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之輪並不是一家餐館,酒場或者旅店……雖然說從外表上看來,它比印記城之中任何掛着前三者頭銜的建築都要更接近於他們的定義:巍峨的石質建築羣帶着宮殿的優美與和諧,在整個印記城的女士區裡面看起來也算是鶴立雞羣,但是就如同他的名字之中暗示的某些部分一樣,它是一家賭場。
娛樂這種東西或者可以簡單,然而在有勢力的人羣之中,卻從來也不會匱乏……現在康斯坦丁眼前這個寬闊的大廳似乎就在詮釋着這個小小的道理——紅黑兩色的輪盤賭,畫着各種彩色圖畫的卡牌,從三面到一百面的骰子……除了那些需要高科技支持的賭博方式,你在這裡幾乎什麼都能找到,甚至角落裡還有兩個微型的環狀跑道,幾匹小小的馬匹和他們的騎手就在其中賣命的奔馳,而在一個面上靜立的一衆人物盯着手中卡片,或紅或青的臉色,讓康斯坦丁不由得有種身處澳門的感覺——不是拉斯維加斯,這裡還沒有那麼闊綽和繁榮。
當然,如果是要相比客人們的種類的話,或者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在地球上你不可能找到能讓惡魔和天使與人類擠在一起對賭的場所。
康斯坦丁的視線掃過周圍的人羣,兜帽陰影中的眉頭不由得深深地皺起——這個巨大的場地之中,強烈的魔法壓制效果從各個角落之中散發出來,讓幾乎所有低於五階的魔網都無法被撥動……那種一下子失去了與魔法聯繫的感覺足以讓每一個施法者心中不安……尤其是現在的康斯坦丁。
不過他並不會將自己這種不安表露出來,他放緩了腳步,視線在兜帽之中不住的流動的樣子與那些初至貴境的呆頭看起來沒有太多的不同——身後的雌性吉斯洋基人雖然除了那個名字之外沒有透露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但是有時候僅僅只是個名字就已經足夠說明很多的事情了。
掠奪者舍米莎卡……印記城之中的黑道女王,無數間諜和探子的頭目,或者也是消息靈通程度僅次於痛苦女士的人。
這是康斯坦丁能夠想起來的惡魔的記憶之中的一段……那個傢伙雖然並沒有在印記城之中呆上太久,甚至沒有見過痛苦女士的樣子,但是卻牢牢的記住了這樣的一條短語。所以那個名字也足夠引起康斯坦丁的警惕……和頭痛——這樣看起來那個雌性吉斯洋基人顯然不是這位女王的下屬也是與她相關的傢伙,雖然一個被稱爲黑道女王的人物本就應該擁有一張龐大的關係網絡,但是自己的運氣也真是莫名的好了些。
因此不把手裡的牌都亮出來是個很好的習慣。畢竟哪怕再小的牌面,只要出其不意,在關鍵時刻都可能轉變成勝負手。
“你就是那個人?好吧,幸運的小子,跟我來,不要讓陛下久等。”
穿過了幾組正在盯着輪盤和紙牌的惡魔,大廳的最深處,一個身高少說也要超過八尺的巨怪站立在通往內側的門扉前,他碩大的肚子雖然有些累贅,但是比大腿還要粗些的手臂卻不只是讓他看起來像是一隻猩猩,更是顯示了可怕的力量。
“小子!在見到陛下之前,我想我需要大發慈悲的告訴你一些規矩……”
