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着淡淡香氣的馬車裡,我倚在窗邊的位置,不時地撩開車窗紗簾向前面張望,悅官騎着一匹紅色的高頭大馬在離我所坐的馬車不遠的位置,傲然前行。
偶爾清風吹過,吹起他紅衣衣角,帶起他披散在肩頭的黑髮,很有一種臨風而去的空靈感,我直到現在還不太敢相信悅官真是太監……
今早,他帶人來接我時,與我說過一句話,低沉略啞的聲音,卻不難聽,和我以前在顯謹親王府也就是寧斐然那兒見到的太監不太一樣。
我越想越覺得悅官這人不一般,我在看他第一眼時,就覺得他有些與衆不同的,至於不同在哪裡……我這該死的第六感,一時半會兒又給不了我提示。
皇后娘娘這次是爲什麼出宮的,西門弘燁沒有和我說,事實他們的國家機密,我也不想知道太多。皇后娘娘下榻的行宮位置在洞天別府五十里外的一座縣城邊上。
行宮修得很奢華,類似於我以前那一世的避暑山莊,說是行宮,卻像是另一座皇宮。裡面的規矩也甚嚴,但我是皇后娘娘請進來的,倒有些特權,還給我單獨置了一間院子,就在皇后娘娘的宮中。
小喜鵲還是隨着我的,她是我特意要來的,不管她心裡揣着什麼目的,卻是我來了璃雲國後認識的第一個人,這就叫緣份。
“姑娘,你在馬車裡還沒有睡夠啊?”見我整個人搖搖晃晃,小喜鵲一把扶住我的同時,在我的胳膊處狠狠地掐了一下以做提醒,極低的聲音說:“別再看了,皇后娘娘會不高興的。”
馬車裡,我除了睡,就是掀簾看前面騎馬的悅官來的。
我被她掐得痛了,整個人瞬間精神了,嚴重懷疑那處已經淤青。
我狠狠地白了她一眼,這小丫頭也是個天生的八卦坯子,不生在我那一時代去做娛記太可惜了。但與此同時,這也證明了一點,我的預感沒有錯,——悅官和皇后娘娘的關係不簡單。
我住的院落叫青竹院,這名字聽着挺孤傲的,有些附合悅官氣質,噢,不,應該是更附合我家男人樂絃音的,但絕對不附合我的,我……我最多也就算是個傲嬌。
我囑咐着喜鵲着人把我的醫書什麼的小心擡進我住的房間,都堆在我眼睛能看得到的地方,這些都是西門弘燁挖墳掘墓,費個死大勁給我找來的,我可不能讓不長眼的下人們給弄掉弄壞了。
“金大夫即已住下,在下便先行告退,回稟皇后娘娘去了。”
這是今天悅官和我說的第二句話,一如第一次那般低沉暗啞的聲音,似是山谷中漫出的聲響,如他這個人一樣隱隱有着空靈。
“好的,勞煩悅大人了!”
他聽我叫他‘大人’,古怪地看我一眼,點頭後退出去了。
悅官走遠後,我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小喜鵲的手,躲進榻幃裡去。
“姑娘有話問就是了,別……別……”
看着小喜鵲羞紅的臉,我很無語,她這模樣的還以爲我要對她怎麼樣呢!
事實是……
“小喜鵲,你知道多少關於悅官的事,說給我聽聽!”我眨着星星眼,一副期待的神色望着她,她卻直接給我潑了冷水,“姑娘還是收收心吧,想想主人對姑娘的好,用什麼勞什麼子的心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何況……悅大總官真不是姑娘您能惦記的!”
這話說得,配上她之前的小表情,我整個就是一個男女通吃。
我頂着一頭黑線說:“你多心了,小喜鵲,我只是好奇,人人都有一顆好奇心,不是嗎?快說說!”
