉穩多了。
當然,李驍是提前就把功夫做到位,當然不愁皇帝抓自己的小辯子,所以行事做派依然從容,在外人眼中,就是李驍深沐皇恩,着實令人又羨又妒又眼紅。
李驍深深凝視如情,眼中閃過毫不掩飾的激贊,“若不是你事先提點我,哪有爲夫的今日。”他自認不是個作奸犯科欺壓百姓的親王,卻也不是愛民如子的好親王,平時候不擾民,不欺民自覺很不錯了,哪會想到主動捐糧,甚至退還田莊?但經不過如情對他的一個勁的哀求,甚至還搬出“就算不爲了咱們,也要爲自己的名聲着想,給孩子們着想,給他們積些陰德吧?”
李驍想着堆到糧庫裡快要發黴的糧食,也就欣然同意。後來如情又讓他去災區瞧瞧,他本不願去的,覺得讓他去振災,還不如讓他領兵打鈦還帶勁,但經不過如情的軟磨硬泡,只能勉強同意。
可去了災區才深受震憾,災民們那無助絕望而望着自己又陡地生出的希翼之光令他無法再坐視不理,尤其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那枯黃而髒亂,純真又絕望的眸子深深扎進他的心窩。他也是做了父親的人,瞧着災民們領到一碗稀粥並不是朝自己嘴裡送而是先顧給孩子吃的場面令他雙眼發溼,這才真正全心投入振災當中。
那時候什麼攢名聲,給孩子積積陰德的想法早已丟到九宵雲外去了,他只想儘自己一份力,站在爲人父的立場,他也不忍這些可憐的孩子無家可歸還被活活餓死。
不過,這些想法外人並不知道,他的身先士卒卻被傳頌爲愛民如子,他覺得他只是單純的盡一份力罷了,可他的謙虛卻被皇帝讚賞爲不居功,這是他從來沒有料到過的。雖然累得又黑又瘦,可看着聰明可愛的兒子,及用溫柔祟拜的眼神瞧着自己的妻子,他覺得一切都值了。
正月裡靖王府一如即往的忙碌,今年裁了些下人,也精減了好幾處莊子,如情手頭寬鬆了許多,再來她貼心丫頭全都嫁給了府裡的得力管事,也各自領了比較重要的差事,爲自己分了好大部份的憂。另外今年串門子的親戚比往年少了許多,如情難得輕鬆,想着李驍時常往外跑,也着實吃了不少苦頭,而再過不久,知義也要捎假回京,想着三年沒見過面的二哥,如情心中一陣激動,趕緊吩咐丫頭們去找出針錢,又去庫房尋了上等的料子。
針線上的新引進了幾個心靈手巧的丫頭,如情很是喜歡,除了裁剪設計款式得自己親自動手外,其餘打邊,繡紋都交給了針線上的,她只負責在顯眼處弄上自己的標籤算是自己親手製作。
忙活了半日,奶孃抱着望哥兒進來用晚飯,如情接過兩歲大的兒子,在他肉肉的臉上親了一記,小傢伙很好動,一刻也坐不住,纔在如情懷裡呆了片刻便要往地下拽,這小子穿得多,又喂得結結實實,白白胖胖,如情抱了一會只覺手痠,再來這小子又不安份在她懷裡扭來扭去,不稍一會就吃不消,只得把他放到地上,小傢伙一觸地便到處溜達,如情只得吩咐丫頭們仔細盯着,然後又過問了盟哥兒最近的情況。
負責照顧盟哥兒的梅娘笑得很是淡雅,“王妃仁慈,總是處處掛記着大公子的事兒了。而大公子也很是刻苦,一大早就起來練劍,然後又去學堂裡唸書,下午回來又隨武師在後頭莊子裡騎射,晚上還要練字。日日如此,從不間斷。這才八歲大的孩子,天可憐見的,居然如此穩重懂事,一點都不需要旁人操心。”
如情略略皺起眉頭,“盟哥兒懂事那是好事,可也才八歲大,每日裡卻要學那麼多,恐怕身子也吃不消。晚上也不要練得太久,讓他早些睡,小孩子嘛,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來日方長,可別熬壞了眼,那便可惜了。”
