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悅官妖一碗粥喝完,他的臉色比我們剛進地道密室時緩過來許多,有了些許紅潤的顏色,也不在昏昏沉沉想要睡了,而是倚在欄杆處靜靜地發呆。
我們誰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算計着時辰,是天黑透的時候了,該有一更天了吧。
“我們說些話吧!”沉靜了許久的氣氛,忽然被悅官妖打破,我一時還反應不過來,本能地驚愣了一下,“啊?”
“沒什麼,”悅官妖搖頭,又要恢復到沉默之中,我連忙說:“別沒什麼啊,你剛纔不是說要說話嗎?”
我從坐着的臺階處站起走到榻處,甩了腳上的兩隻鞋,爬上了榻,倚着悅官妖對面的榻柱,抱着雙膝坐好,下頜點在雙膝間,笑意盈盈地望着悅官妖,“那些吃食都是新鮮的,看着不過幾月有餘,而我聽說先皇病入膏肓兩年多了,自是不能還跑這裡會女人吧!”
那得多強的體力,偉哥也不管用啊。
“吃食是我預備的,原想着這裡隱蔽,我若有天離開皇宮沒有去處,這裡倒也不錯。”
原來是給自己準備養老的。悅官妖眼光不錯,這處地方人活着可以做屋,人死了可以做墓,還可保無人發覺無人打擾。
只是有了我以後,我斷不會陪他來這裡養老,我保證,“爹,你不會沒有地方去的,我們會在一起的。”
我的理想是把‘妙手回春’開成全國連鎖呢,即使富寶城那處經此一亂,不付存在了,我也會在別的地方繼續我的理想。我總會有個窩的,我有窩,悅官妖就不會沒有地方可住的。
“嗯,”悅官妖點頭後,又無奈地搖頭,“你還是少叫我兩聲爹吧,做了你爹,怕早晚被你氣死,也不知道有沒有那個時候。”
這話我就不樂意聽了,我把哪個爹氣死了,我多孝順啊,再說了,“我不叫你爹,我叫你什麼,我……”我心裡總是叫他悅官妖的,這名字在我和他確立父女名份後,真不好再叫出來。
“我知道你心裡叫我什麼,悅官不是我的名字,入宮後,帶我的老太監叫我小悅子,後來被先帝選用,御賜了我悅官這個名字,”他頓了頓,強壓着話語裡的氣憤惱怒,悶悶地說道:“我是極不喜的。”
我吐了吐舌頭,我好像沒有當着他的面,叫過他悅官妖吧,他怎麼會知道呢。
“你總以爲我忠心太后娘娘,其實不然,我只是更恨先帝罷了,”
他悵然道:“我原是想着要是沒有他,我在宮裡或許和大多小太監一樣,老死在宮裡,看着庸碌平凡,卻是安安穩穩地混過一生,受不到這麼多非人之苦的,是他改變了我算計好的生活,把我帶到了更加不堪的境地,我聽命於太后娘娘的,固然是有她救我一命在先,更多是我想擺脫先帝強加給我的侮辱,我這一生即便做不成男人,也不想在別的男人身下輾轉。”
我認識悅官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如此強烈的恨意,幾乎要崩塌他整張俊臉,使他的五官都要扭曲了。
我忍不住伸手想去撫開他的愁苦,他卻扭臉躲開了我的手,“山崖那次,你覺得我是捨身救你,其實我只是不想活下去。”他淡淡地撇撇脣,“對於我來說,活着沒有什麼意思。”
“別,別這麼說!”他不說那次,我也是懂的,他沒有救生的意志。
“現在好了,”他長出一口氣,“你還是別叫我爹了,在心裡把我當爹就好了,以後外人面前,叫我翔吧,我隱隱記得,我被拐之前,名字裡是有這個字的。”
