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草忽閃的大眼睛,水運靈動,叫人望之移不開視線。
景珏看着她,嘴角輕揚,語氣卻不乏遺憾,“叫你失望了,聽道觀中的小道士說,玄陽子如今正在閉關修煉,誰人也不肯見。”
“閉關?”寧春草重複了一句。
景珏點了點頭,輕撫她的長髮,“是,不過聽聞,也快要出來了,他已經閉關有兩三個月了,約莫過了十五就出來了。”
寧春草哦了一聲,低頭輕喃,“那確實,沒幾日了。”
她聲音很輕,輕微的像是在無意識的自言自語。
景珏看她,“嗯?你說什麼?”
寧春草仰頭衝他笑,“我說什麼了?我沒說什麼啊?”
“你說什麼時候到了?”景珏微微蹙眉。
寧春草笑着搖頭,“玄陽子出關的時候,不是快到了?”
景珏哦了一聲,心頭隱隱約約有些奇怪的感覺,“哦,待他出關,我一定第一時間趕去,重新要了天珠項鍊回來。你且放心,這些日子我都會守在你身邊,斷不會叫夢魘侵擾你。”
這話說得有些心虛,他能陪着她,難道還能不讓她做夢不成?除非不讓她睡覺吧?
寧春草渾不在意的擺手,“沒事,噩夢,不足爲懼了。”
她的話音輕飄飄的,和以往對待夢魘的態度截然不同,判若兩人。
景珏深覺奇怪。
好似從昨日他摔碎了她的天珠項鍊開始,她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可具體是哪裡不一樣,他卻又說不上來。
好似比以前更加嫵媚,更加迷人,卻叫人更加的捉摸不透了。
她這般溫柔,溫柔小意的叫他不適應,他既貪戀這份嫵媚柔軟,卻又隱覺不安,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景珏留心了好幾日,才確定寧春草沒有騙他。
她果然是不再害怕夢魘了,她每日都睡的很踏實,很安靜。也不再像以前那般驚坐而起,或是閉眼夢中掙扎。
她會呼吸平穩綿長的睡,會安安靜靜的醒來,她醒來會朝他笑,告訴他,她睡得很好。
這些變化,都是好事吧?雖然和以前不同了,但應當算是進步吧?
景珏漸漸不再那麼緊張,拒絕了多次的朋友邀約,也重新應酬起來。
十五這天上午,景珏一早就離了王府。
寧春草也叫人備車,帶着綠蕪前往延慶觀而去。
“娘子是要去尋玄陽子道長麼?”綠蕪在車上問道。
寧春草緩緩點頭,微閉着眼眸,不知是在休息,還是在考慮着什麼,她手裡捏着那隻從巫女手中奪來的黃銅鈴鐺,袖中還藏着一柄鋒利的短劍。
“聽聞玄陽子道長今日可能出關。”寧春草緩緩答道。
“那怎的不等打聽了清楚再來呢?”綠蕪不解,“若是來了,他還沒有出關,豈不是叫娘子白跑一趟?”
寧春草卻輕笑了笑,“等?不能等了……”
這話說的奇怪,這麼多日都等了,怎的今日不能等了?綠蕪不明所以,眼見娘子抿口似乎不想多說,她也不好追問下去。
睿王府的馬車駛進了延慶觀的大院子。看到王府徽記,小道童徑直將馬車引到了裡頭的院子。
瞧見從馬車上走下的兩位女子,小道士很是意外。
在瞧見衝他笑意盈盈的那位衣着像是主子的娘子,他臉上竟立時飛上兩抹紅暈。
“請問,玄陽子道長可出關了?”綠蕪上前問道。
那小道士又偷偷看了寧春草一眼,才低頭道:“師父算好了吉時,要一個時辰之後纔會出關的。”
綠蕪失望的嘆了一聲,“一個時辰吶……”
小道士立時擡頭,“也不算很久了,我們道觀之中有很好吃的素餅,還有很香的悟道茶,娘子們喝上兩壺茶,用一些素餅,一眨眼,也就等到師父出關了!”
綠蕪詫異瞪眼,不是聽說延慶觀的道士因爲得聖上賞識,都很是高傲的麼?說就連小道童都是拿鼻孔看人的。
她怎麼覺得這都是妄傳呢?看眼前這小道士多客氣,多親切?