梅娘點頭,“王妃心疼大公子,奴婢自是知道該如何做。”
如情望着梅娘恭敬卻不卑不亢的神情,語氣溫和,“虎子也才九歲,卻一直跟在盟哥兒身邊,照顧他的衣食起居,真是難得,小小年紀,卻這般會照顧人。不過你對他也別太嚴厲,到底只是個孩子,又正是頑耍的年紀,也別太拘着他了,他成日裡陪着盟哥兒,也怪辛苦的。”
梅娘感激地道:“若不是王妃仁慈,哪有奴婢和小子的今日。王妃切莫這麼說,照顧大公子本是虎子的份內事,說什麼累不累着的。”
如情也不與她多說,又側頭吩咐周媽媽,“日後盟哥兒那兒的飯食儘量弄得豐富些,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可別錯過了。還有虎子,這孩子照顧盟哥兒體貼妥當,你讓賬房的給他長些銀米。也算作對他的犒勞吧。”
周媽媽連忙應聲,梅娘又感激地道了謝,如情望着四處調皮搗蛋的望哥兒,這小子雙手雙眼沒一刻是空過的,纔拿起一個粉色彩碗翻看了一會,又把碗一丟,又抓起炕几上的一四角果盤翻玩,丫頭連忙阻止他,偏不肯聽,反而還使氣把盤子往地上扔,幸好於冬眼明手快給接住了,這小子又轉移了住意力,又往炕上爬起,爲怕他摔下來,於冬連忙上前把他拉下來,這小子偏不依,又踢又打的,如情看不過去,上前把他抓了過來,虎着臉把他安在一旁的小墩子上,沉着臉道:“怎麼這麼調皮?那些東西能玩麼?你爹爹給你買的玩具呢?”
老王爺夫婦及李驍對這個嫡出長子出奇的疼愛,時常從外頭買些稀奇古怪的木製玩具回來供他玩,偏這小子仍是蛇心不足,見啥玩啥,見一個扔一個,永遠沒有定性,雖然方老太君時常勸說她,小孩子這時候正是翻罈子打罐子的時候,再斥責也是沒用的,就讓他盡情地玩吧,只要讓下人多看着點兒就成了。
如情也想讓這小子盡情地過他的童年,可瞧着好些官宦子弟這個年紀已經在啓蒙了,而這小子還成天在地上翻滾,也着實不像樣,遂發了狠地讓人拿了小木片來,教望哥兒識字。
可這小子就是不肯合作,如情念一個字,他卻東張西望,甚至還想下地,如情糾正了他幾回,仍是不見效果,只得嘆口氣,“算了,朽木不可雕矣,等他老子收拾他罷。”幸好望哥兒是男孩子,男孩子的學業自得由他老子操心。但小孩子的良好行爲習慣及爲人品性卻得從小就抓起。於是,如情又打起精神,又拿了從外頭買回來的彩印小書來給他講故事……
今年的元宵節仍是和往年一樣,回孃家過。
今日的方府雖今非昔比,然日子仍是過的節儉,傢俱並無出挑之處,奴僕衣着也着實簡單,主人也是以素雅爲主,望着何氏身上那半舊的衣衫,及知禮身上那洗得發白的寶藍直綴長袍,如情很想發笑,果然方府最無敵,確乃清貴人家。
如真一襲八成新的亮緞妝花紫粉鑲邊灰鼠毛邊褙子,一如即往的精簡中又帶着低調的奢華,整個人爽朗大方,即不失莊重,也不失身份。
如美因有孕在身,不適宜外出,並未前來。
而如善,則一改以往的奢麗華美,穿着方面朝向太夫人看齊,一襲銀貂毛邊遍繡海棠折枝褙子,脖子上戴着個玉圈,頭上珠飾簡單,流雲髻上只簪着枝紅寶石珠杈,鬢邊壓着朵杯口大的蝴蝶墜子,除此之外,別無他物。一進入門來,環視了屋中諸人,先草草與老太君福了身子,疏冷的眸子從何氏,如真,如情臉上一一掃過,最終留在如情臉上,驀地輕輕一笑,“四妹妹不是很忙麼?我還以爲……”聲音拉的好長。
如情淡淡一笑,“大過年的,再忙也要回孃家嘛。”她盯着如善越發晦暗憔悴的臉,道:“二姐姐不也是?就算王府裡再忙,不也抽空回來了?”
