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令人熱血沸騰,羣雄齊聲喝采,士氣大振。龍族羣雄大叫道:“斬妖除魔,百死無憾!斬妖除魔,百死無憾!”
烈炎霍然起身,拍掌大笑道:“痛快,三弟說得好生痛快!我赤炎男兒素來只有割下的頭,沒有跪下的膝。兩位兄弟既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烈炎又豈能獨免?火族兒郎聽令:今日本族唯拓拔太子馬首是瞻,寧可魂飛魄散,也絕不向這妖魔乞降!”祝融、刑天等火族羣英紛紛昂然起身,轟然應諾。
大人國、君子國、勞民國、鮫人國、司幽國、中容國等東海番侯接連起身,爭先恐後地叫道:“我等願從太子號令,誓死一戰!”這些東海番侯素與龍族交好,又對拓拔野頗爲折服,聽他慷慨言辭,俱是熱血上涌,決意與他並肩而戰。
楚芙麗葉盈盈起身,高聲道:“拓拔太子仁俠高義,天下表率,寒荒子弟願聽從太子差遣。”拔祀漢、天箭等寒荒英豪齊聲叫道:“火海刀山,萬死不辭!”
羣雄轟然,寒荒八族驃悍桀騖,連金族也素難馴管,想不到竟對拓拔野如此敬服。
拓拔野微微一愕,心道:“寒荒國乃金族臣邦,若要聽我調遣,那豈不是……”眼角掃處,瞧見西王母木無表情、無語端坐,心下越覺不妥。
正欲推辭,卻聽姬遠玄傳音笑道:“妙極!衆心所向,拓拔兄弟萬勿推辭!”不待他迴應,已朗聲道:“土族七百五十六名子弟聽候拓拔太子調遣!”
當是時,結胸國、羽民國、厭火國、貫胸國、交陘國、三首國等南海番侯亦紛紛起身,轟然附應。
一時間,數千羣雄竟有近半願隨從拓拔野奮力死戰,千臂揮舞,萬口怒吼,蔚爲壯觀。烈碧光晟、句芒、天吳等三族豪強或微笑不語,或皺眉冷笑,頗爲不屑。
羣鬼漂浮湖面,載沈載浮,發出一浪接一浪的號哭,只等黑帝一聲令下,並洶洶圍攻。黑帝有恃無恐,笑嘻嘻地袖手旁觀,暗綠色的雙眸幽光閃動,渾不將此當一回事。他沉冤數十載,遷怒移恨,變得偏狹惡毒、殘忍暴虐。今日大仇得報,心中快意無比,對於五族羣雄倒不急於立時殺死,一心要如貓要耗子似的戲弄凌虐。此刻見羣雄重新燃起鬥志,不怒反喜,冷眼旁觀。
拓拔野目光電掃,喜憂參半,電光石火間忖道:“各族羣雄都是修爲極強的高手,先前之所以不敵這些僵鬼,最大原因在於殊不團結,各自爲戰,因而被鬼兵分而攻之,各個擊破。倘若推選出一個令大家服膺的領袖人物,衆志成城,團結如一,必可擊退妖鬼。我與水妖、句芒、烈碧光晟積怨頗深,資歷又淺,難以服衆;需有一個德高望重,又與各族相交甚篤的人物!纔可擔此大任。”
驀地靈光一閃,朗聲道:“多謝各位朋友擡愛,只是這裡多的是德高望重、雄才大略的英雄前輩,比我不知強了多少萬倍。小子無德無能,只願作馬前卒,怎敢爲三軍帥?所謂客隨主便,今日既是蟠桃會,自當由白帝陛下與王母娘娘爲大荒諸族統帥,不知各位意下何如?”
羣雄一楞,繼而發出歡呼嘯吼:“白帝、王母!白帝、王母!”當前大荒五帝唯有白帝尚在,他長者風度,天下景仰,縱是烈碧光晟、句芒對他也頗爲尊敬;而西王母號稱“大荒第一聖女”,冷靜智謀,運籌帷幄,也是世人盡知。眼下又是在崑崙山上,由他們來統領羣雄,確是入情入理,再也合適不過。
烈碧光晟與句芒、天吳對望一眼,微微頷首,齊聲道:“願聽從白帝陛下、白金聖女調遣!”三族羣雄紛紛附應,聲威更壯。
白帝真元虛弱,業已有些支撐不住,勉強一笑,卻說不出話來。情勢緊急,不容推辭,西王母翩然起身,微微一笑道:“此次蟠桃會橫生波瀾,禍累各位,實乃本族之責。承蒙各族朋友不棄,仍然信任有加,水香定當殫心竭力,將功折過。”
羣雄大喜,歡呼不絕。
拓拔野鬆了一口氣,精神大振,眼角轉處,驀地撞見姑射仙子清澈的目光,溫柔、歡喜而略帶嘉許之意。兩人目光方甫交接,她臉上倏地一紅,輕輕轉開頭去。
拓拔野心中大跳,不敢多想,轉頭大聲道:“聽西王母號令,五族同心,斬妖除魔!”