我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我們這父女情份還是心裡藏着就好,就我們這外在形象,我叫他爹,我心裡都慚愧。他看着也就是我哥的年紀,我估計再過五年,我看着就和他同齡了,等再過十年,我估計我看着就像他嬸子了噢。
哎,歲月是把殺豬刀,特別是對女人分外殘忍,而像悅官妖這樣因練功,不管多大年歲都是青春常在的,對周邊人真是壓力山大。
當時我沒想那麼多,很多年後,我才知道悅官妖被拐之前的名字,叫江翔。
我和悅官妖正說着話時,完全在沒有預料之中,忽然地一下子,整間密室隨之顫動,好像地震一般,頂棚之上跌落大塊的磚瓦下來,掉到了不遠的地面,連帶着掉下這塊砸得那處地面一塊磚石粉碎。
突發情況之中,悅官妖反應奇快,縱身飛起,躍到我的身邊,以他的身子緊緊地抱住了我,把我護在了身下。
這一下子很快過去,並沒有緊隨其後的第二下。雖只一下,卻對整間密室動搖甚深,很久的時間之內,密室之中都是灰塵迭起,嗆鼻嗆口的。
“你怎麼樣了?”悅官妖的聲音在我的頭頂處飄下來,他還維持着緊緊把我護在懷裡的姿勢。
“沒,沒什麼!”除了一腥半點的驚嚇,並沒有傷及我的身體,倒是悅官妖,我驚
得一下子掙脫他的懷抱,“你,你還中着毒,怎麼可以動內力?”剛纔緊急關頭,他可是縱身一躍到我的身前的。
看到我沒有事,他鬆了一口氣,抱着我的雙臂鬆了開了我,如釋重負地坐到我的身邊。
我卻連忙抓過他的手腕,搭脈之後,我忍不住驚訝道:“這,這是怎麼回事?”明明之前還是中毒頗深,這怎麼轉眼之間,毒性全消了呢。
他搖了搖頭,“或許毒性過了?”
怎麼可能,那毒是專門剋制悅官妖這種內功深厚的高手的,沒有解藥,人死了屍體腐爛了,毒性也隨着屍體分解沉到屍棺地壤裡的。其頑固之程度,可與塑料袋相媲美。
沉思間,我有一種極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我想到了某些最不科學的東西,但往往這些最不科學的東西里,就有那麼一兩件會成爲事實,給人以無力辯解的蒼白。
“翔,”第一次叫他這個稱呼,還有點生疏別口,我差一點在這個字後面又加了‘爹’,“我……我有可能真的成爲大人蔘了。”這是我最不願意承認的事實,但目前看來,它卻有可能成爲真的。
還未等悅官妖從震驚中緩過來,我憋着一腔的膽怯與憤怒,伸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幾乎帶着哽咽,“這,這可怎麼辦啊?”
做人蔘的壓力太大了,我怕承受不起啊,再也淡定不起來了。
“別,別怕,不,不會有事的,不會,”
他被我忽然摟住,又聽到我的抽泣聲,很手足無措起來,想說些安慰我的話,卻說得語無倫次,最後只堅定兇狠地說:“誰敢打你的主意,我一定殺了他。”
他這話說得我破啼而笑,只覺得心裡有了些主心骨,“那你說話要算,可不許騙我啊!”
“我何時騙過你!”他這樣說着時,卻是眉眼微凝的,我離得他近,看得很清楚,似乎想着很遙遠的事情,流露出解不開的憂傷。
我慢慢地鬆開了他,掃了一眼滿室狼籍,我試探着問:“剛纔那一下子該不會是地震吧?”想到他們這裡不懂何爲地震,又說:“就是地龍翻滾!”
“不像,”悅官妖舒展了一下身子,恢復了內力的他,如雁般輕靈,直接飛下榻去,落到剛纔被震碎的磚石處,捏起一塊,仔細察看後說:“好像是火藥。”
火藥?我想起了西門月笙埋在觀柳園外的硫磺,該不會是那一處炸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