如善脣角抽了抽,面色複雜地道:“我哪敢與妹妹相比,”她盯着如情一身淡金遍透粉紅桃花折枝交領褙子,脖子上那厚實順滑的貂毛大領子襯得整個人雍容華貴,銀貂毛邊袖口下那雙雪纖纖玉手帶着青蔥般的雪白,素雅的十指修剪得整整齊齊,並無時下貴婦都愛用桃花汁把指甲染成粉紅顏色,她的十根手指異常的單調,任何飾品也無,但那貂毛袖口的手腕處,卻隱隱綽綽露出小半截羊脂玉的鐲子,如善胸口一緊,她認得這鐲子,那可是老坑進貢的御貢之物,雪白羊脂玉打造的鐲子上雕着精緻的鳳紋,等閒人物輕易不敢佩戴,偏就隨易戴在她手上。
如善心中嫉恨得發疼,但當着方家諸人,仍是作出一副毫不在乎的姿態,對於李氏的明褒暗貶冷嘲熱諷,充耳不聞,只是望着何氏越發福態的臉,輕輕一笑,“大嫂子如今越發福氣了,不像我,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苦苦熬着。”
何氏望着她,緩緩笑道:“妹妹何出此言?豫郡王府乃天皇貴胃,旁人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高貴門弟,卻讓妹妹一舉拿下,妹妹享受着不世之榮華,旁人羨慕都來不及了,又如何成了不見天日?雖說是在自己孃家,可以口無遮攔,但這些話妹妹日後還是少說爲妙,以免讓旁人聽了,還當妹妹不識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如善被堵得半響無言,論嘴皮子功夫,她永遠不是何氏的對手,尤其方敬瀾外放,至今未歸,她在方家如同卸了翅膀的鷹,就算拼了全力都使不出力氣來,恨恨瞪了何氏一眼。不敢再隨意發話。
何氏見她安份了,也就見好就收,止住李氏的繼續冷嘲熱諷,對如善道:“聽聞元宵過後妹妹就要隨夫家啓程去雞鳴,雖雞鳴離京城不遠,總歸是離了京,這日後想要再聚,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這一路上,妹妹可要多加保重。妹妹知道我的性子,從來不是個愛多嘴的,但妹妹都要離開了,有些話,就算討你嫌,也要說上兩句。妹妹容貌嬌好,又才藝皆精,卻仍不得妹夫歡欣,妹夫雖有千般不好,然妹妹就一點錯處都沒有麼?”
如善青着一張臉,想辯駁,卻又無話可說,只硬着一張臉立在那,半響無語。
何氏又語重心腸道:“妹妹與妹夫之間的事,雖未刻意打聽,卻也略有耳聞,有好些地方,確是妹妹做錯了。”
如善眉毛一豎,就要反駁,如情適時插了話進來,“二姐姐,咱們是同類人,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妹妹也覺得姐姐做錯了幾件事。”
如善目光害地射她如情,冷笑一聲,“妹妹如今日子過得那是甜裡調油,而我卻是姥姥不疼爹孃不愛的,淪落如此,亦是我的命罷。妹妹有什麼炫耀的儘管說出來好了,反正我已是落翅的鳳凰不如雞罷了。”雖然在臨走前李掠已告誡過她,如今聖命難違,此去雞鳴已是板上釘釘,就算再去求人,把頭磕破了也於事無補,還不如索性大方些,看得開些。等會子到了岳家,把心胸拿出來,休要再提以往之事。可是想着李氏,何氏及如情對她的冷嘲熱諷,只覺針刺的難受,想着昔日與如情誇下的海口,何氏進門時曾經在她面前擺出的高姿態,及從未被她放進眼裡的如美,如今的她們一個個都比自己過的好,偏還要在她的傷口上撒鹽,怎不讓她忿恨?