衆人士氣高昂,齊聲呼應:“五族同心,斬妖除魔!”聲如滾滾驚雷,震得羣山轟隆迥響。
黑帝縱聲狂笑道:“有趣有趣,網裡魚蝦,猶自列羣。嘿嘿,寡人倒要瞧瞧你們這些將死困獸如何與我鬼國大軍抗衡!”骨笛聲起,萬鬼號哭,陡然從冰湖裡溼淋淋地涌出,隨着笛聲節奏奔涌亂竄,朝着羣雄咆哮逼近。
號角長吹,鼓聲咚咚,血戰再次展開。
五族羣雄聽從西王母調度,不與衆僵鬼纏鬥,迅疾變向突破重圍;拓拔野、姬遠玄與姑射仙子率衆殿後,有條不紊地退往瑤池岸邊。
羅正山等八百餘名歸降鬼國的水族貴侯站在五族羣雄與鬼兵之間,旁徨無措,不知究竟該投向哪一方。稍一遲疑,衆僵鬼業已嚎哭着撲殺而來,不分青紅皁白,大肆屠殺。水族羣雄又驚又怒,不得已揮刀格擋,朝後潰退。
羅正山等幾個長老恐懼不己,“通”地一聲跪倒在地,朝着黑帝不住地磕頭,顫聲叫道:“陛下饒命!我們忠心耿耿,絕無二念,只盼能追隨陛下左右,鞠躬盡瘁,死而後……”話音未落,三道黑光氣箭電射而來,幾人的脖頸倏地被劈斷。
黑帝狂笑道:“你想‘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寡人便成全你!”
鮮血激射,頭顱拋飛,“噗通”四響,繽紛掉入湖中。羅正山的頭顱骨碌碌地在冰面上亂轉,瞪大眼睛,滿是絕望、恐懼、不信、懊悔的神情,嘴脣翕張,還未來得及吐出最後一個“已”字,突然“喀嚓”一聲,被蜂擁而上的僵鬼踩得稀爛。
水族羣雄駭怒交集,如夢初醒,此時方知黑帝已非昔日之黑帝,縱使投降亦無生路。烏絲蘭瑪嬌軀一震,驀地高聲叫道:“他已經不是陛下了,不過是失心發狂的妖魔。大家拚死一戰,切不可做鬼奴虎倀!”
穆長老大聲道:“聖女說得不錯,黑帝已死,我們若想活命,唯有團結自保。”水族羣雄已被逼至絕境,退無可退,紛紛叫道:“聽從聖女號令,誓死一戰!”刀光閃動,怒吼震天,與僵鬼殊死激鬥。
突聽鼓聲震響,號角激昂,五族羣雄驀然折返,衝破鬼兵圍狙,向烏絲蘭瑪等水族豪雄急速靠攏。
西王母高聲道:“烏絲蘭瑪姐姐,五族同根連枝,此刻更當協心同力。你們何必拘泥族別,獨自苦戰?”
羣雄齊聲叫道:“五族同心,斬妖除魔!”
