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人們的腦袋到底在想些什麼?奈落又在想些什麼?他們以爲這樣的一個幻術,就能夠讓所有人相信,懲戒之神真的已經隕落?”
午後的陽光從城堡拱形的落地窗戶中灑進來,讓整個會議室之中充滿了一種夢幻的柔性色彩。然而坐在圓桌上首,身穿銀色公主長裙的少女,卻正用一隻纖細的手掌扶住額頭,將她的面容隱藏在一小片陰影之中,只發出一個輕輕的嘲諷的聲音:“神祗隕落……他們以爲這是那些三流貴族之間的奪嫡戲碼?只要鬧到人盡皆知,就可以名正言順?”
“但是女王陛下,事實上,直到現在爲止,三神神殿方面仍舊沒有能夠給予我們一個正面的迴應,不僅如此,他們還召回了大部分的聖武士和牧師,現在仍舊服務於城市防務的,只剩下了部分培羅陛下的牧師。這樣看起來,獸人們放出的那個影像,或許,或許是……”
圓桌下首側方的年輕人猶豫了一下,開口道。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那個禁忌的字眼:“但不管如何,前線上所有的兵力收束之後,克蘭菲爾德的防禦已經更加牢固,目前在法師的協助之下,城防的大部分已經以秘法徹底加固,我相信無論在任何方面,它都足以應付獸人的任何進攻……而且現今的狀況看起來也並不全是壞處,只要將這支遠征軍全部消滅……哪怕只是大部分消滅,那麼甚至放棄克蘭菲爾德的戰術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獸人的繁殖能力或者比人類要強上一些,但是一個優秀的戰士也同樣需要十餘年的成長,所以……陛下,我斗膽……”
他的聲音被一隻微微舉起的手掌打斷了,女王將視線轉向左手邊全身鎧甲的魁梧男子:“如果這裡成爲戰區,城內的民衆能夠撤退出多少?”
“不好說……現在的情況看上去相當不樂觀,他們佔據了莫拉尼,卡夫,以及穆城,便形成了堅固的包圍網……三面包圍,只出了一個方面的空隙,再在這條道路上埋伏重兵,這是一種經常使用的戰爭手段,尤其適合兵力相差懸殊的圍城戰……”中年男子的半張面孔被隱藏在頭盔之下,只是聲音已經些微透露出了一點他的表情,“如果卓爾……咳,西娜菲小姐提供的情報沒有太多的錯誤,那麼幽暗地域通向東南的幾個行省的通道並不見得就不能夠通行,他們只需要有幾千人的部隊埋伏,那麼在面對失卻了城防的人類的時候就已經擁有足夠的優勢了……沿途的騷擾足夠延緩我們的腳步,供他們大軍從容追襲,尤其人心紛亂,等待着我們的只有被……總之這種撤退的方式並不可取。”
“也就是說……根本就不能考慮從常規意義上的各個擊破戰術了嗎?真是天大的諷刺啊,人類原本爲了抵禦獸人而修建的城防,現在反過來成爲了他們用來囚禁人類的牢籠。”少女嘆息一般的呼出一口氣,再將目光轉向圓桌最爲陰暗的角落。“凡爾納大師,獸人的具體兵力部署,能夠探查清楚嗎?”
“東西北三個方向之上的兵力相加,數量至少超過十萬。隨軍之中的正式施法者的數量大約五到六百。這是能夠明確探查的部分,至於說核心……那些所謂的大薩滿別的能力沒有,調用格烏什神力的方式倒是有點麻煩,我這裡預言系的法師並不足夠穿透他們的屏障。”蜷縮在那張高背椅上的人影將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那件黑色的長袍之中,彷彿厭惡陽光一般地,發出一個乾澀的聲音:“如果我是他們,只要稍微有點環法的基礎,就足夠調動一些大型的法術……我只能保證於法師塔周遭二十哩之內的防禦,再遠就容易失手。”
這句斷言引來了一陣輕微的吸氣聲,十萬的軍隊數量並不算的駭人聽聞,在承平日久的菲尼克斯雖然不多……但前雷爾夫皇朝的歷史上也曾經有過幾個大領主之間的摩擦而引發的戰爭,徵召過曾經超出這個數字,甚至幾倍的衛戍部隊,然而那些以地方警衛隊拼湊的雜亂隊伍,大部分都不過是用來威懾對手的數字,遠不能和眼前兇悍的獸人軍勢相提並論。更何況五到六百名施法者……
那很有可能帶來一些異常可怕的禁忌力量。
魔法的世界之中有太多的能力是常人所無法衡量的,傳說之中有着太多以強大的魔法擊潰優勢部隊的戰例,在超越極限的毀滅力量之下,再精銳再多的士兵,再高強的戰士也和螻蟻沒有任何區別。戰爭地概念在這種力量的介入下發生的改變是本質性的,士兵們死在慘烈的戰鬥中是一回事,而像烈火下的螞蟻一樣一片一片毫無意義地犧牲掉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麼糧食呢?”
