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念慈在襁褓裡漸漸地長大了。
伊南說這個孩子心狠,所以從她生下來之後,便沒有多看她一眼。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每天抱着柴悅的照片痛苦懺悔,鬍鬚已經長滿了整張臉。
父親直接辦了內退,我要上班,養育念慈的重任落在了父親的身上;常常半夜,我和父親一個抱着滿屋遊走,一個拿着奶瓶跟來跟去……這孩子一到夜裡就哭不停,或許已經是感覺到了媽媽的離開。
柴悅的離開讓一向冷心冷血的沈如夢突然變了性了,對這個孩子出奇地好;一天下午,她從外面回來,神神秘秘地對我說:“北北,我今天拿着柴悅的八字去算了命……”
然後,她告訴我,算命先生說柴悅走了,她命裡的福氣都轉到了小念慈的身上,小念慈註定一出生就是公主命,將來肯定可以嫁個好婆家。
我聽了之後微微地一笑,雖然不過是算命先生的好心安慰罷了,但是多多少少能安慰一下我們的心。
柴悅走後一個月,全家人依然沒有從悲痛中緩過來。特別是伊南,整個人都被打擊蔫了,已經完全瘦得不成人形。
我把他從牀上拉起來,我說:“夠了,該起來工作了。”
“你還他媽是不是人?我老婆死了!她死了!”伊南一下站了起來,悲聲吼道。
“我知道,起來幹活!”我的話一點人性都沒有。
伊南直接掐住了我的脖子,眼睛發紅地看着我,他說:“人都沒有了,還幹什麼活?啊?”
他很快便有放開了,一屁股坐在了牀上,再一次悲聲痛哭起來。
“離開的人已經離開了,活着的人還要繼續。你這樣,柴悅看着能安心走嗎?”我抱住了他的頭,鼻子一酸,心一下就軟了下來。
“她早走了,這麼久,夢都沒夢到一次。姐,她是不是怪我?她生孩子之前還那麼罵我?你說,我他媽是不是一個混蛋?”伊南再一次崩潰。
“她或許去了另一個世界,也許那裡能遇到更好的人,所以忘記回來了。小子,堅強一點。柴悅走了,你還有女兒。”我哽咽着勸慰道。
“我不想看到她,看到她就想到柴悅……姐,我太對不起她了,我太對不起她了。”無數的懺悔從內心深處噴發,我知道這股懺悔將無法停止,這一輩子都會不斷蔓延下去。
是啊,柴悅就像是我們生命裡的一場夢,聖母一樣地出現在我們的生命裡,在我們什麼都沒有來得及給她的時候,她留下了一個孩子,就這樣匆匆離開,甚至都來不及說一句再見。
“從北京回來的時候,她在車上拽着我的手,手心裡都是汗,她問了我很多很多問題,想了很多很多我們的以後,可是我一直都沒有認真對待她說的每一個問題,我都在用好聽的話哄她騙她,我根本把她的話往心裡去……姐,我想到自己以前那麼混蛋,我就恨不能殺了我自己跟她一起死。姐,我太對不起我老婆了,太對不起她了。”悶聲一個人想了那麼久,他終於願意說出來了。
我輕輕地拍打着他的背,我說:“會反思就好,悅悅離開了,念念還在。如果悅悅活着,念念一定是她的心肝寶貝。伊南,悅悅不會希望你這樣對待念念。她離開了,對她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骨肉,你應該比誰都疼愛才對。”
“懷孕的時候,她說要我陪她逛街去買奶粉,我塞錢給她自己去;她說要我陪她一起選嬰兒牀,可是我把她送到傢俱店卻懶得陪她上去一個人在車裡睡覺了;她一直說想回爸媽家裡住一段,我說工作太忙沒時間送她去,我現在才知道,她心裡太孤單太委屈了。我對她一點都不好,我一點都不像個成熟的男人,我沒有盡到做丈夫的責任,可是,可是她就這麼走了……姐,柴悅一定恨我,她一定恨我。我甚至覺得,她的死是因爲被我氣的,她在進產房之前那樣撕心裂肺地罵我,之前她從沒罵過我一句,她都是默默地忍着,懷孕了還爲我洗衣服做飯,她一句怨言都沒有對我說……姐,我太對不起她了,這一輩子我再也不會結婚了,我聽你的,從今以後我會好好地對念念,把她撫養成人。”伊南說完,擦乾了眼淚。
我們紅着眼眶默默對望了一眼,我心裡又何嘗不是無限的反思。柴悅的離開,帶給我們每一個人這一輩子都無法抹去的愧疚。
伊南走出了門,他終於鼓起勇氣走到了我父親的身邊抱起了那個年幼的孩子,當對孩子叫出口一句“念念”時,兩個大男人當着這麼這個孩子的面都眼紅了。
這個世界上,有哪一個家庭能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我們都是凡人,我們都有着最樸素最普通的情感,我們都無法承受悲劇。
