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那位學子提供的偏方還是有些效果的,估摸着過了一刻鐘,王貫便覺得沒那麼難受了。只是,還沒來得及高興,脖子肚子不癢不痛了,他卻似乎開始發熱了。
反正額頭燙得厲害。
讓蘇潤梔繼續守着王貫,陳從謙趕忙去秉明瞭岑夫子。
“夫子,王貫有些發熱,能否由我揹着他回家歇息?”
聞言,岑夫子有些不放心,畢竟陳從謙也就十一二歲,讓他照顧一個十歲左右的王貫,實在是不妥。王貫這個樣子,最好還是看看大夫。
想了想,這才說道:“你帶上蘇潤梔一起吧。”
蘇潤梔年齡雖小,但剛剛一直在一旁幫忙,看着倒是比一衆年齡更大卻要麼手足無措要麼無動於衷的人好些。
再說了,陳從謙和蘇潤梔在學習上都是自覺的人,倆人都有着超出同齡人的穩重,耽擱半日也不礙事。且陳從謙與王貫家相鄰,由他領着再合適不過。
就這樣,由陳從謙帶路,三人朝王貫回家走去。
剛開始的時候,三人還有說有笑的。但就在快要到王貫家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些天旋地轉的,直喊頭暈,又說自己噁心想吐。
蘇潤梔頗有經驗地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
“呀,王兄發熱了,好燙!”
見王貫一副難受的樣子,想來是走不動了,陳從謙便對蘇潤梔道:“你看,就是這條路,一直往前走,走到頭再往左邊一直往前,王貫的家就在那裡。你守着他,能走就走,不能走就在這裡等,我先回去喊人。”
說完,陳從謙便往前一路小跑。
一口氣跑到王貫家,陳從謙簡要說明了情況,王母一下子就慌了,跟着他去接王貫,王父則趕緊去找大夫去了。
王貫不願意他爹孃過度擔心,休息了一會兒,咬着牙由蘇潤梔扶着慢慢朝家走去,半路遇到王氏和陳從謙,見他臉紅得嚇人,與陳從謙一左一右扶着他快速地回了家。
待到王父請來大夫,問了事情經過,細細看了後說是不礙事,吃兩副藥發散發散就是了。又拿出一些草藥讓王父嚼碎,敷在王貫的脖子和肚子上。
見王貫睡安穩了,陳從謙和蘇潤梔這才與王父王母告別。
“我總覺得這癢辣子來的蹊蹺。要說學堂裡乾乾淨淨的,樹也都是玉蘭和桂花,怎麼會有癢辣子的?”
這會兒路上就他倆,陳從謙便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蘇潤梔聽了,半響才道:“那你覺得是哪裡來的?”
很明顯,陳從謙是話裡有話,但蘇潤梔多半是同意的。
無論是玉蘭還是桂樹,因爲本身那股子香氣,癢辣子是從不會長在上面的。
“我覺得這蟲是有人從外面帶進學堂裡,然後故意放在了王貫身上。”
“不會吧?昨天才開蒙,大家之前互不認識啊……陳兄,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這個……我也只是隨口說說。”
在蘇潤梔看來,要是大家相處的時間過了一年半載的還有可能。畢竟同在一間學堂,久了難免合不來。然後王貫與某人有了齟齬,那人這才設計了這一出。
但這纔開蒙兩天而已!
聽了蘇潤梔的話,陳從謙仔細一想,又覺得他說得很對。確實啊,今天才是第二天,他也沒見王貫跟誰交流過,全程都是老老實實地看書。
要得罪人也沒時間啊!
“許是他早上在這條路上碰到了,或者那蟲剛好從樹上落下,掉在了他身上。”
陳從謙最後這樣總結到,試圖說服自己。
“若真是這樣,那他也太倒黴了些。”
不過想到有人還被鳥屎砸中過,似乎也不是那麼難理解。
因爲耽擱了些時間,等到倆人回到學堂的時候,卻已經是中午了。大夥吃過午飯,趴在矮几上小憩。
也有那睡不着的,三三兩兩的坐在廊下聊天。
倆人剛進院子,便被岑夫子叫到了之前考較他們學問的那間屋子裡。
“王貫怎麼樣了?”
“剛開始還好,但快到家的時候便開始發熱。還好他爹孃及時找了大夫醫治了,說是吃兩副藥休息幾日就沒事。”
“那就好。從謙,今晚你回去告訴王貫,讓他好生休息便是,康復了再來學堂……漆砂,你去把他二人的飯食熱了送過來。”
待那小廝離開,岑夫子繼續說道:“早上你二人不在,卻是不知,從這個月下旬起,我們就要開始練字了。所以,你們今天回去記得跟家裡說說,準備準備。紙和墨都不必太好,最普通的就行。”
聞言,倆人應下。
見岑夫子轉身要走,蘇潤梔立即站了起來,“夫子,學生有個不情之請,望夫子成全……”
實在是沒把握岑夫子是不是願意借書。
“哦?是何事?你直接說便是。”
“下學後,學生想借《千字文》和《百家姓》回家誦讀,不知先生能否准許?”
