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語

梅家恩到底沉穩,要若胭將一天見聞說來,若胭也不隱瞞,只除了女孩間的笑語和打聽雲家之事,其他的,事無鉅細一一說了。

三人聽了都有些沉默,若胭懶的猜其心思,再次辭別。

張氏就看着她慈和的笑道,“說起來,二小姐排在映雪的前面,就是論起親事,也有個先後順序,按說這門親事就是成了,那也該是二小姐的纔是,所以呢,二小姐心裡不太舒服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太太早就說過的,二小姐的親事由她定,我們都是管不得的,二小姐心裡要是真有什麼心思,也只管去和太太說說,太太與閔太太是有交情的,能說得上話。”

若胭氣急反笑,起身道,“若胭的親事既然自有母親做主,自己便不需要有任何心思,也不會不舒服,只是,今天若胭與三妹妹一同在閔家,並不覺得閔太太有爲兩家牽線的意思,就算真有這意思,不妨靜下心來等閔太太上門再說,老爺品級雖不如齊大人,但是梅家的小姐們也不該自輕,何況三妹妹容貌出衆、靈巧聰明,還怕找不到好的人家嗎?”說罷,行禮離去。

餘下三人面面相覷,臉色陰沉。

回到小院,燈已亮起,章姨娘坐在牀邊喝醋煮雞蛋,春桃很高興的告訴若胭,剛纔佟媽媽主動又做了這醋煮雞蛋送來,說是多吃幾次效果更好,若胭笑了笑,有錢能使鬼推磨,一點銀子就能讓佟媽媽歸心,實在合算,就吩咐初夏回屋去再包一對平時不帶的耳環,一會春桃送碗的時候給佟媽媽,好好謝謝人家,章姨娘阻道,“哪裡能一再讓二小姐破費,姨娘這裡也有些東西,自己拿了就是。”

若胭就笑,“姨娘,女兒的哪一樣東西不是姨娘的,女兒的東西與姨娘的東西又有何異?偏要分的這樣清楚,難不成姨娘是打定了主意以後要和女兒分割家產不相往來了麼?”

章姨娘也笑,“你又胡說了,姨娘只有二小姐一個女兒,姨娘的哪一樣東西不是留着給二小姐的呢?只是想到二小姐爲了姨娘這樣費心打點,心裡過意不去。”

“這纔是胡說呢,您是我的姨娘,是我的生身之母,您對女兒有養育之恩,女兒尚未報答,女兒能爲您做這一點小事,又有什麼過意不去?”

若胭說着,就打趣起來,“姨娘總是這樣生分,倒叫女兒疑心自己竟是姨娘撿來的。”

丫頭們都掩嘴笑起來,章姨娘就窘的說不出話來,半晌方憋出一句話,“二小姐竟是越大越口無遮攔了。”

大家笑了一陣,若胭就問章姨娘感覺可好,章姨娘道,“這兩個時辰倒好些,不那麼急了,仍是體虛無力。”

“這需的慢慢養着纔好,多吃多睡,恢復的也快些。”

若胭笑着,又說了會話,章姨娘就趕她回屋去休息,只道這一天也沒歇個片刻,若胭也覺得累,回到臥室,就要往牀上撲,初夏拉住,好歹換了衣裳,一頭就扎進被窩裡,轉眼就魂遊太虛了。

正睡的香,就聽耳邊傳來說話聲,迷迷糊糊的也聽不真切,就嘟囔着喊初夏,初夏聞聲過來,稟道,“二小姐,兩位表小姐來了。”

兩位?賈秀蓮和沈淑雲?

若胭清醒過來,客人都上門了,自己再不起來就說不過去了,翻身就下牀,匆匆穿衣。

賈秀蓮和沈淑雲已在堂下坐着,春桃在一旁伺候着,若胭走出來連聲致歉,兩人都站起來,三人相互見禮,重新落座,賈秀蓮是已經認識的,沈淑雲卻是初見,若胭笑着打量,確實如春桃所說,衣飾樸素,氣度大方,不愧是讀書人,自有一股從容淡定的氣質,遂讚道,“這便是沈表姐吧,若胭初見表姐,只覺得有一句話可形容表姐,腹有詩書氣自華。”

沈淑雲莞爾一笑,“二表妹過譽了,愚姐也不過只識得幾個字罷了,哪裡當得起這句話,倒是一見二表妹,就覺得眼前一亮,光華奪目,越發的顯得自己粗陋。”

賈秀蓮就笑,“你們倆倒是一見面就相互誇起來,也是難得的一見如故了。”

