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宜結鬼章終於回到了青唐城!
兩千多人在積雪盈尺的山林裡輾轉了近一個月,費盡千辛萬苦,終於的繞過了龕谷,進入了河湟領地。
所幸宋軍尚未發起進攻,故而他們得到了吐蕃駐軍的接應,這才穩定下來,得意重見天日。
這一個多月,他們缺衣少食,飢寒交迫,一個個早已不成人形。有數百人因爲受傷或者飢餓寒冷,永遠留在了山林之中,青宜結鬼章帶回去的不到兩千人。
這樣一支殘敗不堪的軍隊出現,吐蕃駐軍還以爲是山林中哪個鬧饑荒的羌人部落,只是規模似乎太大了,以至於疑惑重重。
鬼章本來是強壯健碩,此刻也是行銷枯骨,整個人看起來也有些沉鬱,以至於駐軍剛開始都沒有認出來這位著名的統帥。
直到鬼章拿出贊普授予的調兵令牌,駐軍才知道青宜結鬼章將軍回來了,龕谷的大軍回來的。
只是去的時候兩萬人,回來的時候,十分之一都不到。而且還是這副德行,當羊肉飯食送上來的時候,一個個如同餓死鬼投胎一樣,狼吞虎嚥那還算文雅。
這些士兵在山林中已經餓了一個月了,平日裡只能打點野物來吃,只是積雪太厚,狩獵也不是容易事,只能勉強維持生命和最基本的體力。此刻有了充足的食物,哪裡還能顧及那麼多?
只是這在駐軍看來,難免覺得野蠻,心中更是劇烈震撼。英勇善戰的鬼章將軍出征都這樣慘敗了,即便逃出來也是這副慘不忍睹的狀況,前線有多恐怖啊?宋軍是強大的天兵嗎?無形之中,吐蕃駐軍的心中便有了疑慮,尚未見到人影,但是心中已經對宋軍有了些許畏懼。
這就是林昭要達到的目標,沒能全部殲滅鬼章,卻也可以通過他們來傳達宋軍的強勢。對吐蕃軍造成心理壓力。
青宜結鬼章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也想要自己得將士能保持最起碼的軍容,可有時候命令根本抵不住人的本能,飢餓產生的本能。也罷,看着這一幕,鬼章束手無策。他知道,想要扭轉這個情景,必需的是一場勝利,一場重振吐蕃軍心的勝利。
只是林昭暫時按兵不動,那麼只能等待機會了。當務之急是趕回青唐城去提醒贊普小心。再有就是請罪。
青宜結鬼章已經內疚了許久。從形式上而言確實是個有罪之身。
出乎意料的是,回到青唐城,贊普董氈見到鬼章的時候,險些熱淚盈眶。哪裡有絲毫的怪罪,反而是多有慰問關愛。
“贊普,鬼章輕敵,以至於踏白城戰敗,丟了龕谷,還導致阿里骨王子身陷敵營,請贊普治罪,否則鬼章寢食難安。”青宜結鬼章大爲意外,贊普不責罰已經是破天荒。可是這般隆重禮遇又是所爲何事?自己何德何能,能有如此待遇?
董氈搖頭道:“你能回來就好,此戰你雖有些疏忽,不完全是你的錯。宋將比想象的高明,要說輕敵。我又何嘗不是?再說了若非龕谷失守,你也不至於……阿里骨自己也是有責任的。”
提到阿里骨,董氈也是多有無奈,對這個“兒子”也是格外牽掛。奈何卻什麼都做不了,表面上還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否則宋朝人就有可能奇貨可居,漫天要價。
那邊的具體狀況,董氈已經詳細瞭解了,鬼章有責任,但畢竟有太多意想不到。再者,正是用人之際,鬼章對他,對河湟吐蕃而言太重要。他能回來,已經是萬幸,董氈如何再忍心苛責?苛責又有什麼意義呢?
“可是,贊普……畢竟鬼章是主帥,輕率出兵,以至於大敗,有負贊普所望,當真是……”青宜結鬼章說話間目光泛紅,自責不已。
“鬼章,不打緊的,勝敗乃兵家常事,重頭來過就是了。”董氈道:“至於阿里骨,太夫人都不怪你,她讓你繼續領兵,想辦法救回阿里骨,那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阿里骨是喬夫人的摯愛,得知孫子被俘,喬夫人也是相當的難過,甚至老淚縱橫。可這是一個堅強且有遠見的女人,疼愛孫子的同時,更在乎河湟的安危。雖說鬼章有過錯,卻也知道他是吐蕃的柱國大將,很理智的沒有責怪。至於營救阿里骨,他倒是有這個想法,可惜是否如願,可就不好說了。
青宜結鬼章聽到贊普和喬夫人的態度,心中更是感慨,自責的同時,更多的則是一種士爲知己者死的念頭,就衝着這份信任,拼了這條命也要保全吐蕃安危,將宋軍趕出河湟。
“謝贊普寬容,臣定當戴罪立功!”
