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很多初爲人母的女人都有那樣的感覺,即便把一切孩子出生要準備的東西都已備好,即便早就做好了無數的心理準備,即便有家人全天候地陪伴在身邊,可是當孩子發出要到來的訊號的那一刻時,還是會忍不住地慌亂,忍不住地顫抖,忍不住地情緒緊張,忍不住地語無倫次……即便家裡已經有念念出生的經驗了,可是在孩子突然到來的那一刻,家人都會跟着忍不住地慌亂,該帶的不該帶的東西胡亂帶了一氣,最後發現到醫院裡的時候該帶的都沒帶,不該帶的帶了一大堆……
在這樣的兵荒馬亂中,我躺在了待產房內,陣痛一陣陣地襲來,熟識的醫生時不時地走過來查看或安慰一下,每一次聽到“還早、還要再等等”之類的詞彙時,我的內心都有些崩潰。
胎心在監測中,一切都是正常的,一陣比一陣猛烈的陣痛讓我難忍,豆大的汗水從臉上不斷地流下來,我感覺此刻的自己不再是一個女人,只不過是一個即將繁育後代的哺乳動物。這應該是唯一一次女人的隱私全方位暴露、卻並不感到羞恥、反而覺得自豪的時候。
我的手機在旁邊,父親每隔10分鐘就打電話過來問我的情況如何,告訴我他們在門外等着,讓我安心。
我不記得是第四個電話還是第五個電話再接起的時候,當我喊出了一聲“爸”時,電話那頭回應我的是一句帶着哽咽聲的“寶貝”,我的神經一剎那完全敏感,整個人不禁一怔。
他又對着電話柔聲說:“寶貝,你辛苦了,我在外面,你安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都崩盤了,所有的憤怒也如同山洪一樣滾滾而來,所有的情緒都集中爆發了出來,甚至帶着恨,帶着無盡的怒火,來勢洶洶。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柴悅所有的心事。
有哪一個女人,在全心全意愛着一個男人的時候不是帶着全心全意的恨?愛得有多深,殺傷力就有多大。每一個男人都不盡完美,我們在選擇用愛去包容那些不完美的時候,也學會了將恨深深地葬在心底。可是那些情緒不會全部消失,它終會在某一天被某一道光突然激活,突然就變得憤怒。
我默默地流着眼淚,無數的憤怒從心底跑到了嘴邊,我感覺我就要爆發的時候,他在電話那頭喊我:“寶貝,寶貝你沒事吧?我會一直在,一直在外面等你,你需不需要我進去陪你?”
“不用!我不想見到你!你走!”我對着電話喊道,旁邊待產的孕婦和醫生護士目光齊刷刷地望着我,誰也不知道我這個未婚媽媽究竟是怎麼了。
“寶貝,你別激動。好,好,我什麼都不說,只要你沒事,我只要你沒事就好。”他見我激動起來,立馬連聲說道。我聽得出來,他的聲音既激動又小心翼翼。
“我好痛……”陣痛的頻率忽然又加快了,一陣又一陣痛洶涌而來,我感覺自己已經無法承受,整個人進入了一種眩暈的狀態。
我昏睡了過去,柴悅出現在了我的夢境裡,她穿着一身白衣,頭髮還是像從前那樣長長卷卷的,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空靈。她坐在我的牀前拉着我的手,另一隻手愛憐地伸過來撫摸着我的頭,她溫柔地對我說:“快了,馬上就要生了,堅強點,伊北。”
我竟絲毫沒有覺得她已經不在了,她還是像往日對我那樣柔聲細語,她的身上泛着一層淡淡的光暈,我覺得她好美好美。
醫生再次走了過來替我做了檢查,一聲尖銳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現實:“開到五指了,可以推進產房了!”
我一下驚醒過來,猛烈的陣痛感再次襲來,坐在我身邊的柴悅此時已經無影無蹤。她還是回來看我了,她一定一直在默默地保佑着我們一家人,我驚喜地流出了眼淚,醫生以爲我是怕痛才哭,勸慰我道:“馬上就要生了,堅持住!”
等我到了產房之後才知道,這僅僅是剛剛開始,真正的疼痛還在後面。被推進產房的我,又痛了近一個小時,才聽到了孩子哇哇大哭的聲音。
那一刻,只覺得渾身的氣力都用盡了,整個人懶懶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醫生大聲地說:“是個男孩,我們先給他稱稱體重。”
“孩子一切正常嗎?”我虛弱地問道,對於我而言,孩子健康與否,比性別更重要。
“一切正常,放心,你休息一下,一會兒就把孩子抱給你看看。”醫生好言安慰我道。
過了一會兒,醫生又說:“七斤重,大胖小子一個。來,過去讓媽媽瞧瞧!”
