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飛車一路北行,再過一日便可到達崑崙山,纖纖的心情也隨之越發緊張起來。
憑窗遠眺,萬里藍天,白雲飛舞追逐,蒼鷺盤旋,崇山峻嶺,白雪皚皚,在陽光下閃耀着眩目的金光。羣山之間,高原草甸如錦緞鋪展連綿,數不清的野花斑斕盛放,爭妍鬥豔。白色的牛羊星羅棋佈,在山下、在草坡、在蜿蜒的河邊緩緩移動。狂風捲過,碧草如浪翻涌,絢麗花海洶洶起伏,落英繽紛,像絢彩的香風在高原上飄揚卷舞。
初夏的雪山高原,色彩如此絢麗而純淨,就連高空中的寒風也顯得格外的清冽,衆人塵心盡滌,精神大振。拓拔野、蚩尤久居東海,未見過這等壯麗的高原景象,更是興致勃勃。
纖纖的話卻是越來越少,託着香腮,出神地望着遠處高偉雄奇的雪山,獨自怔怔不語。究竟西王母長得怎生模樣?她見了自己會不會相認呢?……一連串的疑問漩渦似地在她惴惴不安的心海里激盪盤旋,近鄉情怯,那些原本清晰簡單的念頭,逐漸變得模糊而忐忑。
突聽遠處空中傳來此起彼伏的尖銳號角聲,鏗鏘破雲。車中金族羣雄面色微變,少昊皺眉道:“奇怪,同時響起這麼多裂天角,難道崑崙山上又發生了什麼重要變故嗎?”裂天角是金族偵兵的預警號,聲音越是高亢急促,所代表的事態便越是緊急嚴峻。此刻這號角聲聲密集激越,如暴雨連珠,聽得衆人毛骨悚然,心下大凜。
東面、北面天空突然涌出幾團烏雲,飛速移近。凝神望去,竟是數百神禽飛騎。陸吾道:“是玄將軍和古將軍。”大步走到車首,朗聲道:“開明陸吾,奉聖命安撫寒荒、恭迎太子而歸。請問兩位將軍將欲何往?”
號角登止,衆飛騎急速變轉陣形,在空中列隊行禮,齊聲道:“拜見太子殿下!”一個蒼老的聲音遠遠地笑道:“寒荒平定,太子無恙,當真是天大的喜事!”另一個年輕的聲音大聲道:“末將古思遠與玄將軍奉命前往流沙緝拿那大鬧崑崙山的惡賊……”
衆人一驚,陸吾動容道:“什麼?那廝已經找到了嗎?”
兩隻雲翼蝠龍急速掠來,其上分騎兩人:左面一個老者鷹鼻虎目,揹負長杆混金刀,威風凜凜,當是金族中以追蹤術聞名的“獵鷹將軍”玄鍾,右面一個羽冠男子,細眼長眉,面色蒼白,乃是“雪鷲”古思遠。二人所率飛騎俱是金族偵兵中狙殺精銳,雖不過數百之衆,但身經百戰,驃悍團結,足可以一敵百。
兩人轉瞬到了飛車前,盤旋飛舞,再次行禮恭聲道:“稟太子、陸虎神,今日未將得到單將軍和林將軍的情報,那廝在流沙陷入衆人包圍,聽說木族和水族的許多朋友也都紛紛趕到那裡,要手刃此賊,奪回長生刀。”
衆人譁然,蚩尤、拓拔野大吃一驚,對望一眼,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幫木妖來得好快!倘若再不趕去,只怕苗刀便要落入句芒老妖手中。”兩人心意互通,當下起身道:“太子殿下、陸虎神,那苗刀乃是羽青帝親手所傳的聖物,關係甚大!事不宜遲,我們想立即隨兩位將軍同往流沙,取回苗刀。”
