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依畫無意中扯破假面具,又過了幾日功夫。依書還跟往常一樣,安安穩穩的待在寶沁樓裡,看些書,繡繡帕子,練練字,累了就睡睡覺。待夏荷她們也跟往日一樣,好像那天發生的那麼多事情就跟夢一場,她並不曾記得分毫。
當晚,蔡氏曾去寶沁樓裡看過依書,依書還是往日的小女兒姿態,窩在蔡氏的懷裡膩着,倒是把薄荷唬的不輕,生怕依書在蔡氏面前說些什麼。
依書卻是什麼都沒有講。
這日天氣陰涼,依書還如往日那般,正半倚在窗前的榻上,翻着一本雜記。
守在依書身邊的是銀珠,夏荷與薄荷則坐在外間,二人手上都在繡着活計,一邊閒話家常。
薄荷因着那日口無遮攔,這幾天都不敢在依書身邊單獨待着,深怕依書一時想起來氣憤,拿她撒氣。當然,依書從來沒發過火她也是曉得的。
依書瞅見今日沒有太陽,天空中也沒有什麼陰雲,想來今日也不會有雨下,兀自想了會兒,對銀珠道:“銀珠,去將夏荷她們叫進來,幫我換件合適的衣裳,我去母親那兒看看。”
銀珠聽說依書要出寶沁樓,手一抖,針尖就刺在了指頭上,沁出了一滴殷紅的血珠。卻也顧不得包紮,只用另一隻手捏了,忙跑去外間去叫夏荷跟薄荷。
因爲依書身子不好,平日裡是鮮少出寶沁樓,除非家裡有什麼大事,不得不出去。
因此,今日依書忽然說要去蔡氏那兒,夏荷就勸道:“小姐,夫人的院子離這兒甚遠,若是累着了,可就不好了。我看夫人晚間還會過來,您若是想見夫人了,不如等到晚上夫人過來,如何?”
依書站起身子,緩步走至梳妝檯前,瞅着鏡中人清秀卻蒼白的面容,心情有些不鬱。
上世的她缺少親情,因此來到這裡以後甚爲惜福,什麼事情都照蔡氏的吩咐去做,極爲珍惜這得之不易的母愛。可是,她錯了嗎?既然老天讓她再活一次,她難道就真的將自己這般關在屋子裡,然後聽憑蔡氏的吩咐,尋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嫁了,再然後相夫教子,或者跟蔡氏一樣,整日裡除了處理府裡的瑣事,還要顧着跟小妾們鬥法,這樣子的日子是她要的嗎?
依書拿起梳子,慢悠悠的梳理着自己黝黑光亮的長髮。
夏荷趕忙上前接過依書手中的梳子,嘆道:“既然小姐想出去走走也好。”又對銀珠跟薄荷道:“趕緊去櫃子裡幫小姐尋兩件合適的衣服出來。”
“不用着急,慢慢來。”依書靜靜開口。
就這般又收拾了小半個時辰,依書才得以出門。
好在今日的天氣很適合出去走走,夏荷她們也不用擔心依書會被曬着。
薄荷本想自個兒留在寶沁樓就好,不敢跟着出去。卻不想依書點名要她跟着,讓銀珠守着寶沁樓。薄荷苦着臉,與夏荷跟在了依書的身後。
穿過寶沁樓與外界相連的木橋,再繞過兩道迴廊,便到了王府的後花園,各種應季的花兒爭相綻放,看來倒也很是賞心悅目。
依書臨時起意,轉身往院子裡走去,欣賞着那些燦爛綻放的花兒,心有所感。
與其這般苟且偷生的窩在樓裡等死,不如像這花兒般,燦爛一回。
依書輕輕嗅着面前一株梔子花散發出的清香,沁人心脾,讓她不由想起前世自家門前種的一株梔子花。
忽然一陣馨香襲來,依書轉頭看去,但見一貌美婦人正眼露詫異的看着自己,顯然很是意外能在這個地方碰到她。
依書恭敬的福了福身,喚道:“大姨娘。”
面前這人正是秦子明三個姨娘中的第一人,許氏。許氏身份也算的高貴,乃是永樂侯府的三小姐,只是因爲是個庶女,所以才嫁到融親王府爲妾。
許氏容貌姣好,剛嫁入王府的時候,仗着自己年輕貌美,秦子明也疼她,尚且還跟蔡氏針鋒相對過。後來還添了一女,正是王府的二小姐秦依棋,自那以後卻是再無所出,也讓她徹底斷了跟蔡氏抗衡的念頭。
秦依棋已在前年出嫁,嫁的是乃是當朝御史大夫韓成山的長子韓文鈺。作爲韓家的長媳,那身份也算是不辱沒了她二小姐的身份。許氏也算滿意了。
許氏親熱的挽了依書的手,笑道:“三娘,今日怎的有空閒出來走走的?”