寧春草掩口輕笑。
不知她笑什麼,那小道士臉紅的很甚了。
“既然來了,怎能一個時辰都不願等就要走呢?拜見道長,自然要有誠意,心中着急,連等都不願等,如何能稱得上誠意?”寧春草緩緩說道。
那小道士連連點頭。
綠蕪卻是莫名得很,路上娘子還說,不能等了。怎麼來了延慶觀,卻又變成可以等了?
娘子要見玄陽子道長究竟所謂何事?到底是着急還是不着急啊?
寧春草沒說很多,跟着那小道士便進了素齋館,小道士精心的擺上素餅悟道茶,恭請她們用茶。
他瞪眼看着寧春草的動作,卻不敢看她的臉,好似在等着她嘗過之後給個評價。
寧春草抿了口茶,連連點頭道:“好香的茶。”
那小道士連忙低頭道:“娘子慢用。”說完,就一溜煙兒的跑了,連綠蕪在後頭道謝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綠蕪連連搖頭,“這年頭,怎的連道士都這般毛毛躁躁的,一點不顯莊重?”
寧春草捏着素餅咬了一小口,“人心浮躁,在哪兒都一樣。脫出塵世之外,不在乎形式,而在乎心。心若不寧,萬事不休。”
“啊?”綠蕪張嘴看她,娘子說的什麼啊?她怎麼完全聽不懂呢?
“素餅很好吃,你嚐嚐?”寧春草捏了塊素餅,放入她微張着的口中。
主僕兩人安坐着,時不時有小道士從門外經過,有些人不經意側臉往內望上一眼,都頓覺眼前恍如有日光一亮,目眩神迷。
一次兩次倒也罷了,好幾次這般,本是方外之人,都往裡看着,臉上露出驚豔神色來,看得綠蕪都有些不自在了。
可寧春草卻一派淡然,吹着茶葉,看着茶葉嫩嫩的芽在杯盞中浮浮沉沉,好似對門外的事情,一絲不察,絲毫不受其影響一般。
“娘子,”綠蕪貼近了她的耳朵,輕聲問道,“您瞧見了沒有?”
“什麼?”寧春草轉過臉來,輕聲問道。
“外頭好多小道士都在看您呢?”綠蕪壓低了聲音,臉上有些熱。
寧春草哦了一聲,擡頭向外看了一眼,偷看她的小道士連忙都轉過臉去看向別處。
她笑了笑,轉回視線,“那同我,有什麼關係?心止,則靜。”
“那娘子就不會有心動不能靜的時候麼?”綠蕪似懂非懂的問道。
寧春草張口還未說話,那個爲他們帶路的小道士便氣喘吁吁的快步跑來,“兩位娘子,我家師父,出關了!”
綠蕪欣喜不已,連忙扶着寧春草起身,“總算捱到時候了。”
寧春草被她扶住的手,手心微微有些涼。
她腰間的銅鈴鐺因爲她的動作,也猛的響了一聲。這在以往,是沒有過的。那銅鈴鐺神奇得很,若非拿在手中有意晃動,它是不會響的。
綠蕪並未在意,寧春草卻是垂眸看了看腰間的銅鈴鐺,輕喃了一聲,“此時,我心動了。”
“嗯?”綠蕪沒聽清。
寧春草卻只是扶着她的手,笑着請那小道士帶路。
許多日子沒有見過玄陽子道長了。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她前往青城山之前,他送她天珠項鍊之時。
這次得見,其他人仍舊被摒除在殿外,偌大的殿裡,只有寧春草和玄陽子道長,相對跪坐。連綠蕪都沒能跟進來。
見她一個人進殿的時候,綠蕪還十分的緊張,寧春草卻笑着說,“如此,正好。”
玄陽子道長不知道年歲如何,但眉須都是花白的,想來也是高壽了。
“道長,我們又見面了。”寧春草恭敬施禮。
玄陽子道長擡了擡手,目光卻是定定的落在她的身上,帶着打量探究。
許多人都說過,玄陽子道長的眼神太過犀利,被他盯着看的感覺,就好像沒穿衣服一般,叫人窘迫又尷尬。
寧春草此時卻是安靜怡然的跪坐着,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膝頭,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溫潤如春日的陽光。
“天珠項鍊都鎮不住你了。”玄陽子道長喃喃說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