見岑夫子沒吭聲,蘇潤梔這才繼續補充說道。
“學生家貧,原本買這兩本書還是可以負擔的起。但夫子剛剛說下旬起便要買紙墨習字,而學生家中兄弟三人都在念書……”
想都不用想,書都那麼貴,紙和墨能便宜到哪裡去?
且他要用,蘇潤厚和蘇潤偉自然也要用。這樣一來,別人家只需一份開銷,他們家卻要三份。
說起來,蘇潤梔是有些慚愧的。別人穿越,不是有系統就是有金手指,要麼就是王孫公子命,可惜他啥也不會,不過是多了一世的生活經驗罷了。
目前看來,也就自制力這一項他做得比別人好。
因此,別說是孝敬蘇老頭和王氏,又或者讓家人的日子過得鬆泛一些,他一樣都沒做到,反而只有享用,沒有付出。長此以往,蘇家的日子是會被他們三個拖垮的。
“可以是可以,但卻一定要愛惜,好生誦讀。若是毀壞了,又或者拿回去卻不看,我是要立即收回的。”
“謝謝夫子!學生一定愛惜,好好誦讀,定不辜負先生的好意。”見事情這麼容易就辦到了,蘇潤梔心裡非常興奮,真心實意地跪下給岑夫子磕了三個響頭。
他暗中觀察過了,哪怕光是這屋子裡的書就夠他看很久了。現在,岑夫子同意他借《千字文》和《百家姓》,下一步肯定也會同意他借其他書籍的。
對於他目前這個水平來說,岑夫子這裡的藏書不亞於一個小型的圖書館。認真閱看,受益無窮。
“夫子,學生也想借回家看……”
在蘇潤梔跪着還未起來的時候,陳從謙也跪了下去。
“好了,借與你就是了。快吃飯吧,吃了休息一會兒,下午還要誦書習字。”
倆人沒看見的是,岑夫子是笑着走出去的。
有這樣愛學習的學生,他自然求之不得。
看得出來,這是兩棵好苗苗,值得他細心栽培。
岑夫子一走,漆砂便端着托盤走了進來。倆人謝過,拿起飯便開始吃,心裡美美的。
這下終於有書看了。
“我還以爲夫子不會同意借呢!”
陳從謙家也只是普通的農家,家裡的經濟情況比蘇家還糟糕。他家兄弟姐妹多,地卻很少。
哪怕他不念書,一家人也一直在爲溫飽而努力。
但有一點卻比蘇家好,那就是由於陳父的兄弟姐妹實在是太多了,老宅根本住不下,已經由他阿公阿婆做主分家了。
再苦再累,只要他家人願意就行,別人也管不着。
下午的課很簡單,分作了兩段。前面部分依舊是教《三字經》上面的內容,後面則是讓大夥習字。
“你說夫子爲何不從明天開始就讓我們自己買紙墨?”
“誒,就我們這個樣子,買來也是糟蹋了。所以,夫子才讓我們先練習半個月。”
“哦,我知道了,夫子這是在替我們省銀子呢!”
關於爲何要等本月下旬纔開始自己買紙買墨習字,蘇潤梔原本沒多想,現在聽了別人的對話卻是明白了。
不得不說,岑夫子確實是一個難得的好老師。
結果,就在這期間,卻是出事了。
教了大家握筆的姿勢,說了些注意事項,見大夥都在認真習字,岑夫子便去了高級班輔導。他們中有些人明年就要下場考試了,現在稱得上是關鍵期。
他前腳一走,劉康、季綱蘇潤厚幾人便聚在一起,裝模作樣地一邊練字,一邊聊天取樂。
“哈哈,笑死我了,簡直笑死我了……你不知道,看見他那蠢樣,像個猴似的,這裡撓一下,那裡抓一下,到現在我都還想笑。”
劉康壓低了聲音說道。
“我也是,可偏偏還不敢笑,夫子就在那裡看着呢,簡直憋死我了!”季綱四下看了一遍,見大家都在練字,說話的聲音便稍稍大了一些。
聞言,蘇潤厚便道:“哈哈,劉康,你行啊!快說說,你是怎麼把癢辣子放在他肩上他卻一點都沒發現的!哎,那王貫簡直是笨死了!”
“是啊,等他回來,我還想放一次……”
都說得意就難免忘形,劉康三人就是這樣。
以爲大家都在看書習字,沒有人在意,說話聲音便越來越大,放鬆了警惕。恰好陳從謙如廁歸來,前腳剛邁進門,就聽見蘇潤厚的這句話,一下子怒不可遏,就要衝上去找幾人理論。
但轉念一想,自己現在上去,反而什麼都問不到,到時候他們不承認就是了。
於是便悄悄退到門口繼續偷聽。
劉康幾人不知門外有人,一臉得意:“小爺想整人,那他就逃不掉。當時大家都在溫書,季綱又在我右邊擋着,便沒人看見什麼。我事先還將那枯枝擰斷弄短了,輕輕巧巧的,放在他肩上自然不顯。”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那麼大條蟲,還有一截枯枝,他怎麼就沒發現!劉兄,季兄,佩服佩服!”