就算好奇心害死貓,我也仍然堅持不懈地在這件事和這個人身上保持着好奇。
我這個人就是這個脾氣,我對什麼不感興起時,那就是把地球刨開,給我展示在眼前,我
也不敢興趣,但我一旦對什麼事情感上興趣了,就算我自己碰個頭破血流,也要問個清楚。
“奴婢……奴婢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悅大總管原先是皇上的男寵,後來……後來不知怎麼就到了皇后娘娘身前侍候了!”
小喜鵲這話說得很隱晦,我聽着卻影影綽綽覺出一點滋味來了,見我凝眉深思,小喜鵲連忙推了我一把,“姑娘,你還是把心思用在主人身上吧,就是用在你自己身上也好,可千萬別……”
我討厭小喜鵲嘮叨,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你不用擔心我,姑娘我相公比你們悅大總管好看得多了。”
小喜鵲的臉色比之前更黑了……
許是照顧我這一天舟車勞頓,無論是西門弘燁還是他娘,都沒有來打擾我,這一晚上,我睡了一個好覺,無夢。
第二天一早,早膳擺上來時,小喜鵲正火急火燎地拉着我起榻穿衣服,我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任由她上下其手地擺弄。
“小喜鵲,你家主人和皇后娘娘都瞭解我是個什麼品性,你不用急成這樣的!”
不就是召見的時候早去幾分鐘晚去幾分鐘的事嗎?我又不是演宅鬥劇的小妾,晚去了幾分鐘就會被罰跪。
“姑娘,你不好這樣的,這是行宮,這不是別府了,好多雙眼睛看着呢!”
看個屁,我又不是娘娘……,我心裡暗罵了一句,嘴上卻是不敢說的,小喜鵲是我的倚靠,我可不能得罪她,要是沒有她,我連頭都梳不上去。
你以爲我在大印的時候團個道姑頭或是着男裝,那是我所願的嗎?我談不上國色天香、花容月貌,但也算一個清色佳人,是女人哪有不好美的,我只是不會梳那繁複的頭髻罷了。
醜妞是個比我手還笨的姑娘,每天早上,她自己的頭髮都不知道怎麼弄上去的,好在丫鬟的頭髮好梳,弄條大辯子就行了。
她也曾試手給我梳過,拽得我頭髮都快要脫落了。試了一次就不敢再試第二次了。
“姑娘,你長得真好看!”
抹過胭脂後,小喜鵲還不忘記誇我一句,這小丫頭嘴真甜,我對着銅鏡照了兩下,也覺得自己……嗯嗯……還可以,有那麼點小美人的意思了。
起得太早了,我的肚子基本還不餓,勉強吃下去幾口後,就隨着小喜鵲給皇后娘娘請安去了。
一路走着,我一路小聲問着,“皇后娘娘竟可說出皇宮就出皇宮,說來行宮就來行宮,皇上他……”
自己老婆出這麼遠的門,身爲老公的皇上,就一點不擔心?就算如西門弘燁所說失寵了,也不應該啊。那畢竟是一國之國母啊。
“皇上病入膏肓,最近這半年來,都是皇后娘娘代皇上主持朝政的。”
我和小喜鵲說話的聲音已經夠小的了,說到這句時,她仍又壓低了幾句,若不是貼着我耳根說的,我幾乎聽不到她說得是什麼。
噢噢,我拍了一下子我的豬腦袋,我早該猜到的啊,前天晚上西門弘燁沒有和我講完,便和來傳話的暗衛匆匆離了,差了這段,但從他的話裡,前後一聯繫,只有這種可能了,說到底,皇后娘娘距離謀朝篡位只差一步了。
看現在的樣子,皇后娘娘沒心情做武則天,她更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登基做皇帝,惟一差在了西門弘燁這個中了毒、長不大的身體上。
——哪國之君也不會選一個總是童顏少兒身的人做吧。
這也是那位下毒之人的陰狠之處,絕了你所有的希望,就算有天可以翻身,卻終歸不能得償所願。
好在如今西門弘燁頂得是其弟弟的名字,還能拖幾年,要是以他自己的身份……真難了。
皇后娘娘所居的朝陽殿與我住的青竹園沒有相隔多遠,一柱香的功夫就能走
到。
除了之前看過的那位嬤嬤外,皇后娘娘的寢居里,竟只有悅官一人了。
他還是一身的紅衣,好像千百年前這身衣服就如血一般潑在他的身上了,經年不換。
我猜他是有許多件這一模一樣的紅衣服,然後見天換,外人又看不出來。
有小喜鵲昨天掐的那兩下子,我有賊心也沒有賊膽了,只瞟了一眼後,快速地低下眼簾。
“金大夫,昨晚休息得可好?”