“以現有的糧草儲存,即使完全放棄那些外圍的莊園,仍舊足夠全城所有的民衆……嗯,三十三萬八千人一直使用到豐收節——只要能夠仔細計算髮放配給。而如果考慮到法師們的幫助,那麼就算是一直這樣困守城池也不見得會有多少問題……不過前提是……克里斯汀法師能夠幫助進行糧食的運輸。”乾瘦的老人輕輕咳了一聲,開口道。
女王擡起頭,目光從這位老人開始,在圓桌周圍,不多的幾個人的面孔上逐個掃視過去……
首先是左手邊上包裹在全鋼盔甲之中的中年人。
溫德爾子爵手下的精英士兵纔是對抗獸人進攻的主力,他們都是經歷過前方戰場血肉搏殺,戰士之中的精英,經驗相對豐富——至少在這些時間的清剿戰鬥之中都曾經殺死過幾個獸人,對於獸人沒有任何的恐懼心理。然而整個這樣的士兵的數量現在也不過纔剛剛達到兩萬出頭。在數量處於一比五的劣勢之下,能夠做的最好的戰術也就只有據守城防。
然後是那個有些瑟縮的年輕騎士——克蘭福爾家族的年輕家主臉上滿是那種青白的顏色,原本總是精心打理的外表也已經無法掩飾從內心中透漏出來的憔悴。深深陷下的顴骨上方,兩道烏青的眼袋讓他看上去甚至有些重病纏身的模樣。
想必這個時候,他已經無比後悔自己爲何要將這個家族的擔子攔在肩頭了吧……女王不無諷刺的想。
當然現在他的忠誠已經不必擔心——如果那個人所說的沒有什麼錯誤,一旦他的腦海中出現任何對於皇朝不利的因素,那麼痛徹心肺的痛苦就會找上他……這句話的真假無從驗證,但是從這幾個月的情況來看,這個志大才疏的傢伙也確實也算得上對於防衛的事物盡心盡力。
可惜,他掌管的家族士兵們的戰鬥力,也和他的能力一樣稀鬆平常,難委重任。
這也難怪,這些貴族們聚集起來的家族部隊在幾百,甚至千年之間的模式都沒有太多的變化,用核心的一支部隊的暴力將這些比農夫強不到哪裡的士兵們凝聚起來,然後領主們所要做的就是將着一隻軍團帶上戰場,當敵人揮刀砍來的時候,不論那些傢伙怎麼不情願都會爲了自己的性命去戰鬥的。
這樣的軍隊如果用來剿滅小股的同樣凌亂的敵人——大多數是同樣水平的暴動的農民——的時候還好,一旦遇上了強敵的結果幾乎是註定了的大面積潰逃,士兵們在一起還能相互監督,但是一旦在戰場上開戰,分散開來之後這樣的監督與約束無疑會大大降低,幾乎在每一次戰爭之中都有着士官同士兵們一起逃竄的例子。
或許一些高明的演說家可以激起他們用來對抗邪惡的心,但是如果對手提升到了邪神的等級……他們能夠做的似乎也只有在對方的威能之下顫抖,順便祈禱有那傳說之中的勇者來拯救他們了。
可是誰又能夠擔當起這種角色呢?
埋沒在陰影之中的大法師顯然是不可能的。
施法者是不可能爲了帝國誓死效命的,這位大法師能夠坐在這裡,完全是出於對於獸人的厭惡,對於死神的不屑……但是那並不代表他的法師塔之中所有人都這樣想,法師們的想法向來難以揣測,尤其是在明瞭了那件事情的真相之後,年輕的女王對於大法師塔之中是否還有潛藏的敵人,一直便保持着保留的態度。
而大法師的身邊那三張空缺的高背椅……對於那個不知究竟是否真實的幻象,三神神殿方面似乎已經決定了以沉默應對……不管怎麼說,神祗之間的衝突顯然可以保證他們是最爲堅強的一支抵抗力量,但除此之外,他們現在的戰力能夠發揮到什麼程度,還是一個未知的數值。
不得不說,獸人這個毫無掩飾地宣傳舉動或許荒誕,但是卻極其有效——一個神祗在民衆心中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或許在平常他們沒有填飽肚皮的東西的時候,懲戒之神陛下也不過是他們閒談之中諷刺的對象而已,然而如果這個神祗真的被敵人擊潰……現在雖然已經封鎖了大部分的消息,但是有些留言還是難免從那些在前線上撤回來的士兵與民衆之間逐漸流散開來。造成了很多不利的影響,只是年輕的女王知道,單純的制止是沒有意義的。除非有辦法能夠用事實來說話。
然後是那個同樣將自己籠罩在一層法師袍陰影之中的年輕女子。
在那個人不在的前提之下,以這位法師爲首的他的部下仍舊無疑是對抗獸人最爲強力的武器……無論是那些能力高超的傭兵,還是匪夷所思的戰鬥方式,甚至是大方向上的策略。甚至是民衆們精神上的依靠方面——艾瓦梅爾恩的教會在傳言四起的如今,已經隱隱擁有了取代三神神殿那個號召者地位的氣勢。
年輕的女王低下頭,將目光重新收回到扶着額頭的陰影之中,掩蓋在因爲想起那個名字而產生的表情的變換。而那個名字,此時正讓一股抗爭的火焰在她的心中燃燒起來。
其實,也沒有什麼需要過多思考的了吧?
