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別說了,我捨不得你和爹,我不想嫁了……”
雖然大妮深深知道嫁人才是長遠之計,永遠住在蘇家反而讓她內心不安,但見王氏這樣掏心掏肺地對她好,一樣感動,一樣受不了。
就算是親生爹孃,也未必能做到這個份上。
王氏也跟着抹淚,“傻孩子,我不過白囑咐你幾句,可別說這種傻話了。反正離得這樣近,想家的時候就回來看看你爹和我。你爹就是嘴硬,雖然嘴上不說,也是捨不得你的。”
此刻,蘇老頭一個人坐在房裡,吧嗒吧嗒地抽着旱菸,心情有些複雜。
不像王氏那樣可以抱着女兒說貼心話,哭一場就好了。他向來不善於表達自己,有什麼也只能藏在心裡,其實這樣只會更加難受。
他記起了大妮剛剛出生時的喜悅,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當爹;他也記起了丟了大妮的那些年裡,他們是那般失魂落魄,肝腸寸斷。
往事一幕幕,就像電影一樣在他的腦海裡閃現。想着想着,就溼了眼眶。
等聽屋裡沒有了大動靜,他這才端着一張桌子進了大妮的屋子。而桌子上,擺放着疊在一起的四張小凳子,並一根擀麪杖。
“爹,你來了,這是……”
“老頭子,你這是做什麼……”
蘇老頭似乎沒聽見,半響才道:“這副桌椅是我這段時間親手打的,由於時間短,所以沒怎麼打磨,你們將就着用。雖不如買的好,但用來吃飯卻是不錯的。”
這些木料都是他精選的,倒是結實,用過幾十年沒問題。
聞言,大妮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心裡明白的很,蘇老頭和王氏這是將她當作了親閨女來疼愛。
越是這樣,她越不能說出真相,想來他們是承受不了的。
她簡直不敢想,兩位老人知道了真相會怎樣!
“那這根棍子……哦,是擀麪杖麼?你手抖得厲害,又咳嗽,打桌椅就可以了,幹嘛還做這個……”
“你知道個啥?你沒看這根擀麪杖很結實麼?我可是拿櫸木做的,用個幾十年都沒問題。再說了,他敢欺負你,你就拿着敲他……”
“也不用怕,打了就打了,你有三個弟弟,還有三個侄兒,一人給他幾拳,保管打得他哭爹喊娘……”
“爹你……”大妮直接哭了,抱着蘇老頭哭了。
蘇老頭的身子僵了一下,也跟着流下了眼淚。
王氏三人在大妮屋裡溫情,梨花此刻卻坐在大丫房裡,心情有些複雜。說不高興吧,其實還是很開心的,打心眼裡爲大妮感到高興。
從記事起,她便見識了段氏一家子的手段。她到底流着跟他們一樣的血,所以待遇雖然一般,但至少不用捱打。
但大妮就不一樣了,拿段氏的話來說就是外人,朝打暮罵的,活得連狗都不如。
現在,她要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了,她真心爲她祝福。
只是,祝福的同時,她又感動失落。大妮明天一嫁過去,從此便是李家人了。
她又是一個人了。
她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剛剛活過來,可現在又是一個人了。
“咱們女人啊,就沒有不出嫁的。你看,再過兩三個月,我也該出門子了。只是,不管我們嫁到那裡,小羊說了,這個家永遠是我們的家。”
蘇潤梔確實跟王氏提議過,大丫二丫三丫秋菊梨花幾個哪怕出嫁了,她們的屋子也繼續留着,不作他用,方便她們回來的時候住。
想回來就回來。
對此,王氏雖然不樂意,但還是勉強答應了。簡直是於理不合嘛!
