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州失守了!
這對於樑乙埋而言,是一個晴天霹靂。
接到消息時,夏州已經被攻破,種諤不過帶了幾千殘部突圍出去;銀州與綏州也是岌岌可危,折克行已經快要頂不住了;西夏前鋒的騎兵甚至已經到了延州一帶,鄜延路一帶的宋朝軍民人心惶惶。
眼看着在東路的反攻就要成功,可在這個時候,噩耗傳來,靈州陷落!
怎麼會這樣?
第一時間,樑乙埋的反應是不相信,他覺得自己在外圍的佈置相當到位,靈州是安全的。
可當得知是秦王趙昭親自出馬,從蕭關北上,越過沙漠,突襲靈州的時候,樑乙埋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不是在韋州嗎?
樑乙埋沒有問出這樣的話,趙昭既然出現在靈州,那就意味着這是一個障眼法。可惜自己並未看出來,也沒有足夠的提防。
終究是自己大意了!
不過靈州好歹有三萬大軍駐守,城池高大堅固,竟然被輕易攻破,實在沒什麼好說的。有內應,自己竟然沒有察覺,能怪誰呢?
趙昭一早就發佈了號召羌人的文告,可是自己並未太放在心上,如今看來,對橫山羌還是有很大吸引力的。
當然了,也有自作孽的成分。若非悉羅部強佔了羌人牧場,伍黑未必會倒戈相向。想想真是無奈,興慶府的党項貴族們整日埋怨自己抵抗不利,可若非他們倒行逆施,情面何以會如此糟糕?
如今說什麼都已經晚了,該怎麼辦纔是當務之急。
靈州陷落,那邊在東線的反攻。即便有巨大優勢,也沒有意義了。趙昭此舉,乃是火中取栗的冒險行爲,如今成功了,對自己而言就是釜底抽薪。
撤兵是必然的。否則若是黃河沿岸有什麼閃失,數十萬西夏大軍歸途被人切斷,後果不堪設想。
更可怕的是,靈州與都城興慶府,以及西夏最核心,最富饒的寧/夏平原。中間只隔了一條黃河。宋軍在靈州,就如同一把尖刀,時刻威脅西夏咽喉。
雖然樑乙埋認定,宋軍目前沒有渡河進攻興慶府的可能,也做不到。但關乎國都安全,豈能兒戲?只怕現在興慶府都該炸開鍋了。那些党項貴族。甚至是尋常百姓,都會坐立不安的。這些都是沉甸甸的壓力,幾乎讓樑乙埋難以喘息。
現在及時撤兵,若是能夠反攻奪回靈州,情況還是有挽回餘地,對興慶府有個交代,對大局也是有利的。
此刻。駐紮在靈州宋軍只有兩萬人,趙昭本人就在那裡。宋人有句話叫做擒賊先擒王,抓住了秦王,等若是勝利,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撤軍,反攻靈州!
樑乙埋痛心疾首地下達了命令,看着岌岌可危的銀州城,已經如同喪家之犬般的折克行與種諤,無奈轉身離開。
除了戰略上需要外,不撤軍也不行了。靈州陷落的消息並未能完全封鎖。很快在士兵中間流傳開來。
尋常士兵不見得有那麼長遠的見識,以及堅定的心理素質。在他們看來,靈州是後方,是他們的退路。
如今靈州被攻陷了,豈非說明退路被切斷?靈州都沒了。那麼西夏在黃河以東的土地豈非全部要淪喪?
如此一來,他們也就處於宋軍的包圍之中了,想要安全,就只能渡過黃河,回到黃河西岸。
回家!
在驚恐與求生慾望的雙重作用下,士兵們普遍有這樣的心理。
快,必須要快!