三人就都笑了,若胭因猜出沈淑雲這次過來是與梅承禮的親事有關,偏這門親事又涉及賈秀蓮,也就不多打聽,只隨意聊些別的,比如章姨娘可有好些了,比如女紅做的如何,有一搭沒一搭的,不甚熱鬧,卻也不算冷場,只是說到練字,沈淑雲就說想看看若胭的字,若胭就請兩人入內室,翻出一沓自己寫的手稿來,兩人看了連連稱讚,再看若胭的目光又有所不同,尤其沈淑雲,點頭讚歎,“想不到二表妹寫的這樣一手好行楷,娟秀中暗藏風骨,剛柔並濟,酣暢自然。”

若胭就謙虛的笑,讓初夏去續了茶端進來,初夏應了就往外走,忽然一人從外面衝進來,險些撞上,來人卻明顯帶了怒氣,一步就跨了進來,直奔若胭,憤憤道,“二姐姐,你的親事有母親做主,我的親事也有老爺做主,你想要就求母親去,各憑本事罷了,你何必冷嘲熱諷的毀我姻緣?”

若胭冷不防的被人劈頭蓋臉的說出這些話,驚得一愣一愣的,回神來一看,竟是梅映雪,當下沉了臉喝道,“三妹妹,你胡說什麼!這樣的話也是大姑娘家能自己隨便說的?”

梅映雪既委屈又惱恨,還欲爭吵,賈秀蓮上前問道,“三表妹,你怎麼了?”

盛怒之中的梅映雪這才注意到屋裡還有他人,而且還是兩位表姐,頓時滿臉通紅,扭頭就走。

若胭也不追也不勸,只無奈的嘆口氣,心情卻也因此不快。

沈淑雲探問,“二表妹,三表妹這是生的什麼氣?莫不是有什麼誤會?”

事關梅映雪名聲,若胭也不好多說,少一人知道也好,終究沒影的事,何必宣揚的人人皆知,只搖頭,“事出突然,我也不知道三妹妹說的什麼。”

兩人各自心思猜疑,也不必說,三人仍舊說笑一番,天色不早,兩人便結伴而去,若胭送出小門方回,心中暗歎,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倒也未必盡是如此,自己對兩位姑母並無好感,卻很是喜歡這兩位表姐,秀蓮表姐溫柔嫺淑,是非分明,淑雲表姐沉穩端莊,可謂各有千秋,都是難得的好女子,可惜梅承禮都不願意,甚至不惜駁逆張氏和梅家恩,還因此捱了打,兩位姑母更是因爲女兒的親事大打出手,孰不知這兩位女兒卻相安無事、親熱無間,這也是一樁趣事了。

這一晚上,若胭就陪着章姨娘,定時爲她更換湯婆子,扶她坐起喝水,到夜深了見章姨娘睡穩,叮囑春桃和秋分輪值,纔回房睡下,初夏服侍若胭躺下後又開始練字,若胭看她苦練,心有所感,也睡不着了,索性復坐起身,就着燈看書,初夏勸了兩次,不依,自己也不寫了,強行熄了燈逼若胭睡下,黑夜中,若胭胡思亂想怎麼也睡不着,將重生這段時間發生的事一件件回想,頗覺苦澀無力,大有深陷泥潭、掙扎不脫之感,也不知心亂到幾更,才迷糊睡過去,恍惚中身邊人影忙亂,大家都在議論着什麼,若胭好奇的喚來初夏,問,“發生了什麼事,這樣亂哄哄。”

初夏道,“二小姐,您還不知道呢,因爲太子和齊王之事,雲三爺牽涉其中,皇上大怒,雲家因此遭了大難,忠武侯府被抄家了,一大家子人,死的死,逃的逃,亂成一團,可了不得了。”

“啊!怎麼會這樣!歸雁呢,歸雁在哪裡!”若胭頓時急得大喊,“我要去雲府,我要去找歸雁。”

初夏攔住不讓去,安慰道,“二小姐別去,雲六小姐沒事,她已經逃出去了。”

若胭稍稍放下心,仍覺得心中難安,似有牽掛,卻想不出來牽掛什麼,急道,“不行,我還得去雲府,我還得去,我要去找雲三爺,雲三爺在哪裡。”

初夏不說話。

若胭着急的推她,“雲三爺呢。”

初夏還是不說話。

“說話啊,雲三爺呢。”

初夏道,“雲三爺勾結齊王謀反,還找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和齊王合謀演戲陷害太子,定了死罪,已經押赴刑場了。”

來路不明的女子?不就是代替自己和齊王演情戲的那個嗎?