少昊一怔,笑道:“這個容易……”
陸吾咳了一聲,面有難色道:“拓拔太子、蚩尤公子,兩位於我金族有大恩,這等小事原本理當相助。只是……木神既意言稱苗刀乃木族聖物,須由其保管,我們金族實在不便貿然介入……”
拓拔野笑道:“陸虎神放心,我們只是隨兩位將軍前往,到了流沙之後,自然與兩位將軍毫不相識。”
陸吾展顏笑道:“如此甚好。”忽又皺眉道:“只是水族、木族都在緝拿兩位,你們此去豈不是太過兇險嗎?”拓拔野望了晏紫蘇一眼,微笑道:“陸虎神只管放心,他們定然認不出我們,只是纖纖還要煩請各位代爲照顧。”
衆人對纖纖都頗爲喜愛,當下鬨然應諾。姬遠玄微笑道:“拓拔兄弟放心吧!我定會好好照看纖纖姑娘的。”
少昊笑道:“纖纖姑娘可是我的乾妹子,姬公子莫非要和我搶嗎?來人哪!將這小子踢下車去。”衆人莞爾。纖纖本不樂意,聞言也不由轉怨爲喜,格格笑出聲來。
姑射仙子忽道:“拓拔太子,苗刀既是木族聖物,我又是木族聖女,這責任自當推託不得。我隨你們去將苗刀取回。”拓拔野心中“咯咯”一響,驀地大喜,當下點頭應允。
纖纖聞言嬌軀一顫,當下頓足不依,也要隨拓拔野、蚩尤前往;拓拔野好言相勸,她只是不理。拓拔野答應儘快趕回,又以即將見到西王母爲誘餌,她方纔不情不願地答應下來。咬脣盯了姑射仙子一眼,眼圈一紅,低聲道:“拓拔大哥,我在崑崙山上等你,你可別再撇下我啦!”
拓拔野聽她說得可憐,心生憐意,傳音微笑道:“傻丫頭,我們自當儘快趕來。見了你娘,可別太過激動,讓旁人拆穿了身份。”纖纖點頭。
當下拓拔野三人與衆人相別,又帶上晏紫蘇一同騎鳥乘風,隨着玄鍾、古思遠等人朝西北方向飛去。金族羣雄兒他們帶上晏紫蘇,心下都頗覺奇怪,只有姬遠玄等人隱隱猜到大概。
纖纖瞧着拓拔野等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雪山頂顛那翻騰的雲層中,想着自己將獨自前往崑崙,那志忑之心越發跌宕起來。冷風吹窗,徹骨清寒,悲從心來,一顆淚珠倏然沿着臉頰淌下,突然之間,覺得天大地大,前路茫茫,自己竟是如此冷落孤單。
正午時分,拓拔野、蚩尤等人騎着雪羽鶴和衆神禽掠過連綿不絕的西段崑崙山脈,繼續朝西北方向飛去。
古思遠道:“再往西北六百里,就是流沙河;那廝被困在河中沙洲上,四周都是各族羣雄,插翅也難飛了。”流沙河湍急之至,素有西荒第一險川之稱;大河上游源頭乃是萬仞冰川,融冰匯水,衝擊下方流沙,遂成流沙河、河中七成爲沙,三成爲水,一旦涉入,必定深陷其中,卷溺而死。
拓拔野微笑道:“多謝古將軍,爲避免麻煩,咱們就在此分手吧!”古思遠、玄鍾與四人揖別,率領衆飛騎呼喝疾掠,先行飛去。
拓拔野見他們去得遠了,轉頭微笑道:“晏姑娘,還請你施展妙手,將我們喬裝易容。”
晏紫蘇格格笑道:“原來你們叫上我這個妖女便是爲了此事嗎?嘿嘿,拓拔太子,你就不怕我這毒辣妖女,將你們易容成水族和木族的其他通緝要犯嗎?”
蚩尤冷冷道:“我們若是現了身,你還能獨自活命嗎?”