巨漢引領着術士等三個人向前向前走過一道裝飾華麗的長廊,長長的頸項卻將腦袋送到了身後的術士的面前,有點含混的煉獄語帶着熱風和濃重的臭氣,小孩手臂一般粗壯的手指幾乎點到術士頭頂:“不管你到這裡來是幹什麼,是否有能力證明你是個強鳥而非呆頭,總之在陛下面前,你最好管住你和你手下的任何東西,不要讓他們引起陛下的不快,否則的話,即使陛下……或許她會寬宏大量的不予追究,但是有些比較魯莽的兄弟們可就不會……”
這個聲音隨即就變成了一個悶哼——術士伸出兩根手指,狀似不耐的將他的手撥開……但那蒼白細長的手指只是狀似無意的一搭,惡魔骨頭扭曲的破裂聲便清晰地在走廊中迴盪起來。
十指連心這個狀態看來適用於大多數生物,所以惡魔幾乎立刻就要暴走……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長廊另外一側的門扉已經緩緩開啓了,露出並不異常寬闊,卻亮如白晝的殿堂。悠揚的歌聲在其中隱約迴盪,繞樑不絕。
“很高興見到您,被平靜陛下關注的強者。我是舍米莎卡。”一個清亮的女聲從房間正中的寬大座椅上傳來。聲音優雅、威嚴但並不盛氣凌人……
“很高興見到您,舍米莎卡女士。您可以叫我,嗯……卡恩。”在十幾尺外站定的術士用一種毫不在意的語氣報上一個假名,擡了擡視線。
不得不說,這位邪魔確實擁有着如同一位女王一般的高傲與華貴的姿態。先不說那張用炎魔皮裝飾的鮮紅色的闊大座椅,光是服飾便足夠讓她傾倒衆生——從遠處看,這件寬大的長袍從上到下都是寶藍色的;然而一旦走近這位女士,術士卻發現,它實際上是由藍、綠、紫三色的上千枚寶珠組成。珠子在房間的光輝之中微微生光,卻越發勾勒出她姣好的身體曲線。
而她的頭頂上,還帶着一個漆黑的冠裝髮飾,繁茂而光滑的漆黑葉片組合成爲向上的冠冕,彷彿在宣佈着她的某個隱匿的身份——這種名爲剃刀藤的攀援植物在印記城之中或者隨處可見,但是眼前的這一簇卻彷彿與他們攀附在各種牆壁上的親戚完全不是同種的生物——或許這得益於正在認真的將它的每一條枝葉修飾成爲合適形狀的那雙手掌……事實上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讓人相信一個提夫林那遍佈着鱗片和長爪的手掌竟然能夠做出如此精細巧妙而又富有藝術魅力的作品。
事實上從事着類似工作的並不只有他一個而已——至少超過一打,形態各異的混血兒們在那寬闊的椅子旁邊忙碌着,打理着每一顆寶珠,擦拭鞋子的表面,梳理着毛髮……甚至有一個舉着一座幾乎有七尺高下的穿衣大鏡……似乎意圖讓這位女士永遠處於最爲整潔華麗的狀態。
不過,即使她的外表再熠熠生輝也好,康斯坦丁依舊沒有什麼興趣對於她表現出什麼好感……因爲這位女士,是一隻高等優格羅斯魔魔。好吧,這個說法可能太過於下層界了一些,主物質位面的人很難聽懂,不過倒是有個例子可以類比——準確的說,這位女士與康斯坦丁熟知的魔法商販埃金先生,屬於同一個種羣。
當然,與那個搞笑,狡猾,卻又表面善良的眼罩豺狼不同,這位女士無疑更加符合這個種羣在多遠宇宙之中的形象——甚至是過於符合了。她更像一隻來自世外桃源的愛整潔的狐狸而不是一頭齷齪不堪的豺狼。她一塵不染的金黃色毛髮柔軟而整潔,細細的白色條紋從她長吻的末端一直延伸到嘴角,而那裡一直洋溢着一個可掬的笑容——十分迷人。或者她刻意的想要讓自己看起來是一個平易近人的惡魔?