水族羣豪又是尷尬又是感激,無以應答。他們適才爲了自保,向妖魔乞降,此刻雖極想與衆人並肩而戰,但畢竟羞慚愧疚,難以啓口,當下紛紛望向烏絲蘭瑪。
烏絲蘭瑪面上一紅,高聲道:“金聖女所言極是,唯有五族同心,才能斬妖除魔!”衆人大喜,雷鳴附應。
羣雄士氣高漲,團結協力,很快便殺穿漫漫殭屍,潮水似的會集一處,又在號角聲的指揮下,重新集結成陣,退守到瑤池南側寬闊的草坡上。
萬千鬼兵從瑤池中洶涌衝出,在骨笛的御使之下,按照屍鬼的五行屬性,分別組成金、木、水、火、土五個三角鍥陣,將羣雄重重包圍。發起一輪又一輪的瘋狂猛攻。
羣雄一面奮力抵抗,一面聽從金族的號角、鼓聲,迅速融合交錯,布成前所未有的五角星陣。周邊則由火族羣雄燃起三昧真火,圍成三道火牆。
所謂五角星陣,即金、水、木、火、土五族依次相隔,互爲犄角。一旦彼方火陣攻襲本方金陣,則其側的水陣立即相援,如此迥圈交錯,根據五行相剋相生之法,兩兩相護。各番國豪雄在陣心內核圍成圓圈,形成第二道防護。核心則爲大本營,西王母在此指揮變陣,以號角曲調爲令。一旦有人受傷或蠱毒發作,立即退入大本營,由五族巫醫立即搶治,逼出體內的屍蠱成蟲,傷勢好後,立時返回陣中,重新作戰。
昔年大荒五帝之中,白帝癡迷音樂與長生之道;赤帝、青帝浸淫武學、法術,矢志成爲天下第一;黃帝無慾無求,碌碌庸爲;而黑帝雖以仁厚愛民著稱天下,卻亦極善於行軍作戰,兵法稱冠五帝。修行“五行元神”之後,他深諳五行變化之妙,自創五行鬼陣,交融相生,變化無窮。相隔數十年,今夜初次用兵,便攻陷瑤池宮,將五族羣雄打得大敗。
但西王母聰明絕倫,精擅兵法陣勢,一夜酣戰之後,便已看出黑帝五行鬼陣的精妙所在,當下依樣畫葫蘆,略加演變,臨時創出這“五角星陣”,立收奇效。
一輪冷月,萬重雪嶺,千里鬼哭悲鳴。
瑤池浮冰跌宕,波光搖紅,殘屍斷體四處懸浮;草地血流成河,層林盡染,白骨磷火跳躍明滅。大風吹來,空中瀰漫着莫以名狀的惡臭,無數蠱蟲被屍臭所激,霓虹密雨似的激射迸飛,掉入湖波,掉入草叢,迅速抽搐幹萎。
骨笛洶洶,號角激越。刀光劍影,箭矢如雨,萬千屍鬼前赴後繼,西王母指揮若定,五族羣雄隨之不斷地移形變陣,怒吼廝殺。
酣戰良久,鬼兵始終無法突破“五角星陣”,周邊屍骨堆積如山,迤邐環繞,反被火族羣雄當作最佳的火牆牆基。
羣雄體內的屍蠱雖然受骨笛催化,不住地急速孵化,但一旦變爲成蟲,便又受屍火所激,破體飛射,枯萎而死。如此下來,衆人的屍蠱倒也維持在一定數量,尚不足以致人瘋狂。偶有不支者,立時便被左右同伴護送入陣心大本營,接受巫醫緊急治療。是以激戰許久,竟只有十幾人屍蠱入腦,瘋魔發狂。
拓拔野斷劍飛舞,血肉繽紛四射,也不知殺了多少僵鬼。眼見屍兵層出不窮,心道:“王母此陣雖然固若金湯,但鬼兵紛涌不竭,一旦我方有人陣亡,不消片刻便會轉化爲屍鬼。敵衆我寡,又無援兵,如此苦守下去必定凶多吉少。斬草必除根,唯一的法子,便是全力擊敗汁老妖……”
眼角轉處,瞥見黑帝身後的巨大金鐘,心道:“倘若魷魚在此,我們即便不能擊潰汁老妖,至少也可以像當日在豐山九鍾亭那樣,合力以金鐘噪音干擾他的骨笛……”此念方起,突然想到蚩尤已死,心中突如被尖刀剜刺,“啊”地一聲,身軀劇顫;張大嘴,怔怔地站立當地,腦中一片空白。
忽然肋間一痛,冰涼刺骨,耳邊響起衆人的驚呼聲。拓拔野陡然清醒,定睛望去,這才發現一個僵鬼趁他不備,一劍刺入,夾在肋骨之間。悲憤欲炸,怒喝一聲,一掌將他拍得粉碎。
反手抽出肋間長劍,望着劍尖接連滴下的血珠,忽然想起許多年前,在東海鯊羣環伺之中,蚩尤的那句笑語:“咱們到了黃泉,還是牛頭馬面,做一等一的朋友。”耳中“轟”地一聲,熱血衝頂,眼前一片血紅。
直到此時,他才突然清楚而鮮明地意識到蚩尤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剎那之間,那潛伏了許久的陣痛忽然如火山爆發,呼吸不得,疼不可抑……
烈炎長槍如虹,挑飛紛涌衝向拓拔野的殭屍,大聲道:“拓拔兄弟,你沒事吧?”姑射仙子原已翩然掠至,見烈炎等人趕到,急忙擰身停頓,避讓開來。
拓拔野如夢初醒,搖頭道:“我沒事,多謝二哥關心。”默誦“春葉訣”癒合傷口,但那尖銳的痛楚依舊錐心刺骨。悲怒難忍,驀地仰頭縱聲長嘯。
龍族羣雄心有慼慼,忍不住一齊仰頭怒吼。聽那嘯聲悲壯激烈,五族羣雄心潮激盪,不由得紛紛雷鳴嘯吼,一時間聲浪震天,千山呼應,將羣鬼號哭生生壓了下去。
拓拔野一嘯既畢,精神大振,那悲慼躁亂的心情逐漸拋卻開來,不再想蚩尤之事,斷劍氣芒縱橫劈斫,如虎入羊羣,所到之處,僵鬼哀嚎慘哭,血雨淋漓,骨肉橫飛。木族羣雄見他如此神勇,既驚且佩,無不鬥志激昂,隨之衝鋒陷陣,大破鬼兵。
當是時,骨笛陡轉高揚淒厲,彷佛狹壑冰風,急灘險浪,又如密雨雹石劈頭蓋腦地凌烈撲來。號角聲忽地哽頓,有人驚叫道:“王母!”陣心大亂,驚呼四起。金族羣雄紛紛罵道:“汁光紀老賊,你奶奶個臭銅爛鐵,比陣輸了,又要這等無恥手段!”
