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分散,用弩!用弩招呼!飛斧也行!”
遊擊劍手叫道,他曾經聽過這種生物的特徵……畢竟是要到還魂沼澤這個整個南疆都有名的地方冒險,必要的知識還是要了解的——面對這種怪物,通常的分散隱藏再伺機還擊的戰鬥方式並不好用,秉承它們身上繼承自猛禽的一部分本能,這怪物每一隻個體皆擁有極高的偵查能力,從某些方面來說。甚至比鷹還要敏銳。畢竟它們是嗅覺聽覺和視覺三項全能。分散開無法互相照應的人類只能是他們的一頓美餐。
幸運的是,有人給傭兵們爭取了時間。
那個灰袍人的動作簡直敏捷的不像是一個法師……他似乎是向後退了幾步,卻以毫釐之差恰到好處的避開了那向着他直衝而來的巨大怪物!然後不知道怎麼作的微微一動,三點火光便分別飛出,粘在擦身而過的那個巨大頭顱,以及下面細長脖頸和肥碩身體上,那些像是燃着火苗的細線,在林間空地投進的陽光中並不顯眼,但卻……格外致命。
嗤嗤……火苗一觸怪物身上的甲片,倏的一聲便燃燒了起來。火焰讓這條年輕的飛龍悲鳴着張開雙翼——僅僅用扇動着巨大的翅膀鼓動氣流,便形成了一股令人站立不穩的風暴。樹木彎折、樹葉嘩嘩作響。
但是風根本無法吹熄那燒蝕骨肉的火苗,相反,從頭頂直至脖頸重甲再至身體處,但凡是肉體的地方,火苗便瞬息間蔓延了過去……魔法火焰並不需要燃料,自然也不會輕易被風吹熄,只是一眨眼地功夫,那火勢便巨獸籠罩在了一層火苗中!
克魯澤咒罵着反手拉下背後的重十字弓,然後用腳猛地蹬了一下,在一個喀嚓聲中把弦拉上——這種方法會對十字弓的弓臂造成一些損害,但是現在管不了那麼多了……他看出來那火焰其實不會給飛龍造成太多損傷,只不過在身上熊熊燃燒的火焰足夠讓任何猛獸發狂。
然後是嘣地一聲,倒黴的飛龍再一次發出了狂吼。
這一箭其實並不怎麼準,不過在二十幾碼內面對一隻十五呎長,至少四千磅重的東西時如果再不能做到百發百中,那麼克魯澤還不如直接回家去務農……很幸運的是那隻箭正好趕在它再次起飛的伸展之中,刺進了後腿窩的軟肉裡面,鋼鐵的箭矢對於這個大怪物來說比牙籤也長不了多少,不過在這種關節的要害,還是會造成很多的不便——至少他很難再伸直雙腳去抓什麼、也會無法快速前進。
然後其他傭兵的箭矢也到了,紛紛的射進飛龍展開雙翼而露出的腰肋,讓這隻怪物反射的收起了肉翼,從空中掉了下去!……不過對於那個龐大的身軀來說這只是個高了點的大跳,它頓了頓,在那難聽的嚎叫中翻滾起來,試圖用腳下的水塘來撲滅火焰,可是那火焰卻彷彿跗骨之蛆一般,在它所有的地方燃燒着,不管它如何撲騰,也無法阻止自己成爲一個燃燒着的火把!
這種折磨看來讓它發狂,再滾了幾下,將場地中的泥水徹底揚了一遍之後,他索性放棄了繼續滅火的打算,蛇一樣的大頭往前猛伸,脖子像是沒有肌肉和骨骼一般幾乎長了一半,大號的流星錘一般轟的撞上一顆半抱粗的樹木!
