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蔡氏這麼一訓斥,秦子明立時又癟了下去。但他心裡怎麼可能一點內情都不知道?這整個內宅都是交給蔡氏去管理的,府內的幾個孩子也都是蔡氏幫着請夫子來教導。但現在是什麼情況?智博倒是可堪重任,智峰完全就是一紈絝子弟,整日裡就知道吃喝玩樂。
這其中難道沒有蔡氏的責任?
他不是沒有想過幫智峰找一個差事做着,但每每欠了衆多人情,好不容易可以將他塞進去。他一開始倒也乖乖進去,但只一日後,不僅是他不想去了,就是人家也決計不再要他!在裡面怠慢行事也就罷了,而且還與人爭執口角,這是一個王府的少爺該做的事情嗎?
秦子明的老臉都被他丟了個乾淨,也不再想哪日他能改邪歸正,只要他不再做什麼禍害的事兒也就罷了。
安靜侍立在蔡氏左側的劉氏臉一黑,若不是蔡氏在場,她說不得又是梨花帶雨的撲進秦子明懷中哭訴一番,非得讓秦子明收回剛纔的那些話不可。秦志峰怎麼說都是她肚子裡十月懷胎生的孩子,儘管他不學無術,但她心裡始終還是堅信他現在只是沒長大而已。
秦子明垂首不語,蔡氏靜默了一陣,復又朝依書看去。
依書眸光堅定的看着蔡氏。儘管以前她很不想與蔡氏正面衝突,不想讓她傷心,不想讓她失望。但現在是非常時候,秦志峰是什麼樣的人她心裡清楚,決計不能讓他去辦這件事,不然這一路上智幸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蔡氏也是直直的望進依書的眸子,依書是她肚子裡出的孩兒,還有誰能比她更瞭解她呢?她從小就是最心善不過。
蔡氏微紅了眼眶,撇頭朝依書擺了擺手,嘆道:“罷了,娘也不爲難你了,明兒寅時,你們便上路吧,我會讓楊媽媽陪着你去。楊媽媽是會做事的人,有她在你身邊,娘也放心。”
依書聽出蔡氏聲音中的失落和失望,屈膝再次在蔡氏面前跪下,叩了三個頭,“女兒讓母親百般擔憂,是女兒不孝,女兒愧對母親這麼多年對女兒的疼愛。但智幸這麼幼小,女兒實是不忍他一人獨自上路,還請母親諒解。”
說着,依書的聲音也已經變的哽咽。她能想象蔡氏此刻的心情,明明是自己從小就百般寵愛的孩兒,到頭來卻要幫自己的對頭去送靈,這豈能不讓她寒心?
蔡氏頭還是撇在一側,儘管她也已經聽出了依書聲音中的哽咽,但,此時她心中失望更甚。自己這麼多年的計較難道完全是爲了她自個兒嗎?還不是因爲心疼她的身子,心疼無辜的她受到的傷害,心疼她剛剛傷愈的身子。
本來跟蔡氏商量好的事兒瞬間變卦,劉氏不由耷拉着臉,再也笑不出來,心裡更是添了幾分絕望。
智峰,姨娘該拿你如何是好?
秦子明則是一臉的歡喜,這下好,有依書去辦這件事,她一向與智幸交好,一路上也能很好的照顧智幸,那他也不算是辜負宛柔的囑咐了。
叩完三個頭,依書垂首跪在蔡氏的面前,蔡氏一時不原諒她,她沒辦法允許自己起身。儘管蔡氏作爲她的母親只有五年多的時間,但對於爸媽早逝的她來說,蔡氏無微不至的寵愛讓她一開始極快的融入了這個世界。
初始的迷茫失措全是因爲蔡氏而消泯無形,可以這樣說,是蔡氏給了她第二次生命,蔡氏就是她真正的母親。
所謂兒大不由娘,蔡氏此番心裡肯定難受的很。但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她又能如何?她本來就不是那種乖乖聽話,完全沒有自我主張的內宅小姐,她沒辦法將自己唯一剩下的那些真我磨滅掉。
蔡氏側首好一會兒,還是不見依書起身,猛然扭頭,垂淚問依書道:“依書,你真要這麼傷孃的心嗎?”