晏紫蘇看也不看他,淡淡道:“反正我不容於族人,又被某個薄情寡義的狠心漢拋棄,已經是沒人要、沒人憐的孤魂野鬼啦!是死是活又有什麼打緊?”蚩尤聽她這話傷心氣苦,心中不由也愧疚痠痛起來,當下默然不語。
說歸說,晏紫蘇手上的動作卻是麻利得很,轉眼間便將拓拔野化爲一個黃瞼長鬚的漢子,給了姑射仙子一個海蠶絲面紗,又加了一件黑色的長披風,包攏得嚴嚴實實。輪到蚩尤時,她眼中閃過怒意,突然揮手在他瞼上“劈里啪啦”摔了十幾個耳光,直打得他臉頰紅腫,火辣辣地生疼。蚩尤知她多半是故意藉機如此,但心中有愧,忍怒不言。
晏紫蘇忍不住笑道:“原來你的臉皮當真厚得很。”素手飛舞,將他化爲一個浮腫醜陋的漢子,上下打量,格格脆笑,怨怒稍消。
拓拔野微微一笑道:“晏姑娘果然是妙手通神。”突然想起一事,道:“是了,這雪羽鶴太過招搖,必被木族衆人認出。”當下封印雪羽鶴,與蚩尤共騎四爪雪雕,姑射仙子與晏紫蘇則分騎兩隻長翼雪鷲,朝着西北方展翅高飛。
一路飛行,雪山高原,冰川碧湖浮光掠影,風光壯麗,美不勝收;但四人各有所思,無心欣賞。
如此又飛行了一個時辰,忽然聽見東面空中傳來雷鳴似的吼叫聲,竟是數百木族雷鳥飛騎急速飛來。爲首一個青衣男子,綠眼長鼻,眼神凌厲,雙耳高翹,猶如大耳,耳垂上兩條青蛇搖曳曲伸,腰間懸掛一柄奇異的十字旋光斬,耀耀閃光。
姑射仙子秀眉微蹙,驀地脫口道:“奢比!”衆人一凜,天犬奢比是木族中頂尖仙級高手,亦是木族長老會中的執法長老,與木神句芒交情甚篤;性情殘酷兇厲,其十字旋光斬有驚天裂地之威,每出必飲人血;念力法術高強詭異,木族中人對之極爲敬畏,東荒素有“天犬噴嚏,聞風喪膽”之說。此次他來西荒,必是爲了苗刀而來。
奢比聽見姑射仙子的聲音,耳廓一動,碧眼如電射來;拓拔野等人凝神斂氣,顧左右而言他。奢比雖覺那聲音有些熟悉,但眼下急着趕往流沙河,見這幾人頗爲面生,只道是他族中素仰自己威名的小輩,當下也不在意,倏然電掠而去。
拓拔野見他們遠去,方惴惴道:“仙子,你既已想起奢比的名字,難道已經恢復記憶了嗎?”
姑射仙子搖頭道:“只是覺得此人好生面熟,突然想起他的名字。但他是誰,究底如何,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拓拔野“哦”了一聲,心中竟突然舒了口氣,隱隱有些歡喜。驀然一震,忖道:“爲什麼我聽說姑射仙子沒有恢復記憶,反倒這般高興?是了,我怕她一旦恢復爲木族的聖女,對我冷淡疏遠,再無可能……再無可能如當日在密山山腹之中那般旖旎纏綿。”臉上微紅,登時起了羞慚之意,心道:“拓拔野呀拓拔野,你不以大局爲重,不爲仙女姐姐着想,反倒存如此私心,當真是卑劣已極。”
正自自責,卻聽蚩尤沈聲道:“咱們快些走吧!天犬奢比既已趕去,只怕有衆多高手已經到流沙河了!絕不能讓苗刀落入句芒老妖之手!”
拓拔野霍然驚醒,點頭咬牙道:“不錯,決計不能讓句芒老妖奸計得逞!”當下驅鳥高飛,緊隨木族飛騎而去。
又飛片刻,終於俯瞰望見一條黃色大河滾滾奔流,朝着東南方喧囂而去。河寬三、四十丈,險流湍急,沙浪飛揚。幾隻飛鳥低掠而過,登時被沙浪拍卷掉落,哀嗚聲中不知蹤影。
衆人精神大振,終於到了流沙河,逆流而上,就可見到那殺死燭鼓之、搶走苗刀、大鬧崑崙山的神秘人物了!
