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以爲小孩子什麼也不懂,而往往從小孩子嘴裡說出的話,卻是這個世界最真實的聲音。
我摸了摸小笙的頭,把衣懷裡的泥人禮盒拿出來遞給他,“這個……送我們小笙的,希望我們小笙可以永遠開心活着。”
他很糗地接過禮盒,還是很開心地擺弄了幾下,嘟嘟嘴說:“我又不是王八,怎麼可能永遠活着呢,但小江叔叔開心的理由就是我開心的理由了,姨,你要一直在我身邊,我就開心了。”
“沒有誰能陪誰到永遠的,不過……姨也很喜歡小笙,只要小笙願意,就一直在姨身邊好了。”
我原意是他不想和陰着一臉的月寒笙在一起的話,我不差他一碗飯,我會養到他成年,但我沒想到這孩子以後會那麼偏執,爲了這一句話不惜動用萬人軍隊,掀起三國之戰,卻只是想把我囚禁在他的身邊而已。
“姨,你不要反悔啊,小笙是當真的。”他的頭湊到我的身邊蹭了蹭,我不在意地點頭,安撫着,“當然了,姨怎麼會騙你呢!”
我以後爲了這句話後悔了一輩子,才知道有些承諾真不是輕易可以去許下的。
小江的繡鋪大門緊閉,掛着黑白色的裝飾,三級臺階每上一級心情都會沉重地多上一分,我拉着小笙正要推門進去,聽到身後傳來樂絃音淡淡的聲音,“我陪你一起吧!”
“不用,我想和他單獨呆一會,送他一程!”
原本是連小笙都不想帶來的,但剛好碰到,樂絃音來得正好,“你把小笙帶回去吧。”
“我不,我不要跟他回去,我要和姨你在一起,”還沒等樂絃音答應,小笙不滿地哼着,“我也想送送小江叔叔。”
真不知道這孩子爲什麼會那麼討厭樂絃音,他和樂絃音幾乎沒有什麼交集,平時連句話都沒有,可在他的表情裡,樂絃音似乎還不如油嘴滑舌的秦晉,至少他有時還和秦晉說句話,但樂絃音……,像貓見了狗,不是怕,就是厭惡。
“都有他了,多我也就不多了吧,小鑫!”
樂絃音邊說邊緩緩地走了上來,站在我的身邊,頎長的身體玉立挺拔,由於這段時間長期吃藥,身體自然帶着一股子淡淡的藥味,別人或許覺得辛澀了些,但卻是我這種常年與醫藥爲伍的人所喜歡的味道。
“我不要和他在一起,姨,你讓他走!”
小笙還是第一次在我的面前發小孩子脾氣,耍無賴的,耍的還這麼沒有理由。他平時都是十分乖巧。
“小笙啊,你樂叔叔哪裡得罪你了嗎?要他買好東西吃給你陪罪啊!”我俯下身來,笑出一張和藹的臉,但小笙卻一點不領情,他見我無意攆樂絃音走,一張包子臉都要堆在一起了,指着我說:“姨,我討厭你,你說話不算,嗚嗚……”竟還擠出兩滴眼淚來,“我……我……反正有他沒有我了!”
我被小傢伙這麼激烈的反應弄得一愣,去看站在我身旁的樂絃音,用眼神詢問他,他是不是曾經得罪過小笙這娃兒,樂絃音一頭霧水地搖頭,我想也不應該啊,樂絃音還不至於這麼無聊去招惹一個小孩子的,這事也就秦晉那種混蛋能做出來吧。
小笙見我和樂絃音互動沒有理他,氣得小臉都憋青了,哇地大哭出來,我剛想要勸他,他就氣得轉身跑下了臺階,一路跑進了小巷裡。
我本來想追過去,又一想小孩子發脾氣還是不要在他氣頭上勸,等晚上……我再過去也不遲的。
“這孩子好像在吃醋。”
樂絃音的感嘆,我直接無視了,多大的孩子哪懂得什麼是醋啊,再說他就算早熟懂得什麼是感情了,我這年歲都可以做他後媽了,他吃我什麼醋啊!
