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草扭頭往回看,身後正是李家最高的建築歸雁樓。
那個容貌和她一般無二的女子,越過她,直直衝向歸雁樓。
“寧春草,你個蠢貨!上去就是死啊!你給我站住!”她站在原地大喊大叫道。
可那女子似乎根本不能聽到她的話,腳步一絲停滯也沒有。
她心頭越發慌亂,擡頭向上看去,這個位置似乎很熟悉,就是前世她被人推下歸雁樓,摔死的位置。
待會兒,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寧春草是不是就要從這兒掉下來?砸在她身上?
摔死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吧?
她心頭緊張又難受,她抱着頭,像是憤怒的小獸一般嗚嗚嘶吼,該怎麼辦?眼睜睜看着自己一步步走上前世死路的感覺是如此痛苦!
忽然,她發現自己能動了!
她的腳往前挪動了半步!
雖然只有半步!但是也是動了呀!
她立即停下嘶吼,心跳隆隆聲她似乎能聽到。她屏住呼吸,擡腳向前邁了一步。
動了!動了!
她能動了!不是被困在原地!不是什麼都做不了!不是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送死!
寧春草拔腿就往歸雁樓上跑,只要她快一點,再快一點,也許就能追上自己!也許就能改變她被人從上頭推下來的命運!也許她就不會死了!
她跑的太快,胸腔裡幾乎灌不進去氣息,漲漲的隱隱作痛,可她的腳步一絲都不敢放慢,她要跑快一點,再快一點,一定要攔住她!
當她蹬蹬蹬的腳步聲在三樓響起的時候,她以爲自己看到了希望。
可是她看到的,只有一片寂靜的冷風。
什麼都沒有,沒有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寧春草,沒有前世的她。
可是她明明看到了!明明看到她急匆匆的跑上來,她去哪兒了?爲什麼不在這兒?
寧春草忽然想到了什麼,她一步步向欄杆處走去,小心翼翼的垂頭往下看,往前世她摔死的地方看去。
果然!
那裡站着一個寧春草!
寧春草站在那下頭,一臉焦急,一臉無助,痛苦的嘶吼,可腳卻像是在地下生了根一般,一動不動。
她渾身的汗毛都樹立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她想要退下歸雁樓的時候,卻有人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春草姐,你看樓下?”
是李布身邊小廝的聲音。
她心中大駭,可還沒來及回頭,就被人猛的推在身上,一頭從歸雁樓上栽了下去。
臘月的寒風劃過耳畔,在她耳邊嘶吼着“死了,死了……”
飛速下墜的感覺,讓人心頭溢滿驚恐。
“春草!寧春草!”她的身體似乎在晃動。
“寧春草!你快點醒過來!快醒過來呀!”耳畔的風聲,被焦灼的聲音替代。
寧春草猛的一驚,大口喘着粗氣,在觸地的前一瞬間——睜開眼來。
雕樑畫棟的房間,日頭偏西的暮光塗在窗櫺上,潔白的菱紗都被染成了夕陽的顏色。
龜鶴銅香爐裡吐出嫋嫋焚香,一室靜謐。
只有她渾身是汗,連身下的被褥都幾乎被冷汗打溼。
坐在她身邊的景珏,也帶着一臉驚愕和隱隱約約的驚恐,心有餘悸的看着她。
寧春草依稀還記得,剛纔將自己從夢中喚醒的,就是景珏的聲音。若非他及時將她喊醒,也許她這次就真的死在夢裡了!她醒過來之前,離地幾乎只剩下不足一丈的距離。
“多謝世子爺,若非世子爺及時將婢妾喚醒,婢妾可能真的摔死在夢裡了。也就能向世子爺證實,夢中摔死的人,是醒不過來的了。”寧春草面色蒼白,卻扯着嘴角,強笑着道謝。
一向霸道不近人情的世子爺,這會兒臉上卻有些愧疚神色。
連平日裡趾高氣揚的態度,此時都帶着些忐忑和小心,“呃……你剛纔的樣子很嚇人,臉色蒼白,渾身顫抖,連臉上都在往外冒汗,牙齒咬的咯咯響,像是……中邪了一樣。”
景珏的形容,叫寧春草也嚇了一跳,她並不知道自己身在夢中之時,連真實的身體也會跟着有反應。
“說來也奇怪,自從我帶了天珠項鍊以後,就一直是站在樓下好似置身事外的旁觀。也從不見樓上的人摔下來,今日怎麼位置調換,我自己跑到樓上去了,又再次被人推下了呢?莫非是天珠項鍊已經鎮壓不了多久了?”
