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您……沒事吧?”鴻喜站立不穩,向後倒去。
寧春草伸手扶住他,連連搖頭,“我沒事……鴻喜,鴻喜,你不能有事啊!你不能有事啊?”
鴻喜又憨又傻的朝她笑,“我救了娘子呢!我竟救了娘子呢……便是死,也開心。”
“你傻麼?”寧春草朝他吼道,“誰讓你救我?誰讓你替我擋箭?你有什麼可開心的?我是來害你的啊!我是要你死的啊!”
臉色已經轉青的鴻喜愣了愣,卻又咧着嘴角笑起來,“原來我不是瞎猜啊,娘子是真的想要我的命?那現在好了,我的命……給娘子了!”
寧春草無奈又痛苦的仰頭,想要看一看天空,將眼眶裡多餘的水給逼回去。
可她仰頭卻未能看到天,只看到了那個一步步走來,高大的身軀遮了半邊天的男人。
“姜大哥……剛纔那一箭,是你射的麼?”寧春草沒有打招呼,沒有客套。
大概他們彼此誰也沒有想到,久別重逢,會是這麼個情景,會是這般照面。
姜伯毅皺着眉頭,無奈的點了點頭,“是,我不知道你會在這兒。我們正在追……”
他沒有說下去。
中箭的人還倒在寧春草懷裡,他險些誤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這時候,什麼話都成了多餘的解釋。
他臉色不甚好,咬牙保持了沉默。
“我要救他,你幫我把他帶回家去!”寧春草低頭看了看鴻喜。
姜伯毅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你救不了他。”
寧春草瞪眼,表示不信。她有巫女的黃銅鈴鐺,她有超脫常人的力量,她怎麼就救不了他?
“鴻喜,鴻喜你別聽他的!我能救你,我能治好你妹妹的病,也能救回你的命!你的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親手來取,旁人,誰也不行!”寧春草微微顫抖的說道。
可她懷中的人,卻掛着一臉滿足的笑,不動不答。
姜伯毅上前一步,伸手按在鴻喜脖頸大動脈處,嘆息一聲,搖了搖頭,“沒救了,箭是淬了毒的。姜維配的毒,無人能解。”
寧春草聞言,支撐不住一個死人的重量,跌坐在地。
姜伯毅慌忙上前,她卻躲開他的手。
他微微皺眉,張了張嘴,卻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這情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彼此都不太清楚。
這分明是條僻靜的巷子,爲何會在這裡相遇?又爲何險些誤殺了她?
姜伯毅心中其實是有些慶幸的,慶幸那小廝模樣的男人,擋住了箭矢,救了他恩人的性命。
倘若他親手誤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躺在地上的乃是寧春草的屍首的話,他怕是一輩子也難以原諒自己。
他對她好的緣故,除了她救了自己性命之外,更有他因,只有他自己明白。倘若她又死在自己手中,這一輩子的內疚,怕是永遠永遠都洗刷不去了。
他是長長鬆了一口氣的。可看到寧春草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語,抱着那小廝的腦袋,痛苦不已的樣子,他心中就更添壓抑。
“我是要殺他的!你只要再晚出現上一會兒……哪怕就一小會兒!”寧春草側臉看着姜伯毅,喃喃說道。
姜伯毅皺眉,“你說什麼?”
“你爲什麼要殺了他?爲什麼要讓他死在你的手裡?嗯?”寧春草眼神有些無助的看着他。
姜伯毅頸間喉結微微動了動,這叫他怎麼解釋?他是無心的啊?
“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寧春草又失魂落魄的低下頭來。
她清楚的記得,姜維說過,人只能死在她的手上。倘若假旁人之手,她就要殺了那動手之人。
她如今,難道要殺了姜大哥,宿命輪迴才能結束麼?
“不不不,”寧春草連連搖頭,“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心裡做不到,能力更不足以做到。
姜伯毅上前扳過她的肩頭,“你做不到什麼?春草,你怎麼了?”
她今日的話,怎麼這麼奇怪呢?他似乎一句也聽不懂啊?
