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寧六年四月,大宋王朝表面上是喜慶的。
先是秦王趙昭回歸皇室,緊接着西南龍蕃諸夷來貢,隨後遼國遣耶律寧等來賀同天節。不幾日,播州楊貴遷遣其子光震來貢。
表面而言都是喜事,若非有趙昭,好大喜功愛面子的趙頊心裡一定會樂開花的。四夷臣服,前來朝貢,對一個帝王而言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不過也好在有這些朝貢,多少撫慰了趙頊倍受打擊的心靈,多少找回點面子。最近一段時間,秦王聲望太高,甚至超過了自己這個皇帝。
趙頊思來想去,特意將朝貢之事辦的很隆重。隆重的慶典只是一方面,對各藩屬都有豐厚的賞賜,顯得大宋富強,自己這個皇帝也倍有面子。希望以此來提升自己的皇帝威望,蓋過秦王趙昭。
進展還算不錯,趙頊多少有些陶醉,暴漲的虛榮心得到了一定安慰。至於是否有自欺欺人的成分,連他自己也未必清楚。
只是趙頊還沒高興幾日,三司使就找上門了。
“陛下,前兩年因爲水災和旱災之事,百姓歉收,朝廷的賦稅也不是很充足……修築黃河堤壩,疏通運河,西北和西南都在打仗,軍費開支很大……”
聽着三司使莫名其妙的訴苦,趙頊不禁眉頭一皺,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陛下,今年的秋糧尚未下來,正是青黃不接之時。”三司使道:“最近一段時間,朝廷的大典不少。秦王去永安謁陵。陛下派三千人隨行。相關禮儀配置不少……西南藩屬朝貢,陛下的賞賜比之往年多了不少……如今……國庫漸有入不敷出之相。未來一段時間,尤其是秋收之前,朝廷怕是需要節儉一些……”
一句話,三司使是來哭窮的!
同時委婉地指責或者勸諫,讓他不要奢華浪費,具體針對的就是他近來的諸多慶祝活動。
趙頊好生鬱悶,好不容易辦點慶典。開心一下。三司使卻告訴自己,國庫吃緊,沒錢了,這不是掃興嗎?
後面南方還有幾個部族要前來朝貢,他本來已經打算好,一如既往的盛大隆重。前邊的錢已經花了,三司使沒必要興師動衆來勸諫。如今這般,目的就是要讓自己削減開始。
只是削減哪一部分呢?
趙昭謁陵,聲勢鬧的太大,按理說是該節儉一些的。可是自己提出來要隆重的。人家趙昭和曹佾都說了,只要心誠即可。不必隆重。偏生自己拿什麼隆重禮儀做藉口來搪塞,想要阻止趙昭離京。
結果阻止不成,還撘進去這麼多錢,還爲爲趙昭造聲勢,如今仔細想想,自己是豬腦子啊!
謁陵弄的隆重盛大,得好處的是趙昭,自己是花錢費力不討好!趙頊哭笑不得,不知道當初自己是怎麼想的。在三司使的委婉的勸解下,不得已壓縮開支,取消了朝貢慶賀。
三司使走了,算不上滿意,但至少鬆了口氣。可趙頊心裡卻更不是滋味了,越發難受。
讓他失了面子,錯過了一次提升威望,更多則是滿足虛榮心的好機會,心裡難免不痛快。同時也爲自己之前失誤的舉動懊悔不已,當真是便宜了趙昭。
很快,趙頊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錢!
三司使都開始哭窮了,大宋國庫竟然沒錢了?
這是一個很意外的狀況。最近一段時間,趙頊的精力主要被西北和邕州的戰事所吸引,緊接着有發生了趙昭事件,以至於他忽略了財政問題。驟然得知財政吃緊,讓他大爲驚訝。
仔細想想,也不是三司使的錯。畢竟一年水災,一年旱災,在以農業生產爲基礎的古代社會,災害對社會經濟和國家財政的影響很大。
加之西北、西南兩地同時和三個國家開戰,軍隊支出巨大,花錢如流水也不奇怪。只是按照往年的稅收狀況,似乎是可以支撐的。自從變法開始之後,大宋的財政收入一直是呈上漲趨勢的,今年怎地入不敷出呢?
抱着懷疑的心態,趙頊查了三司的賬目,發現了一個讓他驚訝的事實。去年的賦稅收入,根本沒有預期的增幅,只是與上一年勉強持平,沒有下降已經算是不錯了。
怎麼會這樣?