眼見得蔡氏痛心疾首的樣子,依書心中一痛,知道是自己太過於急躁,太過於自私了。就算是蔡氏現在原諒了她,但也只會是因爲心疼而原諒她,而不是真正的釋然。、
依書再次與蔡氏磕了一個頭,道:“是女兒不孝,還請母親照顧好自個兒的身子。”
而後,便站起身,又與一旁一直靜默坐着的秦子明蹲了蹲身,便出了去。
對於秦子明,依書現在也沒有什麼話好說。是他心心念念將小許氏的骨灰送回去安葬,是他沒日沒夜最後守在小許氏的身邊,也是他時時刻刻守在小許氏的靈前。
她以爲,原來秦子明最愛的人竟然是小許氏,不然他不會對一個失寵已久的姨娘做這麼多的事情。
想到剛纔秦子明的沉默躲閃,卻原來,再深的愛,都抵不過蔡氏的一句冷斥。終究還是一場空呢。依書冷冷一笑。
晚上蔡氏就安排好了此次要跟依書一道回去的人選。、
此次因爲主要目的還是送小許氏的骨灰回去,所以隨行的人員必須都是在秦府待了多年,極其可靠,絕不會在外面亂說話的人。人還不能多,一多又會引起外面的猜測。當然,隨行的護衛還得武藝高強,以免再發生上次的事情。
蔡氏苦心安排良久,才敲定人選。
貼身陪在依書身邊的,除了原先就在依書身邊的銀珠薄荷以外,此外就是蔡氏最爲信任的楊媽媽,外加另幾個丫鬟和粗使婆子。這些人都隨時陪在依書的身邊,就算是晚上休息了,也得有人清醒的守在依書的身邊。
另有二十個護衛,外加四個小廝。護衛都是特別甄選,府內武藝最爲高強,眼神耳力最爲敏銳的人,避免一切可能發生的意外。
依書乘坐的馬車還是那輛最爲寬大舒適的馬車,隨行的護衛都是騎馬,丫鬟婆子們也是分了兩輛馬車乘坐。
第二日,寅時,一切準備妥當。早在昨天晚上,小許氏的屍身就被轉入了棺淳。待得依書他們到了城外以後,由府中護衛再將小許氏的屍身取出,火化後,將小許氏的骨灰收集,裝在早已準備好的玉器瓷瓶中,而後將那瓷瓶帶回老宅。尋一個風水寶地,將那玉器瓷瓶埋下去。
依書走的時候,蔡氏並沒有出來送行,倒是秦子明很是擔憂的出了來。對依書是千叮嚀萬囑咐,讓她路上小心,又呵斥身邊的下人一定要伺候好依書,若是出了什麼差錯,責罰是斷然不會少的。
依書蹲身謝了秦子明的囑咐,便牽着秦智幸的手上了馬車。
還是以前那樣的環境,還是以前那樣的佈置,蔡氏絲毫沒有因爲對她的生氣,而減少了對她的寵愛。
依書不由鼻子一酸,她何德何能,能讓蔡氏如此疼愛於她?是母愛嗎?可秦依琴也是她的女兒,雖也疼愛,卻不如她這般濃烈。
此生,她卻是欠了蔡氏很大的情意。
馬車轔轔而行,凌晨的深夜中,這一路車隊緩緩往城門口駛去。
昨兒下午,秦智博就已經與城門守官打好了招呼,還要了一個令牌,等得今日依書出城的時候,只需將那令牌交給城門守衛,便可出城。
難得的,京師在未到卯時就開了城門,放了這一對有着特殊任務的車隊。
又行駛了半個時辰後,東方微微露出一絲魚肚白,前面開路的守衛頓下了步伐。負責這次領頭的沈侍衛勒轉馬繮,調頭走至依書車攆旁,隆聲稟報道:“三小姐,時辰差不多了,這地方也很是合適。”
未久,馬車內傳出依書的聲音,“那就勞煩沈侍衛了,便就在這邊吧。”
沈侍衛應了聲是,道:“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轉身去吩咐隨行的五個侍衛去拾來一些柴禾,又讓另一些人將小許氏的棺淳取了下來,在中間的空地處擺放好。
待得樹枝砍來,搭好了一個架子。架子下面和周遭放上易燃的柴禾,而後再由那些粗使婆子將小許氏的屍身取出,放置在那架子上。最後由秦智幸親手點燃。
這最後一步原本依書是不想讓秦智幸去做。畢竟秦智幸現在還年幼,親手將自己姨娘的屍身焚燬,任是心理承受能力再強的人,只怕也是受不了。
但秦智幸卻很肯定的拒絕了她的提議,堅持一定要自己親手點燃大火。
依書無法,只得由他,想來/經歷這些事情,智幸一定會成長很多。
因着澆上了府裡帶出來的燃油,大火熊熊燃燒了起來,小許氏的屍身漸漸被火光覆蓋,若隱若現。
秦智幸原本絕強冷漠的眸子漸漸沁出淚水,隨之,淚水滾滾而下。眼見得小許氏的屍身被大火吞噬,秦智幸猛然要往前衝去,幸而依書隨時注意着他的動作,及時抱住了他,才免了他也葬身大火的悲劇。
秦智幸右手直直的往前伸着,像是想要抓回一些什麼,口中嘶聲嚎道:“姨娘……”
依書心中一酸,淚水也不自禁的流了下來。以後,秦智幸再也沒有唯一疼愛他的姨娘陪在身邊,再也沒有人對他真心的噓寒問暖,再也沒有人聽他說些趣事兒,或是煩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