當是時,忽然聽見後方傳來陣陣鳥鳴獸吼,又有幾批木族與水族的飛騎洶洶而來;各飛騎首領真氣充沛,遙遙便可感應,至少都是真人級的人物。
越往西行,越多各族飛騎會集追擊。其中高手衆多,不乏五族著名人物。晏紫蘇如數家珍,一連道出六、七個水妖高手姓名。其中“鉤吾鹿鵑”黑公沙、“單眼豹真”諸健、“星矢風真”山琿等人兇名猶爲昭著。
拓拔野等人心中微凜,忖道:“縱使今日能從那怪人手中搶得苗刀,只怕仍逃不了一場惡戰了。”
前方雪山連綿,破空橫亙,峰頂白雲翻涌,滾滾不息。山坡上開滿了奼紫嫣紅的各式杜鵑,絢麗斑斕,如彩雲繚繞,織錦鋪延。流沙河從山口之間怒涌奔瀉,轟聲巨響中,隱隱可以聽見山後傳來的喧聲鬧語。
拓拔野四人隨着各族飛騎穿透重重雲霧,越過雪山峰頂,眼前陡然開闊,鼎沸喧聲如雷貫耳。
草甸綠野一望無際,流沙河狂野奔騰,浩浩蕩蕩。兩岸數千名各族偵騎團團圍集,獸嘶馬鳴此起彼伏;空中又有數千名偵兵飛騎盤旋飛舞,層層疊疊地烏雲蓋頂。千夫所指,乃是流沙河中一沙洲。那沙洲方圓不過六丈,中有一株黑色的幹萎巨樹,枯枝如龍爪彎曲盤虯。樹下橫七豎八躺了二十幾具屍體,服色各異,金族、木族、水族皆有之。
一個身高近十二尺的巨漢正蹲在沙洲邊緣,將頭埋入流沙河中,四周河水急速倒旋,似是被他大口吸入。巨漢身邊斜斜插了一柄彎彎曲曲的青銅長刀,在陽光中耀射碧幽眩光,正是苗刀。蚩尤重見苗刀!如故友相逢,心中狂喜激動,直欲驅鳥俯衝,將之拔出。
拓拔野微笑道:“魷魚別急,先看看情形再說。”四人徐徐下落,夾雜在羣雄之中。
空中地上,數千人對着沙洲上的巨漢齊聲怒叱喝罵,但無一敢輕舉妄動。想來在拓拔野等人來此之前,羣雄已經吃了不少啞巴虧,是以圍而不攻,蓄勢待發,叫罵不已。衆水妖罵聲最是難聽,將那巨漢的母系祖宗直問候了個遍,險些便要追溯到女媧大神。但那巨漢置若罔聞,只是埋首流沙河,狂吸痛飲。
一個水族漢子叫道:“他奶奶的海苔黴球,這烏龜孫子在這裡喝了足足半天,咱們就乾等了半天,他要是在這裡喝上半年,難道咱們也要乖乖等上半年?”
衆人紛紛附和,叫道:“操他奶奶的,大夥兒齊上,將這狗賊剁成肉醬!”
但叫了半晌,仍是無人第一個上前。
拓拔野詢問身旁的木族偵兵,方知這巨漢幾個時辰以來,埋首河中,不聞不問。但衆人一旦圍攻上前,立時被他護體真氣震得非死即傷。迄今爲止,已有少說百餘人被他震落流沙河,枉自送命。衆人驚懼,不敢上前,只將他圍困其中,苦候援兵。
此時雲集的三族高手越來越多,拓拔野念力掃探,暗暗心驚。數千精銳勇士中,真人級以上的高手便有十八人之多,其中仙級高手便有四人,分別是木族的天犬奢比,水族的“鉤吾鹿鵑”黑公沙、金族的槐鬼、離侖夫婦。四人各據一方,扼住沙洲巨漢的去路。另有大量高手正源源不斷地趕來。
正自僵持,突聽一人厲聲喝道:“真神有令,能取此賊人頭者,立封‘斬妖侯’,賜城十座!”說話之人臉似山羊,細眼如縫,撩牙微露,正是“鉤吾鹿鵑”黑公沙。些言一出猶如一石擊起千層浪,衆水妖登時譁聲四起,蠢蠢欲動。
又聽一人冷冷道:“木神有令,能奪回長生刀者,立封‘掌刀聖使’,賜萬戶侯。”正是木族執法長老奢比。木族羣雄聞言亦喧聲大作,紛紛磨拳擦掌。
那身着白衣,長相俊美的槐鬼、離侖夫婦對望一眼,面有憂色,齊聲道:“各位朋友稍安勿躁。此賊當日大鬧崑崙,絕非尋常之輩,以我們之力或許尚不能將他擒縛,不如等到白帝陛下趕到此處,再齊心合力將他拿下……”
拓拔野等人微微一凜,想不到大荒中最爲神秘,如孤雲野鶴去留無跡的白帝竟也要現身此處。
衆人譁聲四起,紛紛叫道:“如意雙仙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難道咱們幾千人一齊動手,還宰不了這狗賊嗎?”、“殺雞焉用牛刀?這等宵小,何須等到白帝前來?”