趙頊沒有想到,隨着青苗法的推行,在官府強制百姓高利息借貸青苗錢的情況下,越來越多的百姓支撐不住了,出現了歷史書上所謂的自耕農破產現象。自耕農是封建王朝納稅的基礎,他們一旦破產,賦稅收入下降幾乎不可避免。
越來越多的土地被大戶,富有人家兼併。雖然有方田均稅法,但是執行很不徹底,相應的賦稅並未得到補充。以至於出現了稅收下降的情況,再加上這兩年大宋花錢太猛,本來豐盈的國庫也開始逐漸虧空。
可是情況,趙頊並不知曉,他一直篤定變法可以富國強兵,從不認爲變法會爲大宋帶來不利影響。上次的流民餓殍圖,是因爲旱災造成的,罷免王安石實屬不得以。既然變法沒錯,前兩年上漲的賦稅卻下降了,那麼……
似乎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主持變法的人不給力,才導致了變法效果不如往年。在有心人的引導下,趙頊更加篤定了這一點。
具體來說,就是如今的參知政事呂惠卿不如王安石。
趙頊有體會,呂惠卿此人不錯,辦事還算利落,也很會迎合帝王心思。如今正是用得上的時候,尤其是他與趙昭有深仇大恨,二人水火不容,他本人也有些能耐和詭計,正是對付趙昭的利器。
但有個事實卻不得不承認,呂惠卿主持新法遠不如王安石。這一年來,新黨在朝中的地位和話語權大大下降,變法的成效也在下降,如今連賦稅都不達標了。充分說明,在主持變法政務方面,呂惠卿確實不如王安石。
如今要對付趙昭,需要集中身邊的核心力量,新黨正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但身爲翹楚的呂惠卿,無論是威望和能力,都無法徹底凝聚,並且壯大新黨。能做到這一點的,或許只有王安石。
趙頊不禁動了心思,興許是時候讓王安石回來了。
聽說他從汴京離開回江寧的時候,曾寫過一首詩,其中有一句: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可見他雄心壯志猶在,是想回來的。他有能力,有威望,可以統合新黨的力量,成爲自己的左膀右臂。同時,他與趙昭之間不睦,在對付秦王之事上,也是可用的人才。
當初罷免他,不過是因爲旱災之故,如今時隔一年,一切都已經過去,重新啓用也是可以的。
已經是四月間了,春風早就綠了江南岸。趙頊在考慮,也許是時候讓明月照着王安石回汴京了!
呂惠卿這幾天一直很鬱悶,林昭莫名其妙就成了趙昭,如今又成了秦王。
此事對他的衝擊非常大,着實讓人難受。
願意將黑龍與他兒子聯繫起來,引起皇帝趙頊的猜忌,然後就可以置他於死地。卻沒想到,趙昭突然多了一重皇叔的身份。
一時之間,哪怕是趙頊也不能將之奈何。最主要的是,趙昭根本不害怕趙頊,他所謀者甚大,大有取而代之的架勢。
自己的一切努力與佈置全都白費,報仇再次落空了。黑龍降世不僅沒有危害到趙昭,反而是幫他做宣傳。以至於很多百姓暗中傳言,秦王世子降生之時,黑龍從秦王府沖天而起,豈非說明秦王世子乃真龍天子?
如此一來,百姓對秦王更加的崇敬和愛戴,趙昭的威望更高了。
呂惠卿這叫一個鬱悶,不過很快意識到,興許這也不完全是壞事。
傳言之中,秦王世子乃是真龍降世,這句話若是傳入當今官家趙頊耳中,會是什麼結果?呂惠卿很清楚趙頊的爲人,必然不會容忍的。
趙昭公開了身份,猜忌已經沒有意義,趙頊現在更多的肯定是忌憚和惱怒。他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除掉趙昭的,這就是自己的機會。
否則即便自己是參知政事,是副宰相,卻也無法與秦王處在同一層次,又何談報仇呢?唉!呂惠卿幾乎絕望,興許這就是命運,拍馬緊追,卻始終追不上趙昭,彼此之間的差距愈來愈額大,直到今日徹底追不上來了。
自己報仇是不可能了,唯獨藉助趙頊之手。如今也不單單是報仇,更是爲了自保。試想一下,若是趙昭上位,自己還有活路嗎?
當然了,只能是藉助趙頊之力,辦法還是要自己想。也唯有如此,才能取得皇帝信任,纔能有功勞可言。
在家苦思冥想幾日,呂惠卿終於有了一點眉目。趙昭那邊或許沒辦法,但是另闢蹊徑,從別的地方下手,未嘗不可啊!
哼哼!呂惠卿正興致盎然的時候,家人來報:“王元澤公子來了。”
王雱來了?
呂惠卿眉頭一皺,自從王安石罷相之後,他努力想要淡化其在新黨中的影響,對他兒子王雱自然也是多有疏遠。哪怕昔日是看似親密的兄弟,在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呂惠卿大手一揮,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