如情長長嘆口氣,搖頭道:“二姐姐,你我姐妹一場,雖然至小咱倆就不對盤,可到底投胎到同一個方家,這個方字,橫豎也寫不出第二個來,不管你對我有多大的怨恨,但總歸是姐妹,這打斷了骨頭連着筋,姐姐不好過,難不成我就可以偷着樂不成?”
如善很想諷刺回去,但想着此去雞鳴,日後少不得還要求教於李驍,也只得忍下這口惡氣。
如情繼續道:“剛纔嫂子也說了,二姐夫雖有千般不是,可二姐姐難道就一分錯也沒有麼?”
如善僵着臉,藏在洗得發白的刻絲袖擺裡的雙手擤得緊緊的。
如真望着如善,從前她也是從來不屑她的,可看着也才二十出頭的她卻面色晦暗,生生老了近十歲的容貌,昔日對她的不屑如數化去,只剩下對她的同情,也跟着開腔,“二妹妹,我一向是個嘴快的,今日裡我也來說上兩句,希望不會討你嫌。二妹夫雖縱情聲色,卻也是被你縱出來的。身爲嫡妻,當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侍奉公婆,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延綿子嗣。可你卻平白撿着芝麻丟掉西瓜。成日裡與一羣姨娘爭鬥使氣,你目前最重要的是養好身子,給妹夫涎下子嗣方是頭等大事,可你偏反其道而行……”有着十四年婚齡的如真,丈夫疼愛,兒女孝順可愛,妾室安份,早已總結出了婚姻中的學問,及爲人妻的職責,正想把她的經驗傳授給如善,但如情卻偷偷扯了她的衣角,她止住話來,方纔瞧見如善面色黑透,雙目赤紅,遂嘆息一口氣,“也罷,忠言逆耳,妹妹若是覺得我說的難聽,就罷了吧。”
如善緊緊捏緊了拳頭,赤紅着雙目瞪着如真那一副自以爲是的模樣,正想恨聲譏諷回去,老太君適時插了話,“善丫頭,真丫頭說的句句在理。但凡做了媳婦的女子,哪還能由着閨閣時姑娘的脾氣?你瞧瞧你幾位姐妹,還有幾位嫂子,可有學你那樣,成日裡與丈夫爭鬥使氣,與妾室鬥得烏煙障氣?”
如善咬着牙,卻不言語。
老太君又嘆息道:“昔日因張姨娘從中作梗,使得你總是把咱們當作仇人一樣。可你想過沒有,你一直厭惡的兄嫂姐妹們,可曾暗過你?可曾在人前說過你一句不是?”
如善木了片刻,硬聲道:“可是我家糟了難,卻一個個袖手旁觀,這算哪門子的至親?”
老太君陡地怒了,重重拍了炕幾,怒聲斥道:“求人不如求已。你家一沒少根頭髮,二沒發個手指甲,不過是離開京城而已,你就哭喪着一張臉,成天要死要活的,輕輒心存埋怨,怨兄嫂姐妹不肯相幫,可你想過沒?讓宗室親王遷京的可是皇上的旨意,你兄嫂姐妹能有幾個腦袋,敢到御前求情?你當真以爲你兄嫂是御前紅人就可以無法無天?你四妹夫受皇上得重就可以得寸進尺?”
如善不忿地反駁,“不過是讓大家幫點忙,在皇上跟前求個情罷了……”
“你要他們怎麼個求法?”老太君越發震怒,聲音大如雷鳴,“我若是你,與其四處求人,還不如學景惠郡王乾脆些,聖旨一下就立即拖家帶口遷了出去,反被皇上誇讚爲識大體,明事理。而成郡王一家子也學你那樣,四處求人,拉幫結派,最終被皇上厭惡,明明可以去個富蔗的地方都被改道去了青海。你也想學他家那樣,去鳥不拉尿地方呆一輩子?”