醫生把包裹好的寶寶抱到了我的面前,我躺在牀上望向他,只見那麼個小小的人兒嘴巴正在不停地動,那一刻心情無比的激動。覺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
兩個小時後,我和孩子都被推出了產房。當大門打開的第一瞬間,我一眼就看到了龍川,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站在人羣裡特別地扎眼,看他的樣子似乎是從酒會上匆匆趕來的,衣着太過考究。
他奔了過來,不管不顧地拉着我的手,忍不住地放在嘴邊親了又親,淚水從他的眼眶裡一滴滴地滑落下來,他動情地說了一句:“寶貝,你辛苦了。”
這樣的情景讓我連苛責的話都說不出了,還能說什麼呢,他就是這個孩子的父親啊。不管我們之間發生什麼,不管過去的一切究竟是怎樣令人難以接受,此時此刻除了我和我的家人,我想最應該激動也最應該感動的人就是他吧!
他看着面色蒼白的我,忍不住地伸手撫摸着我的臉頰,他說:“你辛苦了,謝謝你,謝謝你。”
說完,淚水又一次從他眼裡滑落。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站起來背對着我面對着醫院的白牆,渾身都抽搐起來。
我從沒見過他這一副樣子,任憑我如何鐵石心腸,在見到他這幅樣子的時候都忍不住地心疼,伊南走過去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作爲安慰,父親走過來輕聲苛責我道:“孩子不許哭,哭了對眼睛不好。”
孩子已經被父親抱在了手裡,護士把我緩緩地推向了病房,路上,護士對我說:“你老公已經給你定了高級病房了,你很幸福,有一位這麼帥又這麼疼你的老公。”
我不由得微微一笑,她以爲我是覺得幸福,於是她臉上的笑容綻放得更精彩。殊不知,我是苦笑。是,本來可以是幸福的,一切原本是那樣的幸福。
到了病房,一切都安頓好後,龍川走了進來,我爸媽和伊南頓時都站了起來,父親淡淡地對龍川說:“看一眼孩子吧,和伊北好好聊聊,我們先出去。”
“爸,我累了,不想聊天。”我連忙喊住他。
“那就讓龍川安靜陪你一會兒。”父親很果斷地說道,絲毫沒有猶豫。
“是啊,你們肯定有很多話要說,現在孩子都有了,情緒該鬧也鬧過了,差不多了啊,寶貝。我們先在外面,你們慢慢聊。”這是我媽頭一次站在我爸的立場說話。
他們都出去了,也關上了門。
龍川走過去,靜靜地端詳着躺在小牀裡的寶寶,看了一會兒,他走過來,柔情款款地望着我說:“真是辛苦你了。”
我把頭扭了過去,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是好。但是,他能來,的確給了我內心許多的安慰。
他握着我的手,把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他說:“伊北,你轉過頭來,看着我,我有話想對你說。”
我於是轉了過去,看到他眼睛裡滿是血絲,不禁問道:“你怎麼了?”
“這幾天每天都加班到2點,昨晚一聽到你要生了,就直接開車從省城回來了。”他笑着說道。
“因爲我們耽誤你工作多不好,還是趕緊回去工作吧。”我冷淡地說道。
“你們纔是最重要的,工作是爲了讓你們有更好的生活。”他握着我的手說道。
“不要把你的野心詮釋得那麼完美,我們的要求不高,現在已經足夠了。可是你的慾望,能就此停住嗎?”我問道。
“快了,最後一件事情做完,一切就都停住了。我答應你,公司上市之後,我就退居幕後,不再花那麼多時間在工作上,用所有的時間好好陪你和孩子。”他連忙說道。
“你停止不了的,你的慾望只會越來越大。”我說。
“不會的。在產房外面我就想好了,我也決定好了。如果不是現在一切都已經箭在弦上,我恨不能現在就停止腳步好好陪你。之前我沒有意識到孩子對我們而言多麼重要,直到我站在產房門口那一刻起,我突然發現我多年以來夢想的家已經有了,而我卻一直沒有珍惜。以前的我,不配做你的男人,更不配做孩子的父親。但是相信我,伊北,我會用後半生的時間來彌補你們。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們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對不對?我想你既然決定生下這個孩子,你並不是真的恨我,你還想給我一個和你共度一生的機會,只是看我會不會懂得珍惜,對嗎?”他真誠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