水木羣雄盤旋調動,俯衝試探,叫喝着便欲動手。“星矢風真”山琿桀桀怪笑道:“你們都這麼謙讓,老子就不客氣了!”驅鳥倏然電衝而下,伸臂張弓,“呼”地一聲銳響,一道黑光如流星疾舞,破空怒射。
蚩尤悚然動容,沉聲道:“落河星矢!”這山琿乃是水族八大獄之一的獄法城城主,能成爲鎮守獄城的名將,自是法術武功臻於一流之境的高手。他的“落河星矢”號稱大荒第一名弓,其弓以四百年前北海兇獸魁龍的龍骨所制,其弦系魁龍龍筋,星矢以北海隕石狼牙鐵磨礪而成,一旦離弦,勢不可擋,縱是厚達一寸的玄冰鐵也必被一箭洞穿。蚩尤久聞盛名,今日方得一見,心中一緊,竟爲那巨漢擔心起來。
衆人狂呼,紛紛驅鳥疾衝而下,如烏雲陡然壓下。“嗖嗖”破空之聲大作,無數箭矢暗器如密雨般朝着那巨漢射去。
那巨漢姿勢不變,依舊蹲距在地,俯身埋首河中,大口灌水,汨汨有聲。渾濁湍急的渦流冒起串串巨大的氣泡。
星矢破空怒舞,狂風呼嘯,剎那間已衝至巨漢後背。“哧”地一聲輕響,巨漢衣裳破裂,碧光蓬然溢射。星矢驀地一頓,竟突然彎曲,反彈沖天飛旋,閃電似的沒入一隻鐵羽虎鷲的腹部,從它背上水妖的頭頂貫穿飛出。
當是時,箭矢如暴雨傾盆攆蓋,那大漢的身上突然綻爆出耀眼的青光。“僕僕”連響,箭矢沖天亂舞,繽紛飛揚,去勢比來勢還要兇猛凌厲。衝在最前的衆飛騎避之不及,登時紛紛慘叫摔落。
拓拔野心下駭然,倘若換了是他,藉助定海神珠之力,或可將這些箭矢一一反彈激射,但力道決計無法如此強勁凜冽,更不能僅靠護體真氣,便將“落河星矢”瞬間震彎反彈。此人真氣之強,果然匪夷所思!
衆人又驚又怒,亂叫道:“爛木奶奶的,這廝使妖法!”、“他奶奶的烏龜王八,和他拼了!”千鳥展翅怒舞,層層疊疊如天河奔瀉,轟然衝下。電光石火間,已有數十名飛騎搶先衝到,長矛鐵戈紛亂交錯,朝着巨漢疾刺亂砍。
那巨漢突然擡起頭來,閉着眼打了個飽嗝,心滿意足地嘿嘿而笑。
“當唧”連聲,那些長矛鐵戈尚未觸及巨漢身體,便鏗然斷折,四下亂飛,沒入周圍飛騎體內。鮮血沖天激射,幾十名飛騎悲呼慘叫,連人帶鳥摔飛跌入流沙河中,沙浪激涌,再也沒有浮起。十幾個偵兵被震甩而出,霍然貫穿懸掛在枯萎的巨樹上,滿臉驚怖神情,抽搐不已。
那巨漢徐徐睜開眼睛,一對褐色的大眼珠滴溜溜亂轉,襯着那張娃娃臉、稀稀落落的黃鬚,竟像是一個頑皮少年。驀一仰頭,似乎突然瞧見漫天衝下的如雨飛騎,呆了一呆,起身拍手大笑道:“好玩好玩,天上從來只下雨,今天居然下起人來了!”
