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草心頭砰砰的跳,不知是這春光太過耀眼,還是他的聲音太過冷厲。
“婢妾去避一避。”
“避什麼?你跟她們有什麼不同?她們要做的,你不能做麼?”景珏的聲音帶着似笑非笑的意味,扎得寧春草耳根生疼。
一樣,她們都是他的小妾,她也是。她們能做的,她有什麼理由不做呢?
可適才才找回來的自尊,適才才鼓起再不承認卑微的勇氣,不過片刻之間,就要被粉碎,被瓦解了麼?
她心不甘,僵着脊背站着沒動。
綠蕪向她靠近兩步,面容肅穆,好似只要她一開口,刀山火海她也要護住她。
寧春草心下微暖。
“是沒有不同,可婢妾不願做。”寧春草緩緩轉過身,隔着滿院春光,直直看着景珏。
景珏勾了勾嘴角,“哦?你不願?可爺想看,怎麼辦?”
“那是你的事。”許是適才姜大哥鼓舞她的力量還在,又許是一路走來,她勇氣見長,竟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公然反駁他的話。
景珏哼了一聲,“爺真是將你寵的無法無天了!”
“寧姨娘如今跟婢妾們可不一樣了。”院中忽而有人說道。
寧春草和景珏都向說話人看去,這猛的一看竟還有些眼熟,寧春草卻一時想不起來她是誰。自己和景珏的這一干小妾們都不熟悉,應當不認得纔對吧?
“寧姨娘如今乃是有凌煙閣撐腰的人了,更有凌煙閣閣主的青睞,咱們哪兒能比的起呢?”酸溜溜的語氣,也叫人莫名覺得熟悉。
綠蕪的眉頭微微蹙緊,面上顯現些不悅來。
景珏明顯就是在氣頭上,多半正是因爲她去赴姜伯毅的宴席而生氣。這妾室又好死不死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定是要更加惹惱了這位小爺了!
寧春草無奈嘆了口氣,有人的地方就躲不了紛爭!
景珏看了她一眼,視線又轉向那說話的妾室,他眯眼道:“你是華箏的好姐妹吧?”
說話的妾室立即驚喜福身,“回爺的話,正是呢!婢妾華溪,還是爺賜的名字呢!爺還記得麼?”
寧春草想起來了,她當初逃離王府,被李布綁走,就是拜華箏出賣了她的消息所致。難怪覺得這妾室眼熟,原來她妝扮身形,就連說話的語氣都與那華箏有七八分相似。
景珏冷笑一聲,無情的搖了搖頭,“不記得。”
華溪一臉受傷的表情,垂眸含淚,卻又故作堅強的笑了笑,“沒事,今日之後,爺能記得婢妾,婢妾也就心滿意足了。”
“你同華箏是好姐妹,如今華箏一個人在莊子上,想來也是寂寞。不若你去陪她,也好繼續做好姐妹。”景珏忽而說道。
華溪很是一愣,“爺說什麼?”
她趁着世子爺生氣,踩那寧姨娘一腳,逢迎着世子爺的心思說話,不應當是討好了世子爺纔對麼?怎的突然間……風向全變?衆人都用憐憫卻又帶着幸災樂禍的眼神在看她?
“來人,帶下去,送到莊子上。”景珏毫不留戀的揮手,面帶不屑,“爺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們自作聰明的插嘴?”
其餘衆位妾室,連忙蹲身行禮,默然不敢隨意做聲。
寧春草皺緊了眉頭,他隨意之舉,只怕又將她推倒衆矢之的的位置了。罷了,難道還能指望景珏能向姜大哥一般體貼,細緻入微麼?
寧春草自嘲的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放緩音調,“世子爺,婢妾哪裡做的不對,您私底下管教責罵婢妾也就是了,當着衆多姐妹的面,婢妾也是有顏面的……”
這算是服軟了吧?寧春草偷偷看了景珏一眼。
景珏似笑非笑的衝她勾了勾手指,寧春草腳下遲疑,垂眸低聲對綠蕪道:“你功夫怎麼樣?”