黑帝笑道:“兵不厭詐,勝者爲王,何來無恥之說?嘿嘿,你們枉稱五族精英,原來只會怨天尤人嗎?”骨笛洶洶,排山倒海,衆鬼兵亦如大浪奔騰,重重衝卷原來黑帝眼見難以攻破五角星陣,惱羞成怒,凝神催化西王母體內蠱蟲。西王母撐抵不住,號角登斷。既無號令,五族羣雄茫然不知所從,陣腳大亂。頃刻之間,木陣、火陣頓時被鬼軍衝破。
拓拔野心下大凜,急忙返身掠入陣心大本營。人影紛亂,語聲嘈雜,西王母盤坐於地,微微顫抖。俏臉慘白若冰雪,眉心黑氣籠罩,香汗淋漓,羅裳盡溼。陸吾、長乘神、神牛勃皇、槐鬼離侖、英招等金族仙級高手排成長蛇陣,迤邐圍坐,手掌次第抵在前一人的背脊,將真氣綿綿不絕地輸入西王母體內。
纖纖坐在西王母身旁,咬脣蹙眉,擔憂不已,瞥見拓拔野前來,俏臉一板,扭過頭去,瞧也不瞧他一眼。拓拔野心下酸苦,悵然無語,一時倒不好上前。
片刻之間,烈炎、姬遠玄、烈碧光晟、句芒等人盡皆趕至。西王母雙眉微蹙,搖頭低聲道:“多謝各位牽掛,但眼下殺敵要緊,你們不必管我,快快回到陣中穩定軍心,切不可自亂陣腳,被妖魔所乘。”強聚精神,寥寥數語,向各族首領密援機宜。
羣雄見她中蠱甚深,竟仍能竭力保持神智清明、鎮定自若,將一切部署得井井有條,無不暗暗敬服。
衆人肅然領命,正轉身欲走,西王母突然又將姬遠玄叫住,道:“姬公子,三軍不可一時無帥,我蠱毒發作,只怕不能堅持太久了……”
纖纖變色道:“姑姑!”眼圈一紅,淚珠奪眶,摟住她的脖頸失聲慟哭起來。這幾日以來,她先與拓拔野決絕,又聽聞蚩尤噩耗,心中正悲苦淒涼,此刻聽母親此話,登時悲楚傷心,不能自禁。
西王母莞爾道:“傻丫頭,姑姑不會死,只是讓陸虎神在蠱蟲發作之前,將我冰封凍結罷了。別哭了,大家聽見了,只怕更加軍心不穩。”
衆人一齊笑將起來。纖纖一怔,方知自己會錯了意。破涕爲笑,雙靨紅霞飛涌,頗有些不好意思,見拓拔野看着自己,俏臉又倏地一沉,扭轉開去。
西王母續道:“聽說姬公子自小研習兵書陣法,深諳此道,可否請公子代我指揮變陣?”
羣雄一愕,方知她竟是要將指揮大權交與姬遠玄,心下均有些不以爲然。目前五族羣雄之中多有善於行軍佈陣的名將,如金族的陸吾,土族的王亥、常先,火族的烈碧光晟、刑天,水族的燕長歌、八大天王,木族的文熙俊等等……無一不是成名已久的將帥之材,王母又何必讓姬遠玄這從未有過實戰經驗的小子統領全軍,甘冒巨險?”