“你以後少和秦晉在一起,都被他傳染得思想不正常了。”
我睌了他一眼,“想來,就跟着吧。”我一把推開門,先一步進去,身後樂絃音低聲一笑,聞着那熟悉的藥味,我就知道他跟在我的身後了。
“我再說一遍,我不搬家的,更不搬去西北戰場。”走到院中時,我突然回頭,由於我轉得太急,他沒有防備我幾乎撞進他的懷裡,我正想退後一點,他長臂一伸,把我攬了進去,“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去西北戰場,我這樣的身體還能帶兵打仗嗎?”
算他還有自知之明,他昨天以一擋十,力敵那些殺手已實屬吃力,事後,雖說只臉色比平時蒼白了幾分,但瞞得住對手瞞不住我,他內裡已內耗太多。
“那你還說搬家?”我在他的懷中掙扎着,這是別人的院子,還是一個曾經喜歡過我、現在已經過世的男人的院子,我不能與樂絃音做出什麼過份親密之事,這是對死者的大不敬。
樂絃音也想到了這一點,在我掙扎了幾下後,他馬上鬆開了我,“我想……我們搬去京城那國,或是往南邊去,等戰勢開始,也就那裡最安全了,而這裡……是會最先被波及到的地方。”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我有些不信,“那你怎麼不明說?”
“我正想說,但你沒給我機會。”他略有抱怨地說完,“你最近這幾天脾氣……太起伏了!”我想他原本想說的可能是暴躁吧。
我也覺得最近這脾氣控制不住似的,不怪樂絃音這樣說我,以前我可不是這樣的,都怪我這前主,給我留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引得我難以自抑的。
見我默然無語,樂絃音拉了拉我的手,“小鑫,你要相信我,我既已經有了你,一定會以我們的立場想事做事,絕不會讓你置於危險……”
我甩開他的手,“你們男人的話,沒一句可信的,還說不讓我置身於危險,昨天發生的事難道是夢,那裡面的人難道還能復活?”
我手指挑向正對着我們的靈堂,那裡兩種極端顏色的慘烈對比,讓我不忍面對,並且再也不希望有這樣的經歷了。
死亡死人,這一種事情一種人物,我以前的工作經常經歷也時常看到,我自己也算是親身參與了,都沒有現在這般傷心難過。
這一次擋在我面前的是小江,我害怕嚇一次就是……
我擡頭望他,他也在看我,亦是看透我的心思,微微彎起的鳳眼,漾着春水般的柔情溫暖,他搖頭只說:“不會的!”我的心情卻像經歷了千重萬重。
“寧斐然昨晚對我說的事情,我大半都不記得了,你以前可知道些什麼嗎?”
我穿來這一世重生,惟一的遺憾就是繼承了的是柳青兒的身體以及身份,不是那身世清白簡單之人。這不只給我事來了寧斐然,更帶了無數的麻煩。
“不太清楚!”樂絃音挑眉,“我和寧斐然不熟,他後院的事,我更不會過問,那天在皇陵我出手之時,我也不知道你是寧斐然的側妃。”樂絃音頓了頓又說:“我總覺得……你似乎不像忘記了,好像從來沒有經歷過似的。”
樂絃音說得我的心跳過速,幾乎有一刻是偷停的。這種移魂穿越之事,古時的畫本里也有,但真要說出來,沒有經歷過的活人又能有幾個人相信?
我這個時候沒辦法和他解釋,就像我沒有辦法和他說那天那個二姐來時說我和寧斐然還有一個孩子一樣。
這些……連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啊!