現在已經沒有了逃走的餘地……如果這個時候選擇放棄了克蘭菲爾德,整個菲尼克斯,或者說整個西大陸就再也沒有了王朝能夠逃避的地方……或許什麼地方都能夠容得下自己這個人,甚至自己家族殘餘的人,然而,那樣的話自己也就只能是以一個人的身份活下去……苟延殘喘下去,傳承了幾百年的菲尼克斯的血脈,恐怕會就此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之中,化爲某個卷軸上微不足道的幾行墨水的痕跡。
自己不能夠接受這樣的生活,母親不能接受這樣的生活,名字之中,那代表着王朝的字符,尤其不能接受這樣的生活。
我們不是毫無抵抗之力。
我們有糧食,從年初開始,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得心應手,那種捉襟見肘的財務狀況早就不再發生,從南方源源不絕的運送過來的糧食已經堆滿了克蘭菲爾德的倉廩。
我們有堅固的依靠——周遭六七座城市的抵抗並不是沒有任何的價值……獸人們蹂躪過那些外圍城市的間隙,克蘭菲爾德的城牆已經被使用那種所謂的特殊方法,更加進一步的,徹底的加固了,那高達七十餘呎,厚度也超過三十呎,擁有內部碉樓一般的城防,簡直已經完全超出和顛覆了自己對於城牆概念的印象,與之相比,原本記憶之中的海頓的堅固城防,也不過只是一層比較華麗的裝飾。
而最重要的是,我們有着勝利的希望與優勢。
被限制在環境惡劣,地域狹窄的北方,格烏什對於獸人的治理策略一直就是簡單而粗暴的,那就是優勝劣汰弱肉強食,只有最爲精壯的士兵,最爲強大的獸人部落才能夠被保留,而弱小者都會在每年一到兩次的大進攻之中,在康納利維斯家的刀槍之下消耗,但是現在的情況發生了根本上的改變,康納裡維斯家不再是敵人,而獸人也不必再龜縮在那貧瘠狹小的土地上……他們蝗蟲一樣鋪滿了半個大陸,格烏什原有的統治方式便變得不再適用了……
弱小的種族仍舊被當做炮灰使用,而強大者則毫無顧忌的佔據他們原本的資源,於是,他們之間的分化已經開始產生了……實際上如果按照一般的狀態,這種事態,本應在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之後纔有可能被激化開來,不過,在將幾千名流散的獸人逐步注入到其中之後,言論便像業火一般延燒開來,最近兩個月攻擊的停滯,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
至少克蘭福爾家族的年輕族長有一部分的意見是正確的,只要消滅了這一支獸人的精銳,那麼所有的一切都會向着最好的方向發展……我們可以慢慢地擊潰獸人,收服失土,擴展在對方後方的佔領區域,分化他們的族羣甚至將其中的一部分化爲人類地區之中生活的無害民衆,然後……
然而,這計劃之中那種濃厚的‘他’的味道,實在是令人難以忍受……不,不對,現在我應該考慮的是奈落——在面對一個神祗來犯率領的一支軍隊時,似乎任何周密的準備也不算不得多充分……但在克里斯汀的說法中,他曾經多次的擊敗奈落的化身,那麼這一次是否也……真是見鬼!薇拉妮卡不是同樣可能……
年輕的女皇狠狠地搖了搖頭,將所有雜亂的思維甩到一邊。
“我會和我的子民站在一起,我相信他們可以支撐着我們度過任何的難關,無需顧慮什麼,既然獸人和奈落希望攻擊克蘭菲爾德,那麼,就讓我們將他們盡數埋葬在這座城市之下吧。”她擡起頭,用纖細卻堅定地聲音說道。
圓桌之上的寂靜隨之被稀疏的擊掌聲打破……
“我一向厭惡那些所謂的正義……不過小姑娘,不,是我們的女王陛下,看來你倒是並不缺乏那些貴族之間並不存在的勇氣。我還以爲除了康斯坦丁那個小子,貴族之中已經不會有什麼勇敢存在了呢。”黑袍的大法師輕輕撫掌,發出一句像是讚許的嘲諷……抑或是帶着點嘲諷的讚許?
這番話自然讓滿桌上的貴族首領們進入了一種無語的尷尬,幸好這個時候,一個年輕的侍從官輕輕地推開了會議室的門扉。
“羅弗寇侯爵讓我稟告陛下以及在座的諸位,傑拉爾丁·厄休拉·雷夫爾王……王子殿下的特使,已經到達。”在女皇輕輕的盍首示意之後,他猶豫地開口道。
“在這麼忙碌的時候,那個小鬼會有什麼所謂的善意?”已經站起身的大法師不耐煩的隨口問道,他看來已經不相信了。
“是,傑拉爾丁·厄休拉·雷夫爾王子殿下已經向我們派遣了以兩千名聖武士爲首,總數一萬五千的援軍。”猶豫了一下,侍從開口道:“殿下的特使,普內斯法師閣下,帶來了王子殿下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