烈碧光晟咳嗽一聲,嘿然道:“金王母,駙馬爺智勇雙全,天下皆知,我們都佩服得很。眼下情勢兇險,不如讓熟識黑帝兵法的水族燕將軍指揮變陣吧!”他綿裡藏針,暗指西王母此舉乃是爲了讓自己的新晉駙馬揚名立萬。
天吳、句芒等人齊聲附和。
西王母淡淡道:“姬公子有‘闢毒珠’護身,蠱蟲辟易,汁光紀對他無計可施。卻不知燕將軍又有什麼神物護體?難道能比我支撐更長久嗎?”烈碧光晟、天吳等人一愣,一時無以爲答。
此時鬼哭洶洶,羣雄怒吼、慘叫之聲此起彼落,木陣、人陣已被鬼軍衝得變形萎縮。眼見形勢危急,五角星陣即將潰亂難擋,姬遠玄不敢謙辭,上前一步,朗聲道:“遠玄責無旁貸,絕不負王母厚望!”
西王母鬆了口氣,當下請衆首領火速趕回本陣,又將姬遠玄召到身邊,擇其概要,傳授指揮五角星陣的心得密法。天吳等人見木已成舟,唯有無奈告退。
拓拔野見她末指派自己任何任務,微覺失望,轉身欲走,西王母忽然又叫道:“拓拔太子請留步。”他心下一喜,躬身待命。
西王母微一沉吟,低聲道:“我有一個至爲重要的任務無人能接,不知太子願否一試?”
拓拔野見她如此信賴自己,心頭一熱,肅然道:“謹遵王母之命。”
西王母淡淡道:“太子先別急着應承。這任務兇險之至,稍有不慎,立有性命之虞。但若是成功,便是反敗爲勝的關鍵。”纖纖微微一顫,忍不住側過頭來,凝神聆聽。
拓拔野肅然道:“只要能擊敗妖魔,拯救五族,什麼危險都值得一試。王母只管明言。”
西王母瞳孔微微收縮,點了點頭道:“拓拔太子想必也清楚得很,敵衆我寡,這般死守唯有死路一條。要想轉敗爲勝,必須斷除鬼軍後援,召引我方救兵。”
又道:“我已經放出三青鳥前往崑崙附近的城邦求援,如無意外,援兵當在天明之前趕至。瑤池下通赤水,源自赤水山下的地底渦流。鬼軍想必便是經由赤水源源不絕地來到此處。祝火神已帶着火族的狄朋、狄昊兩大將軍,隨着土族的‘穿山虎真’黃公鑽入地底,悄悄趕往赤水山。赤水山原爲上古火山,只要火山噴發,赤水自當變作火河,鬼軍即便有百萬之衆也必定化爲灰燼。”
拓拔野聽她侃侃道來,又驚又喜,心道:“原來她早已安排妥當。人說西王母智計無雙,勇決果斷,果然名不虛傳,比起我們可要計謀深遠得多了。”大感欽佩。
西王母道:“但僅有這些還遠遠不夠。當前最爲緊要的,乃是拖延蠱蟲發作的時間。否則一旦蠱蟲鑽心入腦,我們必定盡數瘋魔,萬劫不復。”
拓拔野點頭道:“正是……”突然一凜,驀地明白西王母指派的任務是什麼。
西王母微微一笑,淡淡道:“太子猜出來了麼?我要你纏住黑帝,讓他無暇吹笛御蠱。眼下五族中只有姑射仙子、姬公子和你三人未曾中蠱,姬公子需指揮兵陣,姑射仙子的簫聲可助大家保持清明神智。只有太子才能擔任此重任了。”
西王母頓了頓,說道:“何況太子五德之身,又剛剛得了陛下、赤松子、風伯和龍女的真氣,正好形成極爲強沛的五行真元。試想以雙頭老祖之神通,居然被太子一舉反震而死,太子眼下的真氣至少已有‘太神級’。雖然外來的四屬真氣會在未來的時日裡漸漸逸散,但只要運用得當,發揮十之三四,今夜當足以與汁光紀敷衍周旋。”
太神級?拓拔野心中一陣劇跳,古往今來稱得上“大神級”的高手不過寥寥數人而已!西王母目光如炬,她之所言定當無虛。雖知自己因禍得福,真氣大漲,但想不到竟一至於斯!縱然這超強真氣只能延續一段日子便漸漸散去,但亦足以讓他激動狂喜。
西王母淡藍色的眼珠灼灼地凝視着拓拔野,淡淡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太子得五族之真氣,當是爲了造福於五族。太子無須與黑帝死鬥,只要能將他纏絆,拖延到援兵來臨,便可挽轉狂瀾,反敗爲勝!”