“你不想說也沒有關係,總之,我是信你的。”所以,自有懷疑之時起,便一直沒有問過。
“我以後會和你說的,”這些事本來也沒想瞞着樂絃音,我只是覺得時候未到,想說也不知道撿哪處說,一團亂麻裡糾不到個頭。
“嗯,我等着!”樂絃音這點很好,
不像寧斐然和秦晉。
這事要是換作他們,以寧斐然的脾氣定要不依不饒地追問到我死過去活過來爲止也要問出來,放到秦晉……那廝的鬼怪招術更多,搞不好會給我上米幻藥那等陰招。
該說的都說開了,我和樂絃音並肩走近靈堂,活了兩世,身爲法醫,看過的死人不少,但靈堂卻並不常去,但這種地方大相徑庭,現代古代,並無什麼區別!
都是堂中間擺一口棺材,後面是靈位香燭的祭堂這樣的陳設佈置。
我拿了香,點燃後,給小江上了一柱,俯身躬了一禮,無論怎麼說道,他心裡又是怎麼樣想的,我欠他的這是定的,這一世無法報答,我相信因果輪迴,下一世我們總會再見的。
我拜完後,把香插到香龕裡去,揪着心口一步步地走到棺材面前,總是要見最後一面的,我剛想吩咐樂絃音讓他幫我打些溫水來,我要給小江好好擦洗下面容,話還沒有說出口呢,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舌口。
“啊……”我一聲驚叫,震得靈堂的柱子都跟着顫了幾下,樂絃音快步從棺材頭的地方縱身一躍走至我的身旁,扶住了身子幾乎搖搖欲墜跌倒在地的我,連聲問着:“小鑫,你怎麼了?小鑫?”
我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手指着棺材顫抖着,“裡面……裡面……”
“什麼裡面?”樂絃音不等我說完,頭探了過去,看到棺材裡面的情景後,眉眼緊皺在一起,“怎麼會這樣……”
“是啊,怎麼會這樣,你不是說是由你親自侍候的小江,把他安置得嗎?現在,現在怎麼……連屍體都不見了呢?”我驚得幾乎是吼了出來,“會有誰跑來這裡偷小江的屍體啊!”
小江這樣的身份,他能招來什麼人,與以往不過是‘春風滿堂’裡的小僕,與現在不過是一家繡店的小東家,如此簡單的身份背景、人際交往,他……他怎麼會在死後被人盜屍呢?
我想不明白這事,樂絃音自然也想不明白,這事發生得太蹊蹺了,我們四目相對,足足愣了有一分鐘,哪怕有他扶着,我的身體也承不住地順着棺材漫漫滑下,頹然跌坐在地上。
明天就要下葬了,這會兒屍體卻不見了,這可如何是好?
“昨天……沒派個人過來守着嗎?”我垂着的頭仰起,瞪着眼睛盯着樂絃音,無論是樂絃音還是秦晉,他們手裡都是有人的,但凡派個人過來,有些動靜,小江的繡莊與我的妙手回春相連必不會發生這種事吧!
“派了,秦晉按排的!”
樂絃音似有不信似的,又把棺材裡外看了一遍,靈堂細查了一翻,沒有發現任何蛛絲螞跡,連個多餘的腳印都沒有。
“秦晉的人?”我有些猶豫,樂絃音連忙替秦晉辯解,“小鑫多想了,秦晉沒有理由做這樣的事。”
其實不只是秦晉,換做任何人都沒有這個理由啊。偷屍體出去,該不會是爲了姦屍或是鞭屍吧?這得多麼無聊的人才可能做……,許是上一世一直做法醫,面對發生這樣的事,我只能想出這兩種原因,看樂絃音眉心都皺出一道豎線來了,我猜他想的必然比我深刻得多。
但他這個人若是他自己不肯說,換做誰去問他,都是問不同來的,有寧斐然和老張爲證。
“我們先回去吧,”樂絃音左右掃了一眼靈堂,緊扣住我的手,“秦晉或許還不知道這件事,昨晚是他的人守在這裡的。”
他說完,不由我回答,便拉着我的手快步走出靈堂,剛到門口,似乎覺得我走得慢,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雙手平伸直接把我抱了起來。
生平第一次享受公主抱,我有些緊張,僵在他的懷裡不知如何動了,他縱身飛起,晴蜓點水般地三下兩下躍上房檐,直奔我家後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