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二姐的突然到來,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在我的頭腦打起一串的浪花,我整個人像被抽了骨頭的軟肉,跌坐在客廳主位的椅子裡,許久都作不出任何動作表情來,彷彿被泥塑住了。
柳青兒身肩什麼樣的任務,又是被誰操控,到底有沒有那個所謂的孩子,這些……我都不知道,我惟一清楚的是我的生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捲入了旋渦,絕對不會因爲當初寧斐然給我的那紙休書而平靜下來。
外面四更的梆響都落了,我的頭腦還一團漿糊,開始只是覺得心裡憋悶,後來覺得整個屋子都悶,明明還沒有入夏呢,怎麼會悶成這副樣子。
我推開房門,漫不經心地走了出去,繞到前廳的後面,有一把長長的木梯子,直通前廳的檐頂,我以前經常爬這個梯子,偷看‘春風滿堂’裡的小僕。
想想那時真是天真啊,以爲那樣過一天就是一輩子了!
我扶着木梯子,再一次爬了上去,卻沒有心情看‘春風滿堂’裡的鶯鶯雁雁了。
我坐在挑檐上,擡起頭,都說黎明前的黑纔是整個黑夜之中最黑的一段,以前沒有注意過,現在瞧來,似乎是的。
閃閃爍爍的星星在黑夜裡點縱着,如碎去的玉拋撒開,很美。
這是我從前沒有注意到過的美景,前一世裡,生活的城市污染很嚴重,很少能看到這麼清亮晶瑩的東西。
人活一輩子,有多少美麗的東西是沒有發現過的呢,直到死,都不知道那些會讓你震撼的美景,就在你的身邊悄悄漏掉了。
我抱着雙膝,仰着頭,就這麼望着星空,直到身後傳來輕碎的腳步聲。
“娘子,這般有興致,半夜跑來吹冷風看星星也不說叫聲爲夫!”
秦晉那不正經的聲調,細聲慢語地從我身後傳來,說來有意思,他把樂絃音吃得一身的怪味道,他自己身上倒沒有,仍然是來的時候那股子木香味。
房檐高處,又是夜半,風涼硬些,他身上的香氣經風一吹,更顯得盈盈繚繞,揮之不去了。
我沒有力氣搭理他,這一天受的打擊都快頂上我兩輩子加一起所受打擊的全部了。
孩子?和寧斐然的孩子……,瑪麗家隔壁的,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雷的……,那個主上,你當初怎麼沒在柳青兒肚子裡
種個娃,我主觀猜測,威脅效果絕對好過這個。
“娘子不開心?”
秦晉這人就是這點好,不管你理不理他,他絕對不生氣,你無視他的存在,他絕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感,無關什麼環境也無關有什麼人。
他湊到我的身邊,坐了下來。
那把白色的羽毛扇子,擎在手裡,還有模有樣地擺弄了幾下,裝神弄鬼地說:“娘子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大可以和爲夫說,爲夫定當全力幫娘子開解。”
拿捏的樣子倒是挺像廣場算命擺攤的,但我纔不信他真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小兒科,知陰陽,懂八卦,運籌於帷幄之中,決策於千里之下。傳說中這樣的人一般都不似傳說。
“娘子若是覺得在這方土地裡不好混了,不如和爲夫回爲夫的地界如何?爲夫保證爲夫在男人裡是老幾,娘子你在女人裡就是老幾。”
這話算是承諾嗎?
我忽然記起樂絃音曾經說過‘南秦北齊’,那南秦就是秦晉,聽他現在這話,他在他的那一地界裡,應該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我扭過頭來,熠熠星輝裡,他那張俊雅的臉露出柔和的笑來,微微眯起的眼睛,看向我時,有着比夜色還要沉靜蒼茫。
我笑了一下。他卻說:“娘子怎麼笑得這麼傷感?這和娘子以前的作風不一樣啊!”
秦晉確實沒有說錯,以前的我再怎麼不舒服,也不會笑成現在這般樣子的。
“若是有人突然跑到你的面前,說你有個兒子,你會信嗎?”
就像那位二姐的身份是否屬實一樣,她嘴裡所說的‘兒子’或許也和她的身份一樣值得揣測,但不知爲什麼,我就是相信,我這個前身確實有個兒子。
“當然不信,爲夫這般潔身自好,在沒有認識娘子之前,可是一個女人都沒有的,怎麼會有兒子,”秦晉似笑非笑着,撫去羽扇,貼我更近,極輕地問我一句,“娘子要相信爲夫噢,爲夫一直是爲你守身如玉的,還有,娘子這般問,難道是娘子……”
我點頭。
秦晉頓時消聲,剛纔那副嘻皮笑臉的樣子,漸漸變得凝重。
“是誰說的?”連聲音也有些冷然了。
“不認識!”確實不認識,雖然她說她是我二姐,但在我覺得二
姐這個稱呼,就像‘瑪麗家隔壁’似的,經常被人用來用去的。
“那娘子又何必當真,誰知道那人是不是個瘋子呢!”
秦晉的聲調很快又變了回來,他還算識相,沒敢拉我的手,只拉了拉我的衣袖,“娘子何必信以爲真。”
“秦晉,你信不信宿命?”我任由他拉着我的衣袖,今晚的心情實在是太糟糕了,連發泄都覺得無能,要是以往,我估計我已經一腳把他從房頂上踹下去了。
“宿命?或許信吧!”他長嘆一聲,漆黑的瞳孔裡,有一處異常的閃亮,不知是什麼樣的記憶讓他長久的牽掛。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不能被碰觸的地方,這一世裡,樂絃音是,而前一世裡,是一個我無緣見面的……孩子。
“我……我曾經有個孩子,我沒能把他生下來,因爲……孩子的父親不要我了。”我前一世裡惟一一段戀愛成殤,給我帶來了嚴重的打擊,頓了頓,見秦晉並沒有太震驚,他或許以爲我講的只是顯謹親王府的一段故事吧,這樣也好,我又接着說的:“不是不想要他,我本來打算把他生下來,獨自把他撫養成人的,我有這個能力,但……碰到了意外……,我沒了,孩子也沒。”
那個意外就是一把刀插進我的心臟,我來到了這個世界,成了柳青兒。
所以,孩子是我的一個結,解不開的結。
我話音落了很久,秦晉才問:“你很愛那個孩子?”語氣莫明其妙的沉重,還帶有着深深的憂傷。
我就奇怪了,說我的孩子沒了,他有什麼可憂傷的?
“當然愛,自己的孩子怎麼能不愛呢!”這話他更不應該問。
如果不是我非要保持法醫的醫德,在那張屍檢單子上如實填寫,我的孩子應該有兩歲了吧。
“你不該愛他。”秦晉斷然說完,還未等我做反應,他已經如一尾蜻蜓一般,順着房檐飛了下去。
我的目光隨着他的身形移動,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靠,這廝竟也會武功。要不要這麼文武雙全,娶這樣的老公進門,我壓力好大的。
還有什麼叫不該愛,那是我的孩子,我怎麼可能不愛?男人果然都是隻管種不管收更不管養的混蛋,一個個都是如此,就衝着他這句話,老孃決定一輩子不給他生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