“嗯,這就對了,抵禦宋軍的事情就是交給你了!”董氈一如既往的相信鬼章。
青宜結鬼章道:“臣回來的時候已經得知消息,宋軍只是在龕谷按兵不動……”
“嗯,應該是將領在等候皇帝的詔命,宋朝人就是這樣,皇帝遠隔千里,卻仍要對戰事指手畫腳。”董氈對此不以爲然,他對青宜結鬼章便是用人不疑,幾乎是絕對信任。
“贊普,臣以爲以我們的實力想要保全國土,守衛青唐城應該可以,但是想要反戈一擊,奪回龕谷和河州,怕是有些不夠……”青宜結鬼章很快進入角色,完成吐蕃大將軍的責任,爲董氈出謀劃策。
“確實如此?,河湟實力已不如先王時候,西邊諸多部族不安,牽制了我們大量兵力,可以應付宋軍的兵力確實有些單薄。”
角廝羅和董氈父子雖然名義上是吐蕃贊普,但是控制的地區也僅僅是河湟一代,更多意義上是整個高原的精神象徵,下面的諸多部族只是依附關係,實際上卻是各自爲政。角廝羅時代,各部族都很安穩,董氈即位以後,情況就開始惡化了。
吐蕃各部人心浮動,很不安穩,其中以西部古格王國,以及董氈的另一個哥哥磨氈角所在的邈川部最爲明顯,附近的回鶻人也虎視眈眈,着實分散了他們許多的兵力來防守。真正可以與宋朝對抗的兵力並不是很充足,踏白城一戰又折損了兩萬,如今確實有那麼一點捉襟見肘的意味。
所以青宜結鬼章說的一點都不錯,以吐蕃目前的實力,能夠抵擋住宋軍,保衛國土已經實屬不易。想要收復龕谷,甚至是河州,那就有些癡人說夢,遙不可期了。當然了,除非是宋軍出現重大戰略失誤,只是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種時候,放棄是肯定不行的,那麼只有另外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求援。唯有藉助其他力量,才能達到目的的可能,如今的河湟與當初的河州一樣,處境完全相似。
木徵找的是他們河湟,河湟可能的盟友卻只有一個——西夏!
西北一帶,宋、西夏、吐蕃三國之間一直相互征伐,卻也有合作和利用,彼此之間的關係就是三國時期魏蜀吳的翻版。以前是宋朝聯合吐蕃抵抗西夏,而今宋朝打敗了西夏,威脅到了吐蕃。
那麼兩個失敗者之間便有了同盟的基礎,他們現在的關係也算得上是脣亡齒寒,他們都需要小心強大的敵人宋朝。
青宜結鬼章道:“贊普可否聯繫西夏?”
“已經拍使臣前去了,只是尚未收到回覆。”
“估摸着剛開始的時候,西夏人也是想要觀望,坐山觀虎鬥,不過事到如今,想來他們也該有決斷了,脣亡齒寒,若河湟有失,西夏將會永遠停留在噩夢中。”青宜結鬼章篤定道:“所以,西夏人肯定會有決斷的。”
“希望如此吧,樑乙埋,還有樑太后那個衝動女人,希望他們這一次能夠理智一點。”說話間,董氈憂心忡忡。強大的鄰國沒有一個英明理智的君主,當家人是一個女人,還容易出動,很容易生出麻煩啊!
“且先等等吧,想來西夏那邊也快有結果了!”
“你先好好休息幾日,接下來的日子有得你忙!”
“是!”青宜結鬼章輕輕點點頭,按理說這時候他該告辭離去的,可是鬼章卻並無動作,似乎想要說什麼,卻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董氈見狀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贊普,木徵也來了!”顯然這是一個敏感的人物,鬼章難免謹慎。雖說時隔多年,可是贊普的心結是否解開,當真不好說,所以青宜結鬼章不敢冒然。
“來了好啊!”董氈遲疑了片刻,輕輕點頭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就讓他留在你身邊幫忙的,改日讓他來一起吃頓飯,終究是一家人!”
不管怎麼說,木徵都是他侄子,雖說他以前和瞎氈之間有着深仇大恨,可那畢竟已經是過去多年的事情。瞎氈已經死了,河州也已經不存在了,計較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何況目前他們有共同的敵人宋朝。
面對強大敵人的時候,正是一家人團結一致,共抗外敵的時候。木徵能來青唐城,證明他能放開,晚輩都如此了,董氈他還有什麼放不下呢?時過境遷,也該冰釋前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