衆飛騎驚怒狂吼,前仆後繼地層疊衝擊,紛紛被他碧綠的護體真氣震得斷戈碎刀、自相撞擊殘殺。那巨漢仰頭笑嘻嘻地觀望,手足絲毫不動,轉眼間又有近百飛騎被他真氣震飛,慘呼着摔落流沙河中。
山琿怒極怪笑道:“流電七星!”驅鳥俯衝,弓如霹靂弦驚,黑光爆舞,銳風呼號,七支星矢同時怒射而出,猶如七隻巨蛇呼嘯怒吼。
巨漢笑道:“有趣有趣!”大手憑空一抓,黑光迸裂,驀地將七支星矢輕而易舉地抄在手中;歪頭端詳片刻,隨手拋落,只抓了一支留在手中,當作牙籤,在大口裡胡亂撬動;一邊眉飛色舞,樂不可支。
山琿羞怒攻心,大吼一聲,身形搖晃,險些暈厥。衆人駭然驚怒,一時不敢再莽撞上前,紛紛沖天盤旋。
拓拔野適才瞧得分明,這漢子探手抓箭,所使的功夫分明是木族中的“並蒂蓮”,其真氣強沛驚人而生機勃勃,亦當是木族的碧木真氣。心下一動——難道這巨漢果真是木族中人嗎?
當是時,呼喝四起,十幾道身影電衝而下,殺氣如狂風捲舞;衆人大駭,紛紛朝後退卻。凜冽真氣縱橫飛舞,“哧哧”輕響,那沙洲巨樹陡然碎裂迸飛,兩岸草木亦紛紛斷裂紛揚;剎那之間,黑光、青光、白光眩目繽紛,令人眼花繚亂,不可逼視。
蚩尤青光眼凝神望去,漫漫絢光中,天犬奢比、“單眼豹真”諸健、“鉤吾鹿鵑”黑公沙、鬆槐雙真等十四名真人級高手四面八方迅猛圍攻,電光石火間已將那巨漢困在其間,真氣交錯怒舞,兵刃紛亂,以他眼力之銳利,剎那間也不能將各人招式看得透徹明晰。
那巨漢哈哈大笑道:“好玩好玩!”猿臂揮舞,青光閃耀,如蛟龍奔躍飛繞。
突聽“僕僕”幾聲悶響,水族“玄嘯槍”馗達、“旋蛇輪”時簡之突然被拋飛甩出,怪叫着朝流沙河中掉落。
沙河怒吼,巨浪高卷,兩人險些卷溺其中,虧得相互拍掌借力,御風踏步,方纔狼狽不堪地從狂肆的沙浪中穿掠而過,摔倒在岸邊草叢之中!驚駭恐懼,只覺手腳痠軟,再也不敢上前。
巨漢興致高昂,似乎覺得頗爲有趣,嘻嘻哈哈地在衆人狂風暴雨般的進攻中跳脫閃掠,極爲輕鬆。身如鬼魅,雙手閃電似的抓住某人衣領,將他高高拋摔而出,片刻之間,又有四位真人級高手被他丟到沙洲之外。
拓拔野越看越奇,這巨漢所使的武功無一不是木族中至爲粗淺的功夫,但又有些走形變樣。其雙手提人衣領,四下拋飛的招式乃是木族中至爲簡單的“拔苗催長”,但由他使來,竟是妙到毫顛,避無可避;幾位真人級高手到了他的手中,竟如稻杆麥苗,任他擺佈。單單這一看似簡陋的招式,在他手上便有了無窮之變化,令人望而生畏。
拓拔野研習青木武功四年有餘,今日始知其中奧妙,一至於斯。
蚩尤仇視水妖,對木族中人當日自相殘殺,暗算雷神之舉亦頗爲厭憎,是以在一旁看得大呼痛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衆人朝他怒目而視,但都以爲他是另外兩族中的人物,正值同仇敵愾之時,心下雖怒,卻也不敢動手教訓。
槐鬼、離侖面色凝重,搖頭低嘆。他們在崑崙山上已經領教過這巨漢的厲害,是以方纔不敢輕易動手。但眼看水木羣雄竭力苦鬥,倘若再坐壁觀望,未免落人口實,有失地主之風範,當下齊聲道:“得罪了!”率引三位金族真人俯衝而下,加入戰團。
巨漢哈哈笑道:“好玩好玩!人越多越好玩!”
奢比大喝道:“狂賊敢耳!”碧眼兇芒厲烈,青衣鼓舞。狂風忽起,兩岸草木傾搖擺舞,無數碧光從草甸中螺旋衝出,漩渦似地匯入十字旋光斬中;那十字斬驀地亮起眩目至極的翠綠光芒,轟然怒卷,電斬而下。
與此同時,黑公沙等人紛紛大喝,奮起全力,氣芒縱橫破舞,組成交錯螺旋的巨大光陣,彷佛要將那巨漢絞成肉末!