從那以後,伊南開始了一個人帶孩子的過程。白天上班無論多累,晚上都自己帶着孩子睡覺,餵奶,換紙尿褲,一夜起來好幾次。父親幾次看他這麼辛苦想幫忙,都被他拒絕了。他覺得這是對他的一種懲罰,也是對他的一種救贖。
離開的人已經離開了,留下的人還將繼續自己的人生。柴悅離開後,我生命裡除了多了一項照顧念唸的任務之外,剩下的全部精力便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很多做銷售的人都有一種同感,那就是往往第一筆單子促成之後,後面便會有一個良性的循環。公司的生意漸漸有了起色,一切也都在慢慢步入正軌。
在奮鬥的人往往都會全力以赴,對事業的聚焦點多了,對感情的聚焦點便少了,我和龍川一直不鹹不淡地相處着,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業。在這個過程裡,我和卓文君也一直保持着我們的朋友關係,他給了我很多生意上的良性意見,也常常給我發一些行業峰會的資料讓我去參加。
一切,就這樣忽然地塵埃落定了。有時候開着車跑在這座城市的每一條馬路上,想起自己的曾經,都會有一種恍如隔世的交替感。以前的我,竟從未想過我會擁有這樣的以後。可是,當我擁有了這樣的以後之時,我最好的閨蜜卻再也不能和我分享,每每一想到柴悅,我依舊肝腸寸斷。
如今的我,除了工作的圈子,基本上已經沒有朋友了。我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習慣了那個刻意包裝出來的、堅強獨立的自己,習慣自己一副風風火火沒有時間矯情的模樣,唯有愛情,才能讓我一瞬間變得柔軟。
柴悅去世後,龍川給我的愛情成爲我最厚實的盔甲。我沉浸在柴悅去世的悲痛裡走不出來的時候,是他在我的身邊每日每日不膩煩地安慰我開導我;柴悅的葬禮上我哭得肝腸寸斷的時候,是他當着所有人的面把我拉起來擁入懷中;我在談生意遇到困難、忍不住灰心喪氣的時候,是他不斷地給我加油打氣悉心安慰;我體力不支感冒掛針的時候,是他不顧千里之隔趕了最早班的飛機飛回來陪我……每一點每一滴,都變成了支撐我的力量;每一分每一秒,都讓我在睡夢中都會笑醒。
我常常想,我一定是遇到了傳說中的真愛。這個男人是真的愛我啊,我要用怎樣的心態去感激這樣的一份感情,感恩生活賦予我一個如此完美的男人。
我的房間裡一轉眼都堆滿了他送的大大小小的禮物,小到筆筒、盆栽、杯子、耳機,大到電視、衣櫃、被子、牀單,除了我的牀實在太大不好拆卸沒有換之外,他真的承包了我房間裡一切的裝飾。
他說:“我要讓你踏進屋子之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我。”
他還說:“你就是我這一輩子最後的戀人,是要和我一起進入墳墓的。活着,我們是彼此愛的囚徒;死了,我們要葬在一起牽手永不分離。”
他漸漸經常出現在我的家裡,也常常給念慈買很多的玩具衣服娃娃,他說以後不管我們有沒有孩子,他都會把念慈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對待,他說將來我們結婚了,念慈的一切開銷他都承包了,他說他知道我對柴悅愧疚,而他能爲我做的,就是盡他最大的努力化解這一份愧疚。
他真的很好。真的,好到我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我是真的被感動了。真的。毫無保留地把我所有的愛都給了他。
我有時候甚至都想不明白,他怎麼會那麼那麼好。這麼這麼好的男人,上天怎麼會放心交到我的手裡?
他的好足以支撐每一段沒有他共度的時光,他已經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我生活的每一處。他霸道地佔據了我生活的每一個邊邊角角,甚至連我衛生間的馬桶,他都要強迫式地買一個馬桶墊來表達他的存在。
他說愛一個女人,就是給她最好的寵愛,把她寵成讓全世界女人都羨慕的樣子。
他說他愛我,而且會一直一直地愛下去,讓我放心地把手放在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