皇后娘娘孃家姓馥,閨名雲汐,據說也是璃雲國的名門望族,父兄都是出類拔萃的人物,這一點和樂絃音的外家很像,不同的是人家比樂絃音外家更懂得審時奪度,關鍵的時候沒有愚忠也沒有頭腦糊塗,揮着雙臂護住了皇后娘娘,這才巍然屹立的。
縱觀各個國家的歷史,往往都是這樣的,深宮裡的女人要想雌霸,身後總得有一干子願意爲她付出的男人們。
——不管這些男人們是出於什麼目的。
“謝謝皇后娘娘關心,在下睡得很好。”
我不習慣用什麼奴啊婢啊的自稱,還是保持這個男人用的稱呼吧,雖說今天早上小喜鵲把我畫得粉黛玉琢的。
“嗯,那很好,本宮甚慰,金大夫你準備什麼時候開始工作呢?”
皇后娘娘擡起瞄着金色眼粉的纖秀眼皮,笑着看我,像一隻捕獵的豹子看待食物,我下意識地縮縮脖子,點頭:“當然,正在計劃着手。”
解毒這事不像是一般的治病,常見的病都有既定的藥方,越是罕見的毒越是配藥複雜,急不來的。
“嗯,本宮靜待金大夫的佳音,還有一點……本宮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金大夫……”
皇后娘娘說着欲語還休的話,可那副神態可不像不想告訴我的樣子,她的媚眼如絲裡綻出的都是興奮的光芒,每一縷表達出來的意思都是快問我吧、快問我吧……
成人之美向來是我行善積德之根本,我當然順水推舟地說:“皇后娘娘有話請說,在下願意聆聽一二。”
“本宮怕金大夫承受不了,但……本宮想,這等事還是不要瞞着金大夫纔好!”
後宮的女人就是這一點不好,一嘴都是彎彎繞繞,聽得你雲裡霧裡摸不着頭緒,最後捅上你一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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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那一刀隨後跟來。
“大印與韃韃之間的戰徵,大印一敗塗地,提出求和……”皇后娘娘又瞟了我一眼,頓了一下,她說的這個事實我早就猜到了,我想樂絃音、寧斐然以及秦晉,還有高高坐在金鑾寶殿上的大印帝都能預料到,國無良將,想取勝於以兇猛擅戰著稱的異邦着實艱難。
“總該不是要和婚吧!”一般兩國之間求和,聯姻都是避免不了的,真不知道大印國哪位公主要倒黴了,被送去那蠻邦之地。
“金大夫聰明絕頂,本宮一提金大夫便猜到了,那金大夫能否猜到大印送去和親的是哪位嗎?”
這我怎麼猜得到,大印後宮的公主郡主們我一個不認識,而且據我所想,以大印潰敗的程度來看,不送去一位嫡親公主,僅只王公貴族家的郡主什麼的,怕是平不下這場戰亂。
看我搖頭,皇后娘娘虛扶着一把旁邊站着的悅官及時伸過來的手,緩緩站起,目光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輕輕吐出幾個字,“大印樂王,寧斐弦!”
我初聽這幾個字時還沒有什麼反應,還在想皇后娘娘告訴我這個名字和王位,該是個男人,怎麼和親要王爺不要公主呢?難道韃韃民風開化到這般地步了?
直到半分鐘後,我才醒轉過來,寧斐弦不就是樂絃音嗎?
封號+國姓+他外家的姓……
然後,我兩個耳邊呼嘯起來的似乎都是風聲了,其它的所有都不在我的神思之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