若胭只覺得心口一緊,激動的身體都抖起來,“不行,我要去救雲三爺,她是歸雁的哥哥,我去救他,雲三爺,雲三爺——”拔腿就往外走,初夏緊緊的抱住她,若胭使勁的揮動手臂,意欲掙開初夏,奈何使盡了全力也推不開,情急之下,哇的哭了出來。

“二小姐,您又夢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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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雜亂的世界消失了,耳邊傳來初夏擔憂的呼喚。

若胭長長的吐一口氣,尚未睜眼,已感覺到汗溼鬢髮,擡袖胡亂的擦去,低聲道,“沒事,做了個噩夢,醒了就好,你接着睡吧。”

啓目望窗,隱約一抹深灰浮在黑暗,天將明也。

初夏坐在牀邊,用帕子細細的爲她擦着身子,眉間掛着憂慮,嘴脣動了又動,猶豫着沒有作聲,只等到收拾妥當,還是說了出來,“二小姐剛纔說夢話了,叫的雲三爺。”

“什麼?”若胭一聽,差點被自己氣死、羞死,雖說是個夢,可自己也不能一而再的在夢中喊一個男子的名字吧,連着兩次都只叫這一個名字,這樣的湊巧,若胭都不知道要編個什麼理由來解釋了,就算初夏是個丫頭,也絕不會說出去,若胭還是覺得渾身不適,羞到耳根都紅了,一時也想不到絕妙的言辭,只好老老實實的說,“剛纔我夢見雲府遭難了,不僅歸雁生死不明,雲三爺也性命難保,一時給嚇住了。”

初夏沒有追問,只道,“二小姐這是心思太重了,也是太在意雲六小姐的緣故,不如天亮後寫封信,奴婢送去雲府,也幫小姐傳個話,省得小姐心裡總掛念着雲六小姐,夜不安枕。”

若胭想了想,這樣也好,初夏是個穩妥的,讓她去看看,自己也就放心了,應下了,攆了初夏去睡,自己也暈乎乎的又睡着了,不想,這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陽光暖烘烘的從窗戶照進來,鋪滿一地,整個屋子都流淌着閃亮卻不耀眼的金光。

若胭翻身起來,喚初夏,責備道,“怎麼也不叫我起來?”

初夏笑道,“二小姐昨天累了一天,睡的也晚,自然要起得晚些,姨娘也說了,不要吵着二小姐,只管讓二小姐安睡。”

“姨娘現在怎樣了?”若胭下了牀,初夏拿來衣裳,幫她穿上。

初夏答,“現在已經好多了,後半夜睡的穩,早上也喝了一點白粥,只是身子無力,仍在牀上坐着。”

“止住了腹瀉就好,元氣是要慢慢養的。”

若胭迅速的洗漱,梳妝,帶着初夏來到章姨娘屋裡,章姨娘正歪坐在牀頭,和春桃、秋分閒話,見若胭進來,歉意的道,“二小姐昨兒因爲姨娘受了累,正該多休息,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若胭苦笑,“姨娘,我要是再不起來,只怕午飯也趕不上了,就是我想睡,肚子也不答應啊。”

大家都笑起來,若胭觀章姨娘臉色,果然比昨天好了許多,不那麼蒼白了,說話聲音也略提了提,不像昨天氣若游絲般輕微,這才放下心來,母女倆對坐了說話,若胭問了章姨娘早餐吃得如何,身上可有疼痛,章姨娘就讓春桃將若胭的一份早點端過來,若胭擺手,“現在倒是吃不下了,先擱着吧,一會餓了再吃。”

章姨娘不肯,說是二小姐現在正長身體,萬萬受不得餓,若胭只好順着她掰了一小塊饅頭嚼了,起身說去東園和中園請安,初夏就說,自己已經代去了,若胭驚喜的拉着初夏道謝,既然已經通報過了,自己也就不急着去了。

別了章姨娘回房,問初夏太太如何,初夏答道,“奴婢去的時候,太太正在和巧雲巧菱說着什麼,聲音輕,奴婢只聽見巧雲說的一句,彷彿是‘昨日不在鋪子裡,今兒再去細細問了’奴婢聽得沒頭沒尾的也不知道什麼意思,看太太的樣子,還與往常差不多,應當無大礙。”

若胭點頭,在桌前坐下,鋪了素紙,等初夏磨了墨,就提筆寫信,寥寥數字,“歸雁,數日不見,心甚掛念,可知安好?若胭”,吹乾墨跡,摺好收妥,交與初夏,因是第一次遣婢送信,既不知梅府的出府規矩,也不知雲府接信的規矩,又有些不放心。

初夏便笑着安慰道,“二小姐寬心便是,奴婢雖也是第一次送信,卻想好了,出府時只說給姨娘抓藥便是,忠武侯府那麼顯赫,想來是可打聽到的,這也不是什麼難的。”

若胭知道初夏想來是個穩妥細緻的,也就笑了,看她收拾完畢,又往她手裡放了幾個荷包,“說不定用的着。”

初夏會意,也不推卻,大方的收下。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昨天有事情沒有更新,今天補上,雙更,晚上22:00還會更新一次,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