拓拔野思潮洶涌,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又是興奮。自知蚩尤死後,便悲怒難已,一心爲他報仇雪恨;若非先前姑射仙子點醒,只怕早已拚死與黑帝一戰。爲全大局,一直強按怒火,尋覓良機。此刻羣雄業已鼓舞士氣,團結奮戰,再無牽掛,聽西王母這般一說,更是豪情激涌,躍躍欲試。但不知何以,隱隱之中又感覺到一種莫以名狀的不安和淡淡的恐懼,待要細想究明,那感覺卻又如輕煙薄霧,倏然散去。
當下不再多想,深吸一口氣,朗聲道:“王母放心,拓拔定竭力而爲!”
西王母眉心舒展,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輕聲道:“太子小心。”拓拔野躬身行禮,看了旁側木無表情的纖纖一眼,心中一陣難過,返身退出陣心。百感交集,大步奔走,忽然長聲嘯歌,沖天躍起,朝着遠處的八合殿鍾亭御風飛掠。
望着拓拔野的背影橫空穿越,西王母的笑容突然凝結,淡藍色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古怪神色,冰冷而僵硬。
這時,姬遠玄已經仰頭吹響了第一聲號角,激昂高越,彷佛大鵬扶搖直上九萬里,破空裂雲而去。
拓拔野御風飛舞,斷劍電光四射,將迎面衝來的屍鬼斬得粉碎,長聲笑道:“汁老妖,你這骨笛吹得忒也難聽,不吹也罷!”此時鬼軍大多涌集岸邊,留駐冰湖的屍鬼不過數百之衆,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已衝到八合殿外。
黑帝哈哈笑道:“小子,你自投羅網……”念力探察,發覺這少年體內真氣竟似滔滔汪洋,恣肆莫測,其中暗流洶涌,彷佛多屬真氣相沖相生,心中登時一震,又驚又喜,剩下的半句話竟忽然噎頓。思緒飛轉,怪笑道:“小子,你那蚩尤兄弟便是死在我五行鬼王之手,索性再由他們送你去冥界團圓吧!”
五行鬼王突然沖天飛起,一言不發,朝着拓拔野圍合而來。
拓拔野怒從心起,笑道:“何必如此客氣?既是鬼王到此做客,應當由我送他們回家纔是。”他之前已與五大鬼王交過手,深知彼等各爲五族仙級以上高手,極爲了得,心道:“這五個妖鬼均非尋常之輩,合在一起更爲厲害。不能與他們糾合纏鬥,唯有聲東擊西,各個擊破。”當下突然折轉返身,故意飛速逃離。
那五行鬼王哪容得他逃走?無聲無息地急電追隨,突然分插包抄,將他夾在其中,殺氣凌厲,張力韌密,隨時都欲致命一擊。
拓拔野大喝一聲,翻身飛轉,斷劍轟然捲起洶猛綠光氣芒,以雷霆之勢朝着逼迫最近的那鬼王刺去。
“哧!”劍芒凜冽,那人倏然後退,黑衣登時碎裂飛揚,露出銀白色的冰蠶絲勁裝,頭戴猙獰面具,浮凸慘白,雙眼幽碧發光,當是白金鬼王。
另外四人發出低沉沙啞的嚎叫,鬼魅疾撲,四道真氣電射而至。
拓拔野因勢利導,藉着那四道真氣相互推卸抵消後的餘力,斜竄電衝,倏地折轉,斷劍如矯龍盤旋,又向那白金鬼王全力猛攻。
那鬼王眼中木無表情,只是面對拓拔野,妖魅似的不住迤邐飛退,與斷劍鋒芒保持兩丈之距;雙手曲收,銀白色的真氣在掌心繚繞急轉,蓄勢待發。四大鬼王則如附骨之蛆,形影不離,緊緊追在拓拔野身後,時而轟然攻擊。
六人閃電飛行,氣芒交錯飛舞,光浪迭爆。
拓拔野凝神聚意,藉着交手之機,迅速探察各鬼王真氣。眼見那白金鬼王目光突轉獰厲,殺氣陡升,知他反擊在即,心道:“是時候了。”忽然凌空翻身,閃電似的朝右後方的黑衣人衝去。
“嗖!”劍芒凌厲怒射,脫鋒飛舞。
短短的相持時間之內,他已探明此人才是五大鬼王之中真元最弱的一個。
那鬼王猝不及防,似乎未曾料到他竟敢反身急攻,不及引聚全力,右手一翻,掌心倏地吐出一道青紫色的光芒,轟然怒舞,化作一團巨大的光盾,陡然擋在斷劍飛芒上。
紫火神兵!拓拔野心中驀地一震,驚駭莫名。當世能御使紫火神兵的不過寥寥數人,盡在這冰湖之上,此人究竟是誰?這五行鬼王中修爲最弱的一人竟已如此了得,那麼其他四人豈不是更加深不可測?