依書也不迴避,任由許氏牽着她往前走,“我也是見今日天氣還不錯,想着已經好久沒出來走動走動了,便出來看看。往日裡鮮少出樓,也不知道這花園裡的花兒開得已是這般絢爛了。”
依書輕輕的嘆了口氣。
許氏聽出了她的言外之音,安慰道:“等你身子養的好些,自然可以出去多走動走動,倒也不急在這一時。”
依書點了點頭,忽然想到前些日子聽夏荷她們唸叨說秦依棋有了身孕,便問道:“我聽說二姐姐有了身孕?”
許氏掩飾不住臉色的喜色,笑道:“正是,如今也有四個月了,你二姐姐也爭氣,終於在今年懷上了,不然……唉……你看看我,咱們不說這些了,走,去姨娘那兒坐坐,這麼多年,你都沒去我那兒看過呢。”
後面的不然許氏沒有說出來,因着秦依書的大姐秦依琴嫁到永定侯府已有四年,至今無所出。這事是蔡氏的心頭病,旁人提起不得,若是被蔡氏知道許氏在這邊多嘴,只怕討不了好去。因此許氏雖然自得自己女兒爭氣,也不敢在秦依書的面前多講。
依書本來就是想出來轉轉,去蔡氏那兒也不過是一個藉口,便依了許氏,二人一邊說着笑,一邊往許氏的院子裡走去。
“呦……我說這是誰呢,可不是咱府裡的大姨娘麼,真正是貴氣啊,看見我們這色人,壓根都不帶看見的。”
二人尚未走出後花園,身後便傳來一個嬌嗲的聲音。
許氏聞言,氣的一哆嗦,這人真是什麼話都好意思講的出口,她腦後又沒長眼睛,如何能看到身後有人?
便哼了一聲道:“想來是我眼拙了,二姨娘這般風姿綽約的人物,跟朵花兒似地,往這花叢裡一站啊,別人也只當是株花樹呢,哪裡想得到是個人呢。”
見她們二人停下腳步,劉氏緊趕幾步,走到了她們身邊,一把拽了依書的胳膊,極親熱的問道:“三娘今日怎的有空出來了?身子可好些了?唉……你看看我,這些日子一直陪着老爺,都沒有時間去看看三娘,我這做姨娘的失職了。”
說着,得意的衝許氏擡了擡下巴。
劉氏一邊假裝跟依書親近,一邊還不忘炫耀自己在秦子明面前有多得寵。
依書也不管她二人的內鬥,只要別牽連她就好。忙縮回了胳膊,溫言笑道:“今日可巧了,剛剛碰到大姨娘,我就覺着今日出來不虧,沒想到還能見到二姨娘,不如大家一起去那邊喝茶如何?”
依書指了指後花園裡面的一座亭子,亭子旁邊還有一小片的人工湖,看起來倒也是個好地方。
那兩位姨娘平日裡就不對付,今日雖然有依書當中間人,但還是不願坐到一起去。眼見許氏沒反應,還笑眯眯的作勢要將依書往亭子那兒領,劉氏站不住了,編了藉口道:“本也想與三娘好好聊聊的,不過四娘今日身子有些不適,我還得回去看顧着,不如就讓你大姨娘陪着你轉轉好了”。
許氏對劉氏的話嗤之以鼻,“假惺惺,我看四娘今日上午還活蹦亂跳的在園子裡玩兒的呢,也沒見有什麼不適。”
劉氏臉騰地紅了,誰都知道她剛纔的話編的是藉口,但許氏也太不給面子了,這不是存心給她難堪嘛。偏她也沒什麼好回嘴的,許氏僅有的一個女兒已然出嫁,而且剛剛有了身孕,以後在夫家也有了話語權。不像她,雖有一子一女,無奈兒子沒出息,女兒尚未出嫁,怎麼都比不上許氏拿得出手。
只得白了許氏一眼,又朝依書笑道:“別聽你大姨娘胡謅,三娘也知道我們家四娘是什麼樣的人,那關係與你是頂頂好的,我這做親孃的無論如何也不會詛咒自己閨女,你說是也不是?”
依書心裡冷笑一聲,她當然知道四娘是什麼樣的人,只不過現在可不是與她們翻臉的時候,也不值當。只要她們日後不再拿她當傻子耍,她也不想去與她們計較,把日子鬧得雞飛狗跳的,誰也舒服不了,還不如享受幾天清閒日子。
面上卻還是掛了溫婉的笑,“既然四娘身子不適,二姨娘還是趕緊回去吧。可惜我不能走動太多,不然待會兒看過母親以後,也想去看看四娘哩。”
劉氏哪裡敢讓依書去見四娘,又聽依書說待會兒要去見蔡氏,怕她在蔡氏面前提起四娘身子不適,到時候可就穿幫了,忙道:“那倒不用,四娘身子一向不錯,想來是昨兒晚上睡的不規矩,受了涼,也沒什麼大事,不用三娘子操心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