綠蕪站直,回道:“娘子放心。”
“好,跟緊我,我不喚你,你切不可隨意妄動。”寧春草說完,舉步向前走去。
寧春草來到景珏身邊,緩緩蹲身行禮,溫聲道:“爺……”
話音未落,景珏長手一撈,將她拽入懷中,眯眼俯視她,玉面之上帶着冷笑,“你也是有顏面的?那你可曾想過,你的所作所爲,將爺的顏面至於何地?”
寧春草看着他的視線,心中七上八下有些沒底,“爺的話,婢妾……”
“你不明白?當真不明白?”景珏冷笑問道。
“不是……”寧春草搖頭,明不明白這會兒好像都不對吧?“回去說,私下裡說行不行?”
她低聲問道,一院子的鶯鶯燕燕,雖垂着頭,處罰了華溪,這會兒沒人敢冒尖兒,但都長着耳朵呢不是麼?眼睛不看,耳朵總能聽得見。寧春草心頭一陣陣的尷尬,姜大哥說的對,這個地方,她怎麼可能當做家呢?家就應該是叫人覺得舒坦,放鬆,肆意的地方。
景珏眯了眯眼,“想什麼呢?”
寧春草緩緩搖頭。
“都退下。”景珏終於揚聲說道。
院子裡的妾室們也皆偷偷鬆了口氣。她們杵在這兒,只怕世子爺回頭惱起來,卻要牽怪到他們頭上了。縱然想要看一看寧春草的笑話,可這種時候,還是保全了自己更重要。
看起來嬌嬌柔柔的小女子們,退出去的速度卻一個比一個快,眨眼功夫,院子裡就只剩下混合在一起的香粉味,而不見人影了。
熱乎乎的風從臉畔拂過,被風撫起的髮梢掃在寧春草的臉頰上,癢癢的。
“爺,宴席是您讓我去的,這會兒您反倒又生了我的氣,這是我的錯麼?”寧春草見人都走了,終於退開了一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站直了身子,緩緩問道。
景珏臉色越發陰沉,“這麼說來,倒是我的錯了?”
“哪兒敢說是您的錯,其實誰也沒錯,不就是個宴席麼,您不當它是回事兒,眨眼也就過去了。”寧春草頷首輕笑道。她有些累,不想再糾纏。
景珏卻伸手又將退開的她拽進懷中,幽深的眼眸不含一點溫情的看着她,“如今同爺說話,都這般敷衍了?看來是爺對你太仁慈了。”
說完,他立時拽着她轉身進了臥房,入得裡間,擡手將她扔在牀上。
寧春草心頭浮起厭倦,原以爲出京一趟,一路歷經這麼多的事情,景珏會變的不一樣,起碼,能成熟一些。做事的時候有心,過惱,不肆意衝動。
可如今看來,他並沒有什麼變化,直叫人看着他,越發的失望。
“你進來做什麼?誰叫你進來的?沒學過規矩麼?”寧春草閉了閉眼眸,沒聽聞景珏靠近,耳邊倒是想起了他暴怒的呵斥。
她連忙翻身從牀上坐起,瞪眼看去。
綠蕪大約是擔心她,又得了她吩咐叫她跟在身邊,便老老實實的連臥房都跟了進來。
世子爺的規矩,不得他的允許,誰也不能踏入房門一步。就連他貼身伺候的丫鬟此時都老老實實的站在門廊下頭。
綠蕪這麼大個人杵在他眼睛裡,正氣不順的他,自然要挑毛病。
“這是我的丫鬟……”
寧春草的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看着面生,不是爺院兒裡頭的人吧?”景珏冷喝道。
“婢子是寧姨娘的貼身丫鬟。”綠蕪不卑不亢的蹲身行禮。
景珏回頭看了寧春草一眼,勾着嘴角笑了笑,眼眸卻在笑容中越發黑沉,“誰給的?”
寧春草猶豫片刻,本想說是晏側妃給的,但開口還是說了實話,“姜大哥。”
景珏大笑起來,笑聲叫人心頭髮顫,“好好,好一個眨眼就過去的宴席,好一個姜大哥。王府缺你一個丫鬟麼?”
寧春草眉宇微蹙,“是姜大哥一片心意,我覺得她很好。”
景珏連連點頭,“你覺得他很好。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