克魯澤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氣——那樹木在這一次襲擊下痛苦的呻吟着,吱吱嘎嘎的向着一邊倒下……樹幹被飛龍參差的牙齒撕扯下來接近一半的厚度,木頭和動物的牙齒咬的咯咯亂響,而從那火焰還沒覆蓋的頭頂上,瞪着的血紅的眼珠子來看,這頭怪物已經徹底不管不顧了……
樹木後面的一個傭兵尖叫着。扔下手中的弓沒命地跑起來。不過他跑得再快也不是雙足翼龍的對手,更何況那倒下的樹木攔住了他逃向障礙物的路線。
酸液之珠!彷彿是尖叫一般的誦咒聲中,一顆似乎是液體凝結綠油油的球體撞上了飛龍的腦袋,隨之而來的恐怖腐蝕讓這怪物瘋狂的嘶吼着,像個轆轤柄一樣搖晃着後退,而兩隻箭矢從另外一側飛來,無聲無息的刺進了飛龍脖頸下的軟皮,讓那個腦袋向後猛縮,總算是救了那個屁股距離飛龍腦袋只有幾呎的倒黴蛋的命……
不過情況並沒有因此好轉多少……反而變得更加糟糕……
就在所有人稍微放鬆的時候,乎的一聲空氣捲動的聲音從空地上空掠過,一頭比剛剛的那一隻小不了多少的巨大暗影從天而降……雙足飛龍粗糙的鱗皮根本無視那些樹木的枝椏,凌空下擊的銳風過處,強而有力的兩隻後爪在所有軌道上的東西……樹木,地面,甚至是金屬上面犁出兩道森森的深溝——一個傭兵和他手中的大鋼盾一起被掀飛進了林子,而那隨着鴨子一般嘶啞難聽的嘶鳴,一大團灰綠色的東西在一側的樹木上炸開了!
“勇者之神的臭內褲!那該死的混蛋到底招惹了幾隻飛龍!”
空氣中惡心的酸臭味兒讓克魯澤大聲的咒罵。然後再次蹬開弓弩搭上一根鐵箭,這種特別打造的,帶着鋒銳效果的箭矢幾乎每一支就要十三個半金幣,他自己也不過備了五支而已,但是現在如果不用,恐怕以後都很難有機會了——
剛剛撲下來的飛龍呱呱大叫,鳥一般的後抓一伸便抓起了一大塊足有半人大小的石頭,然後鼓動雙翼,一跳便飛起到了空中。看來這些狡猾的傢伙是準備使用著名的投石戰術了——這本來是老鷹用來對付烏龜的某種辦法,不過智力很高的雙足飛龍卻學會了用它們對付那些不會飛的棘手敵人。
實際上就在它飛起的同時,兩塊巨大的石頭已然凌空下落,呼嘯的聲音攝人心魄!天空中顯然還有着兩隻以上的飛龍!而尤其可怕的是,這兩塊石頭竟然是精準的朝着人類中兩個穿着長袍的人而去的!
面對着那從天而降的巨石,粉色法袍的女法師口中吟誦了一半的咒語一下子就被她自己的尖叫聲打斷了,這女人抱着頭就向後坐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魔法反噬的影響,不過幸好在她身邊的傭兵隊長已經拔出了大劍……“喝!”他猛地的吐氣開聲,於是那塊碩大的岩石轟的一聲便被他手中沉重厚實的鐵條生生砍成了兩半,雖然隨後碎片在後面激起了漫天的泥漿,可是卻沒有傷人的力量了。
“好樣的!”