以往,蘇潤厚在村裡家裡調皮,不過是扯扯樹枝,破壞一下別人家的花草,又或者偷偷摸摸撿拾人家的雞蛋鴨蛋,哪裡有今天這般刺激?
直接搞得王貫當衆出醜,跟個猴子似的,不停全身上下撓,還要當衆解衣,實在是夠丟臉的。
幾人還在那裡說這件事,越說越興奮,陳從謙卻是越聽越氣憤,越聽越難受。
開學第一天,岑夫子就教他們要互敬互愛,畢竟都是同門,往大了說,都是讀書人。
現在倒好,他們這樣哪裡有讀書人的樣子?
因此直接衝了出來,指着劉康幾人便破口大罵:“原來是你們幾個搞得鬼!我就納悶,這裡乾乾淨淨的,又沒樹,哪裡來的癢辣子!卻是你們故意放到王貫身上的。”
越說越氣,衝上去就要打人。
劉康三人聊得正起勁,不期背後有人偷聽,一時間又驚又怕。現在又見陳從謙撲了過來,心道巴不得呢。
若是他不動手,他們自然理虧。可他現在主動撲上來打人,他們生生受了就是。到時候光是看身上的傷就知道了,自然不會輸得太慘。
哪知,他們的算盤註定要落空,因爲岑夫子回來了。
“你們在幹什麼?打架?啊?我不過是出去了一會兒,你們就打起來了!”
岑夫子怒吼,大家自然就趕忙散開了。
“夫子,陳從謙他想打人……”
“夫子,我……”
“都給我閉嘴,一個一個的說。陳從謙,你先說!”
下意識地,岑夫子便點了陳從謙的名。就在幾刻鐘前,這孩子還是溫文爾雅的,還主動要借書看,怎麼現在倒發狂要打人了?
經驗告訴他,此事必有隱情。
“夫子,是這樣的,學生如廁歸來,便聽見劉康、季綱、蘇潤厚三人在閒談。仔細一聽,方知原來王貫身上的癢辣子並非是自己惹來的,而是劉康親自放上去的。學生一聽,自然不依,想問問他們爲何這般……”
“你哪裡是想問,你分明是要打人……”
“就是,兇得很,我和季綱都可以作證……”
“夫子,你有所不知,王貫還沒回家就開始發熱,還是找了大夫診治,服了藥方才睡着。若不是他們,他怎麼會遭此難堪?若不是他們,他現在還坐在這裡好好唸書!”
“這般行徑,簡直是有辱斯文!”
“好了,都給我閉嘴!你們幾個,還有你,都給我出來!”
陳從謙氣呼呼的,劉康三人有些忐忑又有些害怕地跟着岑夫子到了另一間屋子。
“劉康,我問你,那蟲子是不是你放到王貫身上的?”
到了這個時候,劉康知道自己不得不承認。要是他一個人倒也罷了,打死不認就是了。
可現在卻不一樣,即便是他不認,蘇潤厚和季綱倆人也會認。與其那樣,倒不如主動認了。
雖才兩天不到,但他知道岑夫子喜歡主動認錯的人。
“夫子,那蟲是我放的,也沒什麼惡意,就是……夫子,我錯了。王貫診治所需銀錢,我願意一力承擔。我保證不會有下次了,我保證!”
岑夫子聽了,心中的氣消了大半。
畢竟這幾人最大的就是劉康,也就十一二歲,最是頑皮的時候。且他主動認錯,絲毫沒有隱瞞,還承諾會承擔責任。
“我知道了,待王貫回來再說”,然後話鋒一轉,“你倆做什麼了,啊?”
聽劉康將責任承擔了下來,蘇潤厚和季綱心裡特別感激他,又覺得自己應該能僥倖逃過一劫。
哪知,岑夫子心裡門清,根本不會饒了他們。
“夫子,夫子,我……”
“還不實話實話嗎?”
戒尺拍在桌子上啪啪作響,嚇得二人縮了縮脖子。
“蟲子是蘇潤厚捉來的,劉康放蟲子在王貫身上的時候我就在旁邊……擋着……”
“夫子,夫子,我捉蟲子是爲了好玩,不是爲了……”
聽到這裡,岑夫子總算是明白今天上午那件事的始末了。
訓斥了三人一會兒,打了劉康二十下手心,季綱十下,蘇潤厚十下,又罰三人每人在學堂裡抄寫“友”字一百遍方能下學,這事才了了。
至於看病的開銷,要等王貫來上學了再解決。
根本不用岑夫子或者陳從謙刻意宣佈什麼,等三人到了學堂大家就全明白了。只因劉康的手高高腫了起來,蘇潤厚和季綱的手也好不到哪裡去,又紅又腫的。
偏偏岑夫子還是刻意挑左手打的。
也就是說,不管他們三人再疼再難受,還得乖乖受罰。反正寫字是用右手,又不是左手。
“沒想到他們這麼壞,把癢辣子往人身上丟!”
“以後離他們遠點就是了!”
“是啊,這次是癢辣子,誰知道下次是什麼!”
對此,陳從謙覺得他們是活該,自顧自練起字來。又覺得爲王貫報了仇,心情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