如善嘴巴張了張,老太君又恨聲道:“雞鳴離京城也不遠,也不過大半日的功夫,比起去青海,甘肅,貴州那些親王,你家可要好的多了,這還是情丫頭進宮周旋的結果,偏還不知足。我說善丫頭,你自小就琴棋書畫樣樣皆精,這爲人道理應該通透纔是呀,怎麼盡學了你那姨娘作派,永遠不知滿足?永遠都是別人欠了你?合着要大家圍着你轉才成?”
如善鐵青着一張臉,一句話都駁不出來,最終又忿忿道:“可我聽說雞鳴地小狹隘,窮山惡水,又緊鄰大漠,韃靼時常入侵……”她望着老太君等人,用袖子抹了一把臉,聲音悽然,“祖母嫂子姐妹們都在京城享盡榮華富貴,就我一人去那不毛之地受那風寒雨雪之苦,大家都是姐妹。祖母不能這麼偏心,不顧孫女死活呀。”
老太君在心中順了遍氣,緩聲道:“雞鳴雖緊鄰大漠,然有你二哥坐鎮大同,韃靼如何能長驅直入?再則,姑爺可是堂堂郡王世子,雞鳴再窮,總不至於沒飯吃沒地方住吧?女子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就這麼點打擊就尋死覓活的,豈不令姑爺寒心?你要振作起精神來,挑起嫡妻大梁纔是。”
如情接過話來,“祖母說得極是,二姐姐,一個家族的興旺與否並不是靠時運來接濟,越是困境時,越要考驗族人的向心力。遷京並不可怕,雞鳴再窮,總歸緊鄰京城,來回也不過一日夜的功夫。姐夫到底是郡王世子,此去雞鳴,便是唯姐夫一家獨大,誰還敢給臉子瞧?如今姐夫一家子深受遷京惶恐之苦,二姐姐這時候更不能亂,更要打起精神來料理一切。”
如善一聲冷笑,“說的比唱得還要好聽,反正事情不是發生在妹妹身上。我敢打賭,若靖王府也與其他親王一個下場,看你還敢在這兒講大道理?”
如情正色道:“在皇上下令削番之前,二姐姐可知咱們府上過着什麼日子嗎?”
如善微怔,然後不屑地撇開頭。
如情鏗鏘道:“從去年開始,便逐一勸解公婆和王爺,裁減下人,縮減開銷份例,並退還部份御賜良田,去年湘西洪澇,靖王府傾力拯災,王爺也讓我勸去了災區共濟災民。而我,則料理家務,侍奉公婆,讓王爺毫無後顧之憂。而那時候的二姐姐又在做什麼?二姐夫那時候又在幹些什麼?”如情盯着如善,聲音微微提高,“納妾,狎妓,逛窖子,還爲了納妾進門大宴賓客,向戶部要銀子。二姐姐,那可是國難期呀,你也不阻止?”
如善臉色發白,雙脣顫抖着。
如真讚賞地望瞭如情一眼,也跟着道:“二妹妹總認爲四妹妹嫁入靖王府,夫家敬重,丈夫疼愛,是她命好。可若無四妹妹的悉心勸導,努力持家,身正形直,能有今日的靖王府麼?妻賢夫禍少,當湘西洪澇肆虐,咱們四妹妹就能勸解四妹夫開放糧倉,振濟災民,二妹妹爲何不能?就算二妹妹無法勸勉,總也要勸止二妹夫人不得在特殊時期大擺席宴,甚至還向戶部要銀子以至於讓皇上公開申飭?”