“當!”火花激濺,氣浪迸飛。
那紫火光盾倏然一癟,被斷劍氣芒刺穿一個小洞,碧光貫穿吞吐。那人眼中閃過驚怒之色,閃電後退,黑衣撕裂碎舞,露出一身赤紅的勁裝,臉上罩着鬼怪面具,撩牙吊眼,醜怪兇厲。
拓拔野氣血翻涌,翻身飛退,體內的五股真氣翻江倒海似的劇烈震動。
當是時,另外四大鬼王厲聲怪叫,四道強霸不已的真氣化作氣帶、蛇矛、光捶、氣劍從上下左右轟然攻到。那赤火鬼王踏空迥旋,陡然斜衝,左手扣住右腕,紫火真氣倏地化爲一道狹長光刀,紅光刺目,當頭怒劈。
“哧哧”激響,拓拔野護體真氣波盪搖曳,衣裳碎裂,皮破血流。衆人驚呼,姑射仙子的簫聲突然失調變音。
剎那之間,他身陷絕境,遭受五大頂尖高手的全力圍擊。
拓拔野一凜,經脈劇震,氣血亂涌,體內潛伏鬱積的五行真氣登時自然激彈。
“轟!”五道絢麗氣光從他丹田處噴涌而出,彷佛五色飛蛇交纏騰竄,沿着經絡急速飛揚,驀地纏卷爲滔滔霓光浩氣,洶涌衝入右臂之中。
拓拔野眼前一花,喉中腥甜,只覺五道難以想像的強沛真氣如大江交匯,洶洶奔流,在經脈中喧囂狂肆地衝撞氾濫,周身鼓脹,直欲迸炸開來。
氣隨意轉,驀地大吼一聲,右臂揮舞,“蓬!”五道霓光氣浪衝入斷劍,登時噴薄爆射出十餘丈長的霞光!
光焰吞吐,劍勢如虹。霞光流舞處,氣浪層疊炸涌,巨響怒爆。五大鬼王悶哼一聲,真氣迸散,黑衣盡數碎裂炸飛。駭然驚怒,紛紛朝後避退。
黑帝雙眼厲芒閃動,骨笛停頓,失聲道:“五行合一!”
剎那間,羣雄盡數杲住,時間彷佛瞬間凝固。五行合一!又是一個五行合一!一夜之間,相隔不到半個時辰,竟見到兩人將五行真氣合而爲一!
拓拔野五德之身,經絡心腦相容五屬元氣,且修行“潮汐流”已久,早已能根據真氣適時調整經脈,融氣合流;“五行譜”中的“五行合一”雖仍未能參詳掌握,但畢竟苦修數年,亦有潛移默化之效。此時形勢危急,被這五人強沛已極的五屬真氣所激,潛伏體內的五行真氣自然而然地隨經脈流轉融合,無意中竟爆發出“五行合一”的驚人威力。
拓拔野驚喜之下縱聲長呼,劍光如虹霓,縱橫飛舞,雄奇瑰麗。五行真氣一旦融合,立時如大河澎湃,自動洶涌流轉。五大鬼王不敢直攫其鋒,急速倒退。
西王母高聲道:“汁光紀,你倒行逆施,以妖魔道修練五行真元,不過是飲鴆止渴,自取滅亡。龍神太子天生五德,五行真氣遠勝於你,北海真神便是被他瞬間反震而死。若是識相,就快快驅散鬼兵,伏地投降。瞧在往日情分上,大家或可饒你性命。”五族羣雄如夢初醒,齊聲歡呼,爲拓拔野鼓舞助威。
黑帝暗綠色的雙眸光芒跳躍,嘴角牽起一絲獰笑,喃喃道:“五德之身!五德之身!這小子果然是五德之身!”不懼反喜,激動若狂,突然仰天長笑。
霞光沖天,星漢失色,冰湖輝映,流光溢彩。拓拔野御風電衝,所向披靡。四周圍攏而來的僵鬼怖聲慘叫,被那迸涌激射的絢光氣浪打得粉未飛揚。五大鬼王盤旋飛舞,始終與他保持一段距離,伺機而動。
號角激越迥旋,受其鼓舞,五族羣雄士氣高昂,雷鳴吶喊,五角星陣交錯變化,或分或合,將萬千屍鬼衝得潰亂開來。
黑帝視若無睹,也不吹骨笛,一時間竟似對殲滅羣雄與否殊不關心;目光閃動,只是灼灼地凝視着拓拔野,獰笑不語。