即使身處險境,但傭兵之中還是發出了幾聲讚歎,要做到這樣的一劍光是有蠻力可是不夠的,眼神和運劍技巧都是關鍵,否則只會讓那不受力的石頭在空中翻滾而不是均勻的分到兩邊。這樣一手技術和力量,即使到哪個國家的軍隊之中,差不多也能領個千人長的位置乾乾。
歡騰的另一邊,作爲雷霆之爪中的老資格成員,克魯澤並沒有在自家隊長的劍技上投注太多的關注……
除了防範住那隻仍舊在地上撲騰的飛龍,他剩餘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另一邊——那個灰袍法師只是安靜的伸出手,就像是在對付什麼討厭的蟲豸一樣隨便揮了揮……他甚至沒有仔細去看那石頭的方向,而是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那位隊長的那一劍上了……可是就是這樣隨手的一揮,造成的效果卻是極爲驚人的——那碩大的石頭卻彷彿被什麼隱形的巨手直接接下,然後原路以更快的速度射飛回去,並撞上天空中剛剛準確的投出了兩塊石頭的一隻雙足飛龍。
沉鬱的撞擊聲和雙足飛龍的慘叫混合在一起變成令人心悸的怪響,那石頭的去勢簡直迅捷的堪比投石機的石彈,怪物撲騰着向後飛出去,卻完全不能維持自己的姿勢,只能和石頭一起翻滾着撞進了遠處的樹木之中。由於樹木的遮擋,甚至克魯澤也只能勉強辨認出那是一條全身已經塗布着烏黑色澤的老飛龍。
於是天空之中剛剛起飛的雙足飛龍嘶叫了一聲,將爪子裡的岩石扔下來……也不再看是否造成了戰果,而是轉身以最快的速度飛開了——這種怪物非常的聰明而且謹慎,一旦知道自己與對手的差距過於巨大,立刻就會毫不猶豫的逃之夭夭。
“見鬼的……”遊擊劍手將另外一隻箭矢搭上弩弦瞄了一下,卻只是磨了磨臼齒,籠罩在頭頂上十幾呎高度的樹木雖然因爲那三隻龐然大物的攪擾落下了無數殘枝敗葉,但無數年積累下的濃厚樹冠仍舊固執而嚴密的遮擋着所有人的視線。
現在,敵人只剩下林間空地中央,泥水中匍匐着的那一隻了……而那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或者是因爲施法者的精力分散,它身上的火焰已經熄滅了,不過看起來他也幾乎已經是奄奄一息……灰綠色的身體已經被炙烤成了一種可笑的灰黑,然後又被血液塗布上一層灰暗的藍色……那個帶着骨刺,有幾分威風的腦袋被酸液腐蝕的坑坑窪窪,原本一隻爬行生物的黃眼珠已經掉出了眼眶,乾乾癟癟的被一束焦黑的肉條掛在那同樣烏黑的角質面孔上,它趴伏着身體,短短的尾巴憤怒的拍擊着地面上的泥漿,只是除了引來更多的箭矢之外沒有實際意義。
擅長近戰的戰士們開始摩拳擦掌的一擁而上了,但是這種猛獸即使瀕死,也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一個怒吼着的戰士手中的巨斧,在吭哧聲中幾乎將它的後腿卸了下來,但也激起了怪物的兇性,它長嚎着猛地仰起頭,兇狠的瞪視着那個膽大的戰士,好像剛剛的虛弱都是裝出來的一般,胸腹之間隨着吸氣的動作漲大了一倍!
“笨蛋!快趴下!”克魯澤吼了一聲。
雙足飛龍的酸息是反芻出的消化液和口涎組成的液體……當然不會像他們強大的遠親一樣洞金穿石,但是其中的腐蝕性卻不亞於魔法師製取出的酸液,如果被這一團酸液打中,恐怕即使是再多的牧師,也沒法將被腐蝕掉大半的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了吧……
幸好有些時候,運氣總是均分的……一道模糊的黑光在空氣中閃爍了一下,那條飛龍漲大頸項忽然呼啦一聲崩裂開來,帶着半截長長的脖子砰地一聲撞向了地面,而裡面剛剛凝聚起的酸息呼啦一聲噴濺出來。而那一股子散播到空氣中腥臭氣息,讓周圍所有人的腦袋都略略發暈。
不過這液體的實際意義也就是在充滿泥水的地面上腐蝕出一片濃重的白沫,然後就被噴涌而出的綠色血液沖淡了。
“我的媽呀……真不愧是沼澤之王……”幾個傭兵在警戒了一會兒,注意到那兩隻飛龍再也沒有回來的意圖之後,纔開始放鬆的發出一陣低聲的咒罵與讚歎,這兔起鶻落的一輪交手,其實只持續了短短的半個沙漏刻度,甚至可能還不到的時間,卻幾乎讓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一種‘這是生平中最危險的經歷,至少是之一’的感受。
與那些稍微放鬆的同伴們相比,克魯澤仍舊保持着十足的警惕的,他舉着自己的十字弓眯起了眼睛,看着不遠處那個傢伙鎮定自若的樣子……那無疑表示對於這些怪物可以應付自如,自己這些偶然碰上他而捲入了麻煩的人只能是自認倒黴。現在最好祈禱他扔下自己這一幫人儘快離開。
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人?他剛剛似乎是說過他是路過的,那麼,他的目的是不是也跟自己這一行一樣?