綠蕪等了良久,在馬車邊上,一會兒站,一會兒坐,甚至毫無形象的蹲在馬車的車轅上。
左等右等,終於等回了娘子。
卻不是娘子一個人,還有一個身量十分高大威武的男人,手中橫抱這一個瘦削的無聲無息的男人。
這是什麼情況?
綠蕪縱身躍下馬車,“閣,閣主?”
寧春草面無表情的擡頭看了看綠蕪。
她臉上還有哭過的痕跡。
這叫綠蕪更是不明所以,不知所措了。她看了看閣主橫抱着的男人,正是娘子想要毒死的鴻喜。
看樣子,鴻喜已經死了。
且看他發青發烏的面色,多半是中毒而亡,但他背上還插着一支箭。這……娘子要做成的事,究竟做成了沒有呢?
“娘子?”綠蕪快步來到寧春草身邊,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寧春草無力的搖了搖頭,“走,先回翠翠家裡去。”
“啊?”綠蕪詫異。
就這麼帶着人家哥哥的屍體回去?
半個時辰以前,人家哥哥還活蹦亂跳生機勃勃。就送她離開的功夫,再回來,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首了。
就這麼大大咧咧的將屍首帶回去,翠翠和她老母親,還不得跟他們拼命啊?叫她們如何能接受?
綠蕪發愣的功夫,寧春草和姜伯毅已經越過她,向翠翠家走去了。綠蕪嚥了口唾沫,只好拔腳跟上。
“翠翠。”寧春草站在籬笆院牆外頭,有氣無力的喚道。
“娘子?娘子您又回來啦?”翠翠奔出堂屋,一臉欣喜激動的笑容。
可當她看見高大偉岸的姜伯毅,以及姜伯毅身前橫着的人時,她則僵住了。
一眼,她就認出了那是她哥哥鴻喜。
她的腳彷彿在地上生了根,不敢往前挪動半步。
姜伯毅板着臉,肅穆剛毅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
寧春草扯了扯嘴角,心情複雜的理不出頭緒,“翠翠,來開門。”
翠翠遲疑的轉過臉看着寧春草,又轉回視線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娘子,我眼睛有病了!”
寧春草無力的搖頭,“不是,你先過來開門。”
翠翠站在原地不動。
姜伯毅伸腿,一腳踢開了院門。
一個竹木小門而已,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麼。
但這動作,卻叫翠翠嚇了一跳,驚叫一聲,跌坐在地。
寧春草轉過臉看了看姜伯毅,“姜大哥,你這麼做,合適麼?”
姜伯毅也看着她,四目相對,她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緒。原來一直以爲景珏的眼眸是幽暗深邃的。如今才知道,姜伯毅的眼睛很亮,給人至誠可信的感覺,可他的眼眸卻更加深,深得望不到底,甚是望不清他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總要面對的。”他緩緩說道。
翠翠滿面驚恐的看着這個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的男人。
屋裡頭傳來老婦人的嗓音,“怎麼啦翠翠?什麼事啊?”
院子裡的幾人都看着跌坐在地的翠翠,誰都沒開口。
翠翠擡手捂着臉,似乎不敢看橫在姜伯毅懷中的鴻喜,屋裡傳來老婦人艱難挪動的聲響。
“她年紀大了,別讓她受刺激。”寧春草低聲說道。
翠翠這才捂着眼睛,扯着嗓門兒開口,“沒事兒,娘,哥哥……哥哥說他東西忘拿了,拿了東西就得回去了……”
說完,她就緊緊的咬住了自己的下脣,唯恐忍不住的哭泣聲溢出脣齒。
屋裡的老婦人應了聲,似乎又在牀邊坐定。
翠翠忽而翻身從地上爬起,撲上前來,扒着姜伯毅懷中的人看。
“娘子,娘子你救救我哥哥!你救救他!你連我那麼多年的病都能治好,怎麼不能救我哥哥呢?他剛纔不是還去送你麼?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翠翠有些癲狂的說道。
綠蕪上前,想要拉住翠翠。
可癲狂之中的人,力氣也許都是出奇的大。有功夫在身的綠蕪,竟拉不住翠翠。
“哥哥,哥哥你醒醒!你醒醒啊!”翠翠見寧春草低着頭,不理她,便搖晃着鴻喜的屍首,似乎這樣就能將已經闔目的人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