拓拔野殺得興起,意氣風發,長嘯聲中,真氣源源爆涌,劍光縱橫劈裂,冰炸浪涌,羣鬼迸飛。大喝道:“汁老妖,你自稱天下無敵,怎地不敢與爺爺一戰?盡派這些妖魔小丑磨劍送死!”沖天飛起,朝八殿鍾亭急速掠去。
黑帝哈哈笑道:“小子,急着投胎嗎?鬼王佈陣!”那五大鬼王呼嘯一聲,倏然交錯飛舞,頭、手、腳次第相接,結爲一個奇怪陣形。黑水鬼王的頭頂在青木鬼王的右腳腳底,青木鬼王的頭抵在赤火鬼王的左掌掌心,赤火鬼王的右手握住黃土鬼王的左腳,黃土鬼王的脖頸則被白金鬼王的左手扣住。
五人緊緊聯結,長蛇似的迤邐飛舞,白金鬼王怪嘯一聲,右手驀地抓握黑帝的右足。“蓬”地一聲悶響,黑水鬼王周身玄光怒放,倏地自頭頂涌入青木鬼王腳底,後者黑光一閃即沒,陡然爆放起更爲耀眼的青光……如此次續傳遞,黑、綠、紅、黃、白光芒絢麗迸爆流舞,滔滔不絕地衝入黑帝的右足之中。
黑帝啞聲長笑,周身絢光大作,縱橫交錯,彷佛萬千道霓虹彩線螺旋飛舞。夜空、冰湖如流霞輝映,光怪陸離,“當”地一聲脆響,八殿金鐘嗡然震嗚,綿綿不斷。
拓拔野只覺強風撲面鼓舞,呼吸一滯,彷佛衝入一個無邊無際的柔韌氣網,心下大凜,縱聲長嘯,游魚似的穿梭飛行。
當是時,瑤池突地“汩汩”作響,湖心漩渦急轉,巨大的氣泡連串地冒將上來。
“啵啵”破滅。水浪劇蕩,塊塊浮冰迅速消融,蒸騰出絲絲白汽,如銀蛇亂舞,破空招搖。
衆人正自奇怪,忽覺腳下大地劇烈地震動起來,悶雷隱隱,彷佛從地底傳來。又驚又疑,紛紛止住動作,凝神四探。
“轟隆隆!”北面重山之外驀地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瞬間天搖地動,轟嗚連震,巍巍冰嶺雪崩滾滾,狂潮飛瀑似的傾泄崩塌。
羣雄大駭,正欲朝瑤池中退去,卻見巨浪衝天噴涌,那漩渦隨之驀地朝上高高隆起,宛如巨大的螺旋尖錐;頓了一頓,又忽然朝下重重塌陷,急流飛旋,如無底黑洞、森然巨口,瞬間將所有水流吞噬!湖中屍鬼哀號慘叫,倏然不見。
剎那之間,偌大瑤池竟忽然乾涸了一半!
“蓬!”湖心噴起一道近百丈高的濁黃色水柱,漩渦飛炸消失,大浪搖曳,湖水渾濁,水泡滾滾,逐漸又恢復平靜。
雪崩翻滾,奔瀉衝落,羣雄殺開一條血路,潮水似的沿着草坡向更爲開闊的草甸丘地涌去。好在瑤池南岸的雪山相隔頗遠,迸雪滾石衝到之時,衆人已逃到安全之處。反倒是羣鬼無令可從,渾噩不知,頃刻被壓死、掩埋了近千之衆。
忽聽有人失聲叫道:“那是什麼?”衆人循聲望去,大吃一驚,北面雪嶺疊峰之外,冒起滾滾黑煙,在空中翻江倒海似的奔騰蔓延。濃煙之下,豔紅色的火光跳躍吞吐,映紅了半個夜空。
金族羣雄突然歡呼起來:“赤水火山!赤水火山噴發啦!”羣雄恍然大喜,崑崙最大的休眠火山突然爆發了,無怪天地震盪,雪崩連連。
拓拔野又驚又喜,赤水火山既已爆發,赤水河必已化作熊熊火海,鬼兵密道立時斷送,那些僵鬼再也不能源源不斷地衝到瑤池來了!
“轟!”五道絢光交錯飛舞,驀地化爲赤蛇、金螭、青虯、黑龍、白蛟五條巨大光獸,咆哮猛撲而至。就在他稍一分神的瞬間,黑帝突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