轟然巨響,流沙河被衆人真氣所激,驀然沖天噴起道道巨浪。衆人只覺咽喉窒堵,呼吸不得,馬獸驚嘶狂奔,神禽紛紛悲鳴高飛。
只聽那巨漢不住地叫道:“好玩好玩!”突然“砰砰”亂響,一道雄渾霸冽的碧光沖天怒舞,羣雄所佈的氣芒光陣倏地破裂,繽紛閃耀。
慘叫疊聲,幾道血箭怒射灑落,人影紛亂,閃電似地朝兩岸倒掠飛跌。
“轟隆”一聲巨響,那沙洲突然炸裂,黃沙碎石四射飛竄。流沙河咆哮奔卷,登時將碎裂殘餘的沙洲吞沒。巨漢“哎呀”叫了一聲,不勝懊惱,凌空踏步,飛揀到沙河左岸的人羣之中。
衆人驚駭亂叫,馬獸踢蹄仰立,潮水似地朝後奔退,遠遠避讓開來。
奢比、黑公沙與槐鬼、離侖等人搖搖晃晃站在兩岸,面色慘白,突然噴出一口鮮血,紛紛坐倒在地,只有奢比猶自強撐。衆人見那巨漢僅僅一刀便將三族的四仙九真盡數震飛,打得站立不得,無不駭然。
大浪淘沙,轟聲雷鳴。衆人屏息斂神,心中駭異,無以復加,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更無一人敢破口喝罵。
拓拔野與蚩尤對望一眼,又是驚訝又是佩服,這漢子真氣念力之強,武功之精妙,臻於神位高手之境,木族中除了青帝、雷神、木神,又有誰有如此驚人神功?
卻見木族羣雄個個驚疑駭異,想必心中也是大惑不解。轉頭再看姑射仙子,她蹙眉沉吟,秋水飄渺,似乎想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狂風吹來,沙浪飛卷,兩岸長草搖曳起伏。鳥羽簌簌,馬獸驚嘶,天上天下數千名三族精銳偵兵驚疑不定,團團亂轉,彎弓搭矢,橫刀持戈,再次陷入僵持之境。
巨漢站在紛搖的綠草中,衣裳破裂襤褸,但身上卻殊無傷痕。右手倒提苗刀,霍霍亂轉,低頭打量周身,娃娃臉上盡是懊喪憤怒神色,叫道:“爛木奶奶的,你們動手歸動手,幹嘛撕我衣服?不玩了不玩了!”憤憤不平,轉身大步便走。
衆人一楞,想不到他竟然忽出此語,大剌剌地掉頭離去。
奢比冷冷道:“閣下留步!”
巨漢怒道:“幹嘛?”
奢比道:“閣下所使的武功,盡是本族青木神功。敢問閣下與我木族有何淵源?”衆人凜然,側耳傾聽。
巨漢奇道:“淵源?什麼叫淵源?我是木族古田人,會木族武功有什麼奇怪?”
衆人譁然,這廝果真是木族中人。水妖中不少人怒叫道:“他奶奶的海苔黴球,枉我們這般支援你們木族,你們竟然縱人行兇,殺我太子!”、“操他姥姥的,原來你們沆瀣一氣,想要耍我們嗎?”
蚩尤大快,笑道:“妙極,骨頭沒咬到,他們倒先狗咬狗,一嘴毛了!”衆人大怒,轉而對他怒罵不止。
奢比冷冷道:“各位稍安勿躁,待我問清了再下定論,莫中了敵人的離間奸計。”他雖已受傷,但真氣仍極充沛,聲如冷鐘響徹,衆人不由得安靜下來。他當下又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巨漢狐疑道:“你問我姓名幹嘛?你這小子適才撕我衣服,最是奸詐,問我姓名必有陰謀。”搔頭沉吟,眼珠一轉,叫道:“是了!你想用‘喚名巫術’害我,嘿嘿,我纔不上當呢!”自覺拆穿了彼方奸計,叉臂而立,得意洋洋。
奢比忍住氣,冷冷道:“閣下念力這等了得,我的巫術又怎麼害得了你?”
巨漢一怔,得意道:“說的也是。”咳了一咳,大聲道:“既然如此,我就將我的尊姓大名告訴你好了。你聽好了,我的大名叫做……叫做……”見衆人凝神傾聽,突然“噗哧”一聲,哈哈笑道:“叫做……不告訴你!”