士兵們知道,必須搶先渡過黃河,否則一旦宋軍封鎖了黃河沿岸的渡口,他們就是甕中之鱉了。當然了,北上繞道沙漠、河朔高原或者河套平原,也是能夠回去的。只是繞到千里,足矣拖死大軍,尤其是在這等人心渙散之時。更何況,那些地帶,大部分在遼國掌控之中,想要通行也並不容易。
黃河,渡過黃河,這是他們唯一的希望。是以西夏士兵人心惶惶,各種消息捕風捉影以訛傳訛,軍心更加的渙散,三軍將士籠罩在驚恐之中。
樑乙埋很快就發現了這些問題,也是憂心忡忡,現在最怕的就是軍心亂了。否則,可真就一敗塗地了。
故而只得命令各軍將領,全力安撫將士們的情緒,保證大軍不亂,軍心穩定,反攻靈州。
因爲有國相親自坐鎮,東線大軍的情況還算不錯。
可中路的韋州那邊,情況就很糟糕了。
靈州突然陷落,守將一頭霧水的情況下,更多的是驚恐。靈州沒了,等若韋州成爲一座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孤城,落入宋軍的包圍圈之中。
這可如何是好?韋州是作爲靈州外圍屏障而存在的,如今作爲核心的靈州不在了,堅守韋州還有意義嗎?
撤退,回到黃河西岸,韋州將領也有這樣的認識。靈州陷落,釜底抽薪,意味着西夏在黃河東岸的國土全部淪喪,至少暫時落入了宋軍手中。此時,無論是保存實力,還是保存西夏核心的基業所在,都該回到黃河西岸去。
而且他們有更爲便利的條件,距離黃河更近。只要數日時間,就能到黃河岸邊的鳴沙(地名,今中/衛鳴沙山),從那裡渡過黃河,就暫時安全了。
不過守將也知道,倉促撤離,反而容易讓宋軍有機可趁。再者,忠心還是要有的,故而選擇暫時引而不發,看看國相樑乙埋是否有什麼命令。畢竟西夏在黃河對岸還有二十萬以上的兵力,也不至於全無應對之力。國相那邊若是有什麼計策,反敗爲勝也是有可能的。
守將也想到,雖然不能前去救援靈州。但拖住劉昌祚所部,他們不能及時趕去救援。宋軍在靈州的人馬不多,樑國相那邊或許有機會可以反攻。奪回城池。所以,暫時堅守韋州還是有異議的。
難爲守將倒是一片就赤城,沒有棄城而逃,並且隱瞞消息,以免動搖軍心。可遺憾的是。消息最終還是傳開了。
宋軍在城外,用拋石機扔來許多的包裹,在空中賽開,飄落下許多紙張。上面以西夏文書寫:靈州陷落,樑乙埋全軍覆沒等內容。軍中將士雖然大多出身平民,並無學識。但總有識文斷字之人,何況西夏文一度在西北十分流行,認識之人不少。
消息瞬間不脛而走,靈州下落,樑國相兵敗,簡直就是天塌下來了。西夏士兵頓時惶恐不已。主將聞訊,一再宣稱是宋朝的謠言。
可有道是三人成虎,消息本就是亦真亦假,此刻傳揚開來,容不得人不信。一日兩日可以說是謠言,可是時間長就出問題了。這些消息在士兵們的心中不斷髮酵,猜疑與惶恐也越發強烈。
如此情況下。軍心渙散,戰鬥力大爲下降,韋州的防守狀況大不如前。守將本來是有心堅守的,但是如此情況下,還怎麼守?
宋軍立即加強攻勢,韋州本來堅定的防守卻在動搖,固若金湯的城防在動搖。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城破是必然的。
到了那個時候,城破人亡。想走都走不了。如今早些撤離,還能保存一些實力。守將無可奈何,雖然有心爲國相爭取時間的,奈何宋軍太狡猾,情況太過不利。終究還是不成,遺憾啊!