蘇潤梔的話,她向來是不會反駁的。
“是啊,阿婆和娘都已經在爲我和秋菊找人家了。今年啊,我們怎麼着也是要定下人家的。”
“所以有我們陪着你……阿婆不是說了麼,以後你就住你娘那個屋,住到你不想住、想去那邊爲止。”
“嗯,我知道的,你們不用安慰我,我就是有點……其實仔細一想,以後我就相當於有兩個家了,想去哪裡都可以,這樣也挺好的。”
三丫恰好走了進來,她一向對這種談話不感興趣。只是,她知道今日梨花有些失落,便一心想逗逗她。
“何止兩個家啊,分明是三個……快的話明年,最遲不過後年,你也是要定人家的。”
“光是說我,你可是比我還大些……”
出嫁永遠是女人說不完的話題,一時間,整個屋子充滿了歡聲笑語。
第二天,蘇家人起了個大早,吃了早飯,就等着李虎來家裡接人了。至於大妮,由阮氏李氏陪着坐在屋子裡,安安靜靜的。
昨夜就哭夠了,該說的傷感的都過去了。
今天,她想美美地嫁出去。
“大姐,你今天真美……一會兒保管他把持不住。”
“我孃家你也去過了,緊緊挨着,幾步路就到了。若是有什麼事,只管去找我娘就是了。”
阮氏李氏倆人陪大妮坐在牀上聊天,說實話她倆之前確實是希望大妮趕緊嫁出去的,畢竟誰家也沒這樣長期住着一個和離回來的大姑子。
她倆都害怕家裡的名聲不好聽,特別是都有未嫁的女兒。
而現在大妮真的要出嫁了,她倆心裡反而不是滋味。怎麼說呢,這個家只要有大妮和蘇潤梔在,王氏就有人“鎮”得住。
只可惜,一個馬上就是別人家的人了,一個馬上就要開學了,他倆一走,王氏那脾氣……
過了一會兒,李虎果然僱了倆騾車來迎親了。王氏看了迎親的人,更加滿意,因爲考慮到李虎沒兄弟姐妹幫襯,譚氏便叫李氏的哥哥跟着來了。
再簡單,也還是需要撐撐場面。
因爲一切從簡,在場的人自然不會傻到去爲難李虎。不過是看着他跪下給蘇老頭和王氏磕頭,又說了幾句“警告”和吉利的話,就讓他把人帶走了。
王氏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把自己關在屋裡,也不許人進去,只說自己需要安靜一會兒。
蘇家氣氛古怪,但李虎家卻是熱熱鬧鬧的。雖是二婚,但經過譚氏的宣傳,村裡人早就知道他娶的是蘇家人,譚氏親家的大閨女。
要知道,人家家裡不但出了倆個年紀輕輕的秀才,更爲重要的是,蘇家人會做粉條,據說還有像頭髮絲一樣細的面。
因此,家家戶戶都來湊熱鬧,這個給幾個雞蛋,那個帶一罈鹹菜,也有給十幾個錢,或者直接從自家地裡薅一把菜來……總之看着倒是比他頭婚還熱情。
早就佈置好的婚房也是讓一衆婦人羨慕。
瞧瞧人家這屋子,衣櫃,梳妝檯,新的棉被,新衣賞……加上之前花錢將屋子修葺了一番,茅草全部換作了瓦片,簡直是煥然一新。
大妮也不拿喬,不過是依着程序走了,便讓李虎揭了蓋頭,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和一羣未來的鄰居一起張羅飯菜,惹得人人說她的好。
“這新娘子可真是利索啊,換了新衣就開始做飯。”
“虎子,我看啊,以後你們父女倆有福了。”
“是啊,大兄弟,我剛剛瞥了嫂子一眼,哦喲,那模樣那身段……你確實是個有福的啊……”
聽了這些好話,李虎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只是,他沒看見的是,蘭花更加沉默了。
自從大妮進了竈房,她便默默地退了出來。
反正大妮暫時還不認識她,竈房裡也裝不下那麼多人。
都說後媽可怕,不可能對前妻生下的孩子好……
一頓飯吃得是大夥樂呵呵的,且早就言明,只吃一頓。等大夥一走,大妮便挽起袖子和蘭花一起收拾。
“我以後就叫你蘭花,可好?你去歇着吧,這些讓我來就行。”大妮親切地同蘭花打招呼,又讓她去休息,滿滿的善意,這讓蘭花輕鬆了些。
“不用了,我們一起做吧。”
“那行,你就負責把裡面的肉挑出來,其餘的全部倒進這個大盆裡,我來洗……這個拿來餵豬很好的。”
說着便做了個示範,把殘羹冷炙直接倒了,看得蘭花一愣一愣的。就這樣的菜,她和李虎想天天吃還不能,她這個後孃卻說要拿來餵豬。
“這個……會不會有些浪費啊?”