奢比一楞,衆人亦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巨漢捧腹狂笑,脹紅了臉喘氣道:“你想知道嗎?我偏不告訴你!活活氣死你!”自得其樂,直笑得滿地打滾。
衆人愕然,啼笑皆非,心道:“他奶奶的,難道這小子竟是個傻子?”
奢比大怒,心道:“這廝裝瘋賣傻,不敢透露姓名,必定是故意冒充本族中人,滋生是非,想在木神婚禮之前離間水木兩族。”當下森然道:“奢比乃是木族執法長老。閣下既然是本族中人,那便乖乖地跪下伏罪,否則……”
那巨漢突然跳了起來,嘻嘻笑道:“否則怎樣?難道你要叫羽卓丞來逮我嗎?”衆人一楞,大惑不解。
蚩尤愕然道:“羽卓丞?”心中大奇,此人爲何竟會提起六百年前的青帝姓名?
巨漢突然揮舞苗刀,青光綻爆,雷電似的劈入身前大地。轟然炸響,土石沖天,登時迸裂開一道巨大的深縫,流沙河水澎湃衝來,在他身前衝涌起數丈高的沙浪,衆人駭然後退。
巨漢手腕一轉,將苗刀扛在肩上,臉紅脖子粗,大聲叫道:“爛木奶奶的,我正等着他來呢!他要是不來,我就將這苗刀……將這苗刀扳成兩段!”
衆人驚愕,面面相覷。那巨漢怒道:“爛木奶奶的羽卓丞,卑鄙無恥,陰險狡詐,天下第一耍賴使詐的木耳蘑菇……”滔滔不絕,大罵不止。
蚩尤聽他辱及羽青帝,登時大怒,正要起身喝止,卻被拓拔野拉住,沈聲道:“等等!事情有些古怪,看看情形再說。”
巨漢見衆人呆呆站立,錯愕茫然,更加惱怒,叫道:“爛木奶奶的,羽卓丞這縮頭烏龜,被我拿了苗刀也不敢追來。呸!現在知道怕我了吧!居然勾結白太宗那老鬼,使出這等陰險卑鄙的法子,他奶奶的蘑菇木耳……”
巨漢“咦”了一聲,突然又指着金族羣雄叫道:“是了!白太宗那老鬼呢!怎麼還沒來?爛木奶奶的,難道也是怕見了我心裡內疚嗎?不對!那老鬼陰險狡詐,寡廉鮮恥,又怎麼會內疚?他奶奶的,定是和羽卓丞那臭小子一起籌劃什麼奸計,哼!這次我纔不上你們的當哩!”
衆人聽他胡言亂語,更覺雲裡霧中,茫然錯愕。白太宗乃是金族六、七百年前的白帝,亦是終結大荒千年戰爭,締造五族和平的首位神帝,德高望重,萬人景仰,這廝沒地提起他幹嘛?而且竟還一味地辱罵詆譭。衆人聽得心下憤怒,槐鬼、離侖忍不住大聲道:“白神帝六百年前便已登仙化羽,閣下這般出言不恭,意欲何爲?”
巨漢一楞,哈哈大笑道:“白太宗你這個奸猾老鬼,不敢出來見我便罷了,怎地還要作踐自己,自稱死了六百年?爛木奶奶的,當我是傻瓜嗎?”
奢比冷冷道:“羽青帝和太宗白帝都是六百年前大荒響噹噹的英雄好漢,閣下裝瘋賣傻,辱罵先人,未免欺人太甚!”木族、金族羣雄早已義憤填膺,聞言無不怒罵喝叱。
巨漢大奇,滿臉迷茫,嘿然道:“六百年前?爛木奶奶的,你們又在哄我嗎?”
喃喃自言自語一陣,怒吼叫道:“他奶奶的蘑菇木耳,羽卓丞!白太宗!你們都給我滾出來!我纔不上你們的當哩!又想合起來騙我嗎?”
衆人見他焦躁狂怒,氣急敗壞,不似作僞,心下生疑,不由漸漸止住喝罵。面面相覷,心中突然升起凜冽寒意,難道這廝當真是六百年前的人物?
忽聽一人大聲叫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七百年前和羽青帝爭奪帝位、逐日禺谷的夸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