“這位法師先生,如果可以的話,能夠告訴我們你的目的嗎?這樣說不定我們互相之間還能有個照應……”頓了頓之後,雷霆之爪的團長布朗開口問道。這位經驗豐富的老傭兵顯然也和克魯澤一樣,知道這個人不能輕易招惹。
“也好,就一起走一段吧……”
下一刻,灰袍法師的回答讓布朗的語聲頓了頓,他不過是抱着試探的意思說了一番客套話而已,沒想到對方就這樣順杆爬上來了,這一下他到倒有些不知所措。
雷霆之爪這一次接下來的活計,是護送那個女法師和她的兩個同伴來探索這沼澤之中的某些東西……那幫傢伙神秘兮兮的,看起來似乎並不是什麼正經來路的人物,對於這一次的目的也是語焉不詳,沒有向任何人透露出其中的細節,但明晃晃的金幣面前,所有人也默契的遵守了傭兵的規則,給錢辦事,沒有必要去關心沒用的閒事,更何況對方光是給出的定金,就足夠買下所有人的性命了。
不過高額的佣金也同樣說明了這一次旅行的危險性,百多人的雷霆之爪也只有這二十多個人蔘與其中,他們或許是藝高人膽大或者初生牛犢不怕虎,要不就是單純見錢不要命,可是他們也沒有不明不白的死在這種地方的願望。
帶上這個來路不明的人?確實剛剛那一戰之中他的表現似乎很強大,不過在現在這個不能確定他意圖的前提之下,他越強大也說明越危險——別忘了剛纔的那個麻煩就是因他而起,更何況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暴起發難?一個至少能夠對付一隻飛龍的法師或者還不見得能與這二十幾人抗衡,可是如果是背後偷襲,在魔法複雜難明的威力之下,會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都是不奇怪的?
可是現在翻臉無疑更加不明智,真的打起來自己這一行人也不佔什麼優勢,老牌的傭兵是不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的,而且對方還站在這裡和他們交涉,說不定還有一些轉機,何必要把自己的路堵死呢?
於是布朗最終咬了咬牙擠出了一個笑容:“那麼,雷霆之爪,很高興見到您。”
簡單的整理之後,漫長的行軍便再一次開始了,因爲不確定剛纔的兩隻飛龍會不會回來,因此沒人會呆在原地,不過讓雷霆之爪的一行人感到欣喜的是,那個神秘的施法者似乎沒什麼興趣關心他們將飛龍身上幾大塊完整的皮,眼球毒液以及肝臟還有血液這一類的小東西收起來的舉動。
現在那個人已經代替了剛剛因爲施法失敗而全身痠軟的粉袍女法師,正分開那些茂密的、寬大的葉片行走在破破爛爛的棧道上。
可是隨着行進,所有傭兵稍微放下的心又都開始慢慢的提了起來……周圍的光線越來越黯淡了,那些頭頂上密密匝匝的樹葉簡直連成了實體,不到五百碼之後,除了那些微弱的螢火,棧道附近竟然沒有了一絲的光亮,因此幾個人不得不點燃火炬,小心地沿着沼澤之中的這條路徑摸索。
火炬的光映出這些人腳下一條灰濛濛的,表面佈滿斷裂的木板的棧道,同時也映出一行人漸漸蒼白的臉龐……隨着逐漸的深入,周圍的空氣開始失去了沼澤的那種悶熱,開始還算是舒服的冰涼,最後卻變成了陰沉的寒冷,冰冷的黑暗潮水般從四周涌出,將所有人包圍。
“把眼睛閉上……”
前方的黑暗裡驟然傳來了那個灰袍法師的聲音,而在所有人的驚愕之中,周圍的黑暗在一瞬間開始旋轉起來,然後閃爍出刺目的,彷彿霓虹的光!
這光線來得快,去得也快……當所有人詛咒着抹去眼中的淚水,就發現他們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一片陽光之下……在他們面前,一座奇異的城市,正在陽光中鋪展開自己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