……
“雖然這樣說有些失禮……卡恩閣下,不過我已經大概瞭解了您的意圖。當然,首先要聲明的是,我很願意幫助您。作爲之前我的手下無禮冒犯的補償。”
舍米莎卡端起精緻的水晶杯,其中的酒漿殷紅如血,卻也讓他她纖長五指上至少六個戒指閃爍的光澤更加耀眼:“不過,您應該清楚,印記城之所以被稱爲衆門之城,是因爲這個城市是有無數的傳送門構成的。不論是世界的哪個位面,無盡深淵,天堂,元素位面,主物質界,都有相應的傳送門。但怎麼找到正確的門……這非常困難,你知道成萬上億的門,並不是可以一個一個打開看的。而且在這個並不大的城市之中,每一個的位置都必須很精確,萬一選錯了一道不該進去的門。連回來的機會都沒有了。”
康斯坦丁同樣舉杯沾了沾脣……當然只是做了個樣子而已,但卻並沒有開口——高等優格羅斯魔也是邪魔,自然沒有助人爲樂的天性,所以她所謂的幫助必然是一場交換。
“而且主物質位面……那個被衆神關注的地方,即使是在萬門之城,通往那裡的門扉也少得可憐……如果是無底深淵的話,那麼我想倒是可以保證萬無一失。我在無底深淵神廟有些朋友,他們可以把你送到萬淵平原的斷域鎮,您可以通過那裡的傳送門回到主物質位面。如果您能夠負擔得起惡魔們昂貴的收費的話。”
術士仍舊只是微笑,心中卻在暗罵——其實在惡魔的記憶中很清楚,女士區的無底深淵神廟中確實就有一個直達深淵比較固定的傳送門,收費貴了一點兒,卻也並不那麼離譜,根本用不着這個傢伙介紹。
更何況這個高等優格羅斯魔根本就是胡言亂語,稍有點知識的人都知道那其實是個不固定的傳送門——就像名字一般,無底深淵有無數層,而這個傳送門只管回到深淵,完全不知道會傳送到哪一層。說起來那兩個女人也就算了,康斯坦丁在無底深淵樹敵可謂頗多——巴爾格拉領主對於賽達洛斯的力量垂涎已久,而他的老大迪摩高根的更是個權勢熏天,甚至比諸神還可怕的傢伙,誰知道從上回鬧過那一出之後,他有沒有將自己全線通緝?
或者是從術士嘴角掛着的森冷笑容之中察覺到了什麼,舍米莎卡毫不猶豫的接下了自己的話頭,就像那只是一個私人的建議:“不過,據我所知,從印記城通往主物質界的傳送門,其實只有三個稱得上穩定,而其中兩個的位置是不住移動的,唯一固定的那個,在萬亡會的總部停屍房裡。”
“這樣嗎?”康斯坦丁再次舉了舉手中的杯子,心中卻是一沉。
萬亡會算是印記城裡相當出名的一個組織——這個組織的來源有些複雜,但總而言之,就是一羣不死者,或者說一羣死了以後,還能思考的人物們創造的派別。他們認爲生活是不過是一場戲劇,只有死亡纔是唯一的真實和美麗。活着就是不停的考驗,考驗,直到你找到真正的死亡。寧靜,歡樂的,平和的世界。
因此他們就在不停地向每個活着的人宣揚這種理論,試圖讓所有人都找到寧靜歡樂和平和,也就是讓你去死……所以,一般人只要還沒有遭受心裡上的嚴重打擊,一般都會遠離這些腦筋不正常的傢伙。
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它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了印記城的一部分,或者也並不爲過。
印記城每天都在死人,死法千奇百怪,死去的生物也是千奇百怪。他們有地獄的魔鬼,也有深淵的惡魔,有天界的生物,也有荒野的獸人。這裡是萬門之城,有着多元宇宙各處的旅行者,也有着多元宇宙各處的屍體。雖然這裡是中立之地,但是那只是在大街上,小巷深處會發生一些什麼事情誰又知道呢?互相對立的陣營之間,竊賊和強盜的順手而爲,都會讓無辜者的屍體遍佈……而城市中可沒有警察這一類的職務,痛苦女士本人偶爾或許會救下一兩個人,但是這種機率可不高,女士也不會總有心情救人。