“不礙事,你看啊,都是水煮的,連油都沒幾滴。再說了,咱們把剩下的肉挑出來就是了。”
其實,幾乎是沒有肉的,早就被人吃了。
聞言,蘭花便不再阻止,因爲她想到了大妮帶來的那些傢俱和衣裳,以及自家屋頂的變化。
這麼多年了,屋頂還是頭一次有瓦片出現。
不一會兒,李虎也加入了這個行列,三個人一起弄,很快就將院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
“你拿去餵豬,我和蘭花說說話。”
李虎聽了,自是樂意。大妮和蘭花親近,他比誰都開心。
“你看,這是新棉被,我帶了好些過來。所以你幫幫我,把家裡之前蓋的都清理出來,我拿布縫了,拿來做墊的。至於蓋的,就蓋這些新的。”
蘭花聽了,再次震撼,不知道該說啥,只能跟着一起做。
倆人便家裡唯有的倆牀被子拿了出來,由於時間太久,都有了發硬發黑了。大妮也不嫌棄,直接從布包裡翻了兩條褐色的布料出來就開始縫。
蘭花便有樣學樣,跟着她做。
由於只是墊子,也不需什麼樣式,三下兩下便縫好了。將牀板弄乾淨,墊上這個墊子,又鋪上大妮新帶來的棉被,光是看着就知道暖和。
做完這些,大妮又把家裡的髒衣服之類的全部拿了出來,拿出皁角打出泡沫來浸泡着,這才和蘭花開始大掃除。掃完屋子,又把衣裳之類的趁天黑前洗好了,晾上了。
總之,到了晚上的時候,家裡簡直大變樣,乾淨了,也亮堂了不少。
至於晚飯,更是蘭花想了好幾年的餃子。
“蘭花,你看,是這樣……嗯,不對,你這樣包一會兒下鍋會破開的……你看,沿着這條線包,這樣捏……”
“是不是這樣……”
“嗯,對了,就是這樣……你再多包幾個就熟練了。”
熟能生巧,不一會兒,蘭花便學會了。
吃過晚飯,天已經黑了,蘭花躺在新棉被上面,聞着陽光的味道,心裡覺得舒服極了。後孃什麼的,好像也沒那麼可怕。
想着想着,便心滿意足地睡着了。
她是睡着了,李虎和大妮卻是剛剛躺下,手握着手。剛開始,倆人還有些不好意思,對視一眼便迅速移開視線,脖子和臉都紅紅的。
後來還是李虎主動的,喘着粗氣靠近了大妮,聞到一陣芬芳。這味兒刺激了他,一下子就抱住了大妮……
久旱逢甘霖,乾柴遇烈火,這一夜的甜蜜和激烈自不必說。反正第二天起牀的時候,李虎精神飽滿,心情愉悅,大妮更是起得晚了些,看見蘭花的時候便有些不好意思。
“那個,蘭花,你想吃什麼,酸辣粉還是銀絲面?”
“我……我不知道。”
想到父女倆多半是沒嘗過的,大妮便笑着說道:“沒事,那今天就吃銀絲面吧,那個快,做起來也方便。”
起來得也確實晚了些。
李虎燒火,大妮便麻利地把昨日剩下的一把萵筍葉子洗淨,又抓緊時間煎了三個雞蛋。待到蔣萵筍葉子燙好,問了倆人的口味,都說無所謂。
於是她便一碗加了些泡菜水。
只是,她嚐了一下,蘭花的手藝確實一般,這味比蘇家的差遠了。也罷,反正過兩天要回門,到時候回去問問王氏是如何做的就行。
等水燒開了,她便估摸着量下了面,略微等了會兒便挑了出來,她的最少,不過一夾,蘭花的多些,有大半碗,想來差不多了。
李虎的則最多,足足一大碗。
想了想,又把昨日的剩菜往每個碗裡夾了一些。特別是那一碗肉,李虎碗裡撥了好多,昨夜那啥,也需要補補。蘭花饞肉,撥的也不少。
倒是大妮對肉不怎麼感興趣,蘇家幾乎想吃就有的。
父女倆個一人端了碗麪,圍着蘇老頭新打的桌子坐了。只是吃了一口,便再也停不下來,一口氣將面吃了個精光,連湯都喝光了。
李虎倒也罷了,眼裡只有大妮。
倒是蘭花,驚訝不已。原來,這就是大夥說的銀絲面啊,確實好吃,做起來也很方便很快。
剛剛大妮做面的時候,她就在一旁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