寧春草嘀咕之時,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這才發覺脖子上空蕩蕩的,哪還有天珠項鍊!?
她猛的擡頭,瞪眼看向景珏。
景珏抿了抿脣,有些愧色的從懷中拿出碧翠纏繞白練的天珠項鍊,遞到她的面前。
寧春草震驚看他,劈手奪過項鍊,“你——你竟偷偷取走我的項鍊?!”
“爺……我,只是好奇,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景珏玉面微紅,在她面前,竟有些氣弱。
“呵呵,真好,”寧春草冷笑看着他,眼神從未有過的冰冷肅殺,“我還謝謝你呢!我真是傻,我的命在你眼裡,在你心裡算得了什麼?你一時好奇,就取走我保命的東西!險些將我害死在夢裡!我還謝你!我真該謝謝你怎麼不玩死我?”
這話着實刺耳,景珏臉色難看。
“我又不知道,真會這麼嚴重……”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這關乎一條人命麼?你不知道這種事是不能鬧着玩兒的麼?你不知道這世上是不能拿命來開玩笑的麼?”寧春草說完,自己先氣笑了,“我真是急糊塗了,我跟你說這個做什麼?在你眼中,我不過是個螻蟻!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我竟會以爲,你會在乎我的性命!真是可笑!真是愚蠢!”
寧春草將項鍊又掛回脖子上,寒着臉,再不肯開口說話。
任由景珏如何道歉認錯,她都不理會他。
堂堂世子爺,橫走京城,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如今追在一個女人身後,坐低伏小的道歉,景珏覺得,自己的臉面也是丟盡到姥姥家了。
可偏偏這小娘子還一點兒面子不賣,似乎連正眼看他都不屑了。這叫景珏無比鬱悶。
這要是個男人,大不了拉出去,打一架,贏了輸了事情就了了。卻是個小娘子,打不得,罵不了,又是自己理虧。
景珏從未遇見過這種情況。
他身邊的女人不少,家裡的,外頭的,從沒有那個女人,讓他這般手足無措的費心過。
那些女人的脾氣似乎都很好,從來不會板着臉跟他生氣,更不會不理他。
景珏見寧春草似乎真的生了很大的氣,一時半會兒是不能原諒他了,索性也就閉嘴不再道歉了。
寧春草只當他不存在,該做什麼做什麼,看也不看他。其實她也沒什麼好做的,不過是翻翻他屋裡頭的雜書,玩玩兒他收藏的永昌雲子。左手跟右手打打雙陸。
良久不聽聞世子爺在她耳邊聒噪,她心裡頭的怒火這才漸漸消停下來,發覺他可能只是孩子心性,一時好奇,並非真要害死她。
且自己能從李布手中逃出,還是因爲他不辭辛苦前去救援。自己適才的話,似乎說的有點太重了,想要向他示好之時,一扭頭,寂靜的屋子裡,只有她一人對影成雙。哪裡還有景珏的影子?
嘁。
寧春草嗤了一聲,還以爲他真的多有誠意道歉呢!不過哄勸了幾句,見她不理,也就罷了。
夕陽已經落山,夜幕漸漸降臨。
他夜夜笙歌,現在也不知又跑到哪兒逍遙快活去了,管他作甚!
寧春草摸了摸脖子裡的天珠項鍊,還有些心有餘悸。
索性撥弄琴絃,彈了一首《美人吟》,以安心神。
用罷了晚飯,她正待要去牀上休息之時。
門卻突然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