但是如果就這樣的死下去卻又是不行的……畢竟那個數量相當的驚人,即使是比西大陸還要大的地皮恐怕也無法掩埋他們……因此便必須想辦法處理掉這些屍體——而負責這個工作的,自然就是對於死亡欣喜異常的萬亡會了。
“根據某種令人無法理解的教義,萬亡會處理屍體的方法,就是將他們送返回原本的位面,因此,在這裡,有着印記城內數一數二的傳送門羣落。它們通往多元宇宙的每一個角落——至少是每一個位面——當然也包括主物質位面中的幾乎所有著名的世界。”
或者是察覺到了康斯坦丁的某繫心緒。高等優格羅斯魔發出了一串清脆的笑聲,她晃動着一根手指上碩大的鑽石戒指漫聲道:“但是,你知道,想要進入那裡可並不容易,因爲除了死人,任何人都不能進入到萬亡會的總部,即使是那些走投無路的臨時收屍人,也不能夠進入其中,因此如果一定要通過那裡回到主物質位面的話,我想您可能需要等上一段時間。”
“等多久?”站在康斯坦丁身後的牧師忍不住開口問道……看來面對一個惡魔慢條斯理的交談已經耗光了她僅餘的耐心了。
幸好,舍米莎卡並沒有對於這個彷彿質問的語氣有所表示。
“哦,那很麻煩,你知道,異容或者變形術變成屍體進去的方式決對不行。萬亡會的屍體檢驗官相當實力雄厚。如果被發現假冒的屍體,他們通常樂意在現場把它們變成真正的屍體。他們的信條,每個人都會死,早死比晚死好。”
“那麼,那個傳送門在什麼地方,你……你可以告訴我們嗎?舍米莎卡女士?”女牧師盡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緒,低聲問道,但是其中的打算顯然還是很容易猜到。
“急躁是失敗的同路人,年輕的女孩兒……要知道萬亡會之中絕不缺乏高等巫妖和吸血鬼。它們只要一個小小的召喚,便能夠拉出無數的不死生物……而且那個建築裡面像迷宮一樣,大房間套小房間,無數的鐵牀,多到數不清的門,樓梯……直接衝進去的方法是絕對行不通的……”高等優格羅斯魔掩口輕笑道,然後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我在這小地方上面,也經營了一家旅店,雖然只能算是舒適,但也足夠安頓各位,因此請安心在我這裡休憩一段時間吧,朋友們,我會安排好一切的……”
……
“陛下,您真的打算幫助他們?”三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向上的階梯之上,而高等優格羅斯魔則微微眯起眼睛,緩緩的撫弄着手中的酒杯……於是一段沉默之後,一個替他擦拭鞋子的提夫林擡起頭,輕聲的問道。
這個詢問立刻爲他帶來了滅頂之災!優格羅斯魔忽然伸出手,從頭頂的花冠上折下了一根花枝!——微微的一個揮舞之間,那寸許長的剃刀藤已經延展出了七八尺的長短,帶着瘮人的風聲重重的刮過那個可憐蟲的身體!
皮甲和皮膚都沒法擋住那種可怕藤蔓的鋒利葉片,一瞬間這個多嘴的傢伙便已經血肉模糊,但是那淒厲的慘叫似乎反而讓優格羅斯魔有些興奮,她毫不猶豫的揮動長鞭,直到那個可憐的傢伙完全變成了一團萎縮在地上的血塊。
“你們這羣白癡懂得什麼?除了會給我找麻煩之外,就什麼也幹不好!”
似乎終於發泄出了某種怒火的女邪魔尖笑道,聲音之中帶着某種毫不寬容、充滿憎恨、令人毛骨悚然的歇斯底里……然後,這聲音在下一瞬間卻又立刻鑽回到了那種優雅的外殼之中:“女士眷顧的人,哼哼,斯卡爾,看看我給你找到的這個玩具,究竟合不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