如善啞口無言,訥訥不出聲。
老太君瞟瞭如善一眼,冷道:“真丫頭嫁入鍾家,也並非一帆風順,大姑爺能有今日成就,是他自身努力的成果。可若無真丫頭替他多方打點,操持家務,重振門戶,使之無後顧之憂,也斷不會像如今這般風光。而三丫頭,”老太君望了李氏一眼,李氏一臉緊張,老太君冷哼一聲,撇開臉,道:“三丫頭先前也與你一個樣,嬌橫任性,行事衝動,顧頭不顧尾,可如今,卻也讓人刮目相看,把家裡頭打理得井井有條,待人接客亦是可圈可點。再瞧你大嫂子,”老太君望着何氏,臉上帶着欣慰的笑意,“大哥兒能有今日成京,你嫂子就要佔泰半功勞。”
如善瞧不慣何氏那副淡定寵辱不驚的面容,脫口而出,“我可沒大嫂子那般有福氣,不但有着傲人的家世,還有厲害手腕,可以助夫婿飛黃騰達。”
何氏微變,如真如情也是皺着眉頭,老太君一個厲喝,“住嘴。你口口聲聲怨自己命薄,無福,可你又何曾做過讓別人滿意的事來?從小到大在姐妹裡凡事都要爭個高低才肯罷休,總一副別人欠了你的嘴臉。你要明白,方家可沒欠過你什麼。”
如善捂着臉,哭道:“我知道,大家都過的比我好,就我不中用,給你們丟臉了,還惹你們嫌,那我走好了,今生今世,再也不回來了。這下你們都滿意了吧?”說着捂着臉衝了出去。
何氏追了兩步,無果,只能折回來,哀聲嘆氣,“二妹妹這脾氣……”
老太君閉了閉眼,然後陡地睜開,罵道:“被她老子給寵壞了,真真是朽木不可雕矣。”
如真也嘆口氣,對如情皺眉道:“這如善越發鑽牛角尖了。”
如情面上一片平靜,苦笑,“是呀,在二姐姐心目中,咱們過的比她差,那是理所當然的事。若是比她好,便是彌天大罪了。”
如真搖頭,“她只瞧到咱們表面的風光,可誰又知咱們心裡的苦?”
鍾進如今是混得不錯,可上頭還有上司,那直屬上司的妻子是個刻薄又陰陽怪氣的母老婆,她雖然厭惡此人,卻也要陪着笑臉奉陪。還有鍾進那些同僚,儘管不大喜歡有些家眷,卻也不得不交際,還有每年逢年過節的人情來往,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鍾進奉祿有限,雖然有下屬的不時孝敬,仍要靠她打理祖業才能維持如今這種小康富足的日子。
而如美,因有了身子,日子是比以前好過多了,婆母也沒了,長嫂也是個厚道的,但爲了丈夫在仕途上的順利,也得與她一樣走着同樣的路子。不同的是,大家交際圈子不同罷了。
至於如情,如真望着坐在身畔的妹子,無限唏噓道,“其實你也不容易,妹夫脾氣不怎麼好,府裡還有那麼多小妾成日裡與你添堵,還有個年紀漸長的庶長子,更甚者,瞧皇上如今的動作,你們也要小心行事纔好。”
李驍脾氣確實不怎麼好,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如真沒少從別的婦人嘴裡聽說李驍在王府裡高聲大氣吼如情,聽說還有兩回還把如情給氣回了孃家,甚至還氣到去外頭莊子裡過了十天半月。再來王府裡的妾室哪會有安份的,想着如情小小的個兒,卻要忍受壞脾氣的丈夫,及一堆妾室的添堵,如真感慨萬分,又聽說近年來爲了避嫌,靖王府已經退還了兩千傾良田,上繳了三處鐵礦,及一處媒礦,另外庫房也全空了,靖王府諾大的家來,估計也過得捉襟見肘吧。瞧如情今日都沒戴什麼頭花首飾。
如情眨眨眼,又眨眨眼,望着如真臉上毫不遮掩的憐惜,葦然感動無比,把頭靠到如真肩上,輕聲道:“還是大姐姐心疼我。”
沒有人是十全十美,一帆風順的,一個人的生命裡,總會有這樣那樣的糟心事,也會遇上劣境,困境,單要看你用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