當晚,韋州守軍便連夜撤走,趕去鳴沙,這裡有距離最近的渡口。韋州守將的本意是想要堅守鳴沙,復奪靈州的希望已經不大了。如果國相能及時撤回來,也可以從此處渡河,可以保全大軍安全。
奈何一撤退,就形成了潰逃的局面,士兵爭先恐後要離開。加之宋軍就在後面追擊,哪裡還有心思停留,紛紛尋找渡船,羊皮筏子等渡河。最緊急的時候,但凡是能漂浮的器物都被用上了。
十月時間,西夏人都清楚一個事實,黃河是會結冰的。此時雖然飄落雪花,但黃河卻尚未冰封,正好可以行船渡河。過段時間,河面冰封不宜行船,而冰層又不厚,不足以人馬經過。
到了那時,即便是到了黃河岸邊,可就是望河興嘆,死路一條了。是以,真心沒有人願意等待,唯有站在黃河西岸的土地上才能安心。
見韋州西夏守軍如此惶急渡河,宋軍雖然追擊,卻也只是虛張聲勢。韋州畢竟只是一部分的兵馬,並不十分關鍵。
對劉昌祚而言,他當務之急是趕去靈州。秦王殿下只帶了兩萬兵馬駐紮在那裡,一旦樑乙埋回師,或者興慶府的西夏人渡河東進,都是很危險的。豈能讓秦王殿下置身險地?唯有如此帶兵趕到,鞏固靈州的城防,才能算是成功。
更爲重要的是,牢牢掌握靈州,等若是斷了樑乙埋的歸途,便可以甕中之鱉。由此,西夏在黃河東岸的半壁江山將會真正落入宋軍手中。
此乃此番出戰之目的,如此便可大功告成。
劉昌祚留下景思誼駐守韋州,帶了五萬兵馬趕去靈州。憑藉着堅固的城池,七萬宋軍,再加上投誠的羌人,至少有八萬兵力,足矣堅守城池。
隨着靈州陷落,韋州軍在鳴沙渡河,應理的西夏兵馬也人心惶惶,難以爲繼,開始撤離。被阻塞許久的西路軍,終於有機會可以前進了。
种師道當機立斷,沿着黃河,清掃西夏殘敵,即刻增援靈州。
如此一來,樑乙埋有些絕望了!
回師的路上,聽聞韋州陷落,樑乙埋長嘆一聲,再也沒有反攻靈州的可能了。劉昌祚的中路軍必定會及時趕到靈州,在自己反攻之前做好準備。
雖然自己手中有十幾萬兵馬,可想要在短時間內攻陷靈州,也不是容易事。
最重要的是,黃河東岸幾乎全部落入宋軍手中,他們可以調集大量的增援軍隊。而自己和這十多萬大軍,卻毫無退路可言。
一旦不能快速攻陷靈州,勢必會被拖死,最終落得全軍覆沒的下場。
撤吧!
爲今之計,只有返回河西,再做圖謀。到時候趁着宋軍立足不穩,反攻也是有可能的。這十幾萬大軍的便是本錢,這個時候最不能浪費的就是有生力量。
只是從鹽州到黃河還有好遠的路,途中很可能會遭遇宋軍的襲擊和攔截。就連橫山羌人也不斷前來騷擾,情況十分糟糕。
應理和鳴沙兩座沿河城池被攻克,种師道所部沿河北上,聽到如此消息。樑乙埋知道,想要渡河西歸的希望已經不大了。
更糟糕的是天氣越來越冷,途中經過的河流已經逐漸結冰了。等他趕到黃河岸邊時,說不定已經冰封了。不到寒冬臘月,想要踏冰而行,基本上沒有可能。
那麼,爲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可以走了——借道河朔與河套!
雖然都在遼國掌控之下,但樑乙埋覺得,並非沒有可能。西夏遭遇了自李繼遷時代,最慘重的失敗,國勢衰微,甚至有亡國的端倪。
西夏滅亡了,對遼國有什麼好處?宋朝一旦奪取西北之地,遼國的噩夢也就開始了。
聽聞遼國因爲東部的女真、室韋和高麗的糾纏,暫時脫不開身。此刻向他們求援,未必能出兵幫助西夏。但若只是借道經過,保存權力,牽制宋軍,相信遼國人是不會反對的。
畢竟此時的西夏完全沒有對遼國不利的可能,保全實力之後,還能牽制宋朝,爲遼國贏得時間。相信,遼國人會樂意看到這樣的景象。
樑乙埋立即派人前去聯繫遼軍在西部的守軍,爭取早日借道。如今待在這裡一日,便有一日的危險,必須趁着宋軍攔截之前逃離。
唉!曾幾何時,西夏竟然落得如此局面,樑乙埋心裡很不是滋味!
半壁江山已經丟掉了,雖說核心的根基之地還在,可要說起反攻……
若是以往,樑乙埋有信心捲土重來。可是如今,面對的敵人是趙昭,心裡便有些忐忑。反攻未必有希望,弄不好,西夏有可能還有亡國之禍。
爲今之計,單憑西夏自身實力,已經抵擋不住宋軍的強大兵鋒了,只能求助外援了!
樑乙埋的目光落向東北方向,若是能求得遼國相助,或許還有轉機,否則怕是——當真會有亡國之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