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妖夜風雲

廳裡鴉雀無聲,衆人目瞪口呆的瞧著那白髮男子,拓拔野心想:“難道這便是他們所說的白髮人麼?這可巧了,說到便到。”見他雖然落寞憔悴,但眉目之間有說不出的高貴之氣,令人不敢逼視。那小女孩冰雪雕琢,小仙女一般,雙眼滴溜溜的四下轉動,牽著白髮男子男子的手,左顧右盼,對衆人的表情似乎覺得頗有有趣。

陸平上前三步,一揖到底,大聲道:“陸某子桐山遇困,多虧恩公相救,大恩沒齒難忘。懇請教恩公尊姓大名,也好日後在家中立牌燒香。”受他援救的數十人紛紛上前,恭恭敬敬作揖求教。

白髮男子淡然笑道:“鄉野村夫,賤名不足掛齒。身在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你們不必太放心上。”他這幾句話淡淡說來,卻有不可違抗的力量。一時間衆人不敢再多詢問,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慢慢退回到自己座位上。那白髮男子眼光一轉,恰好朝拓拔野這裡望來。目光如電,停在雨師妾的臉上,突然顯出微微驚詫的神色,稍縱即逝。拓拔野心中一動,眼角餘光處看見雨師妾正笑吟吟的盯著那男子。

白髮男子拉著小女孩,徑直走到拓拔野桌前,坐了下來。雨師妾目光溫柔如水,微笑道:“好久不見。”那白髮男子也微笑道:“好久不見。”他笑起來的時候鬍子微微上翹,雖然臉容落寞依舊,但如陽光乍現,溫暖燦爛。拓拔野心中又驚又奇,難道他們二人早就認識麼?瞧雨師妾這般歡喜的模樣,難道竟是舊相好?拓拔野心中突然感到酸溜溜的一陣疼痛。

衆人心中驚懼遠勝拓拔野,這白髮男子倘若與這水族妖女是故交,那麼豈不是成了他們的敵人麼?此人武功魔法深不可測,是友則大福,是敵則大禍。

那小女孩似乎對雨師妾頗爲不喜,皺著眉頭道:“你是誰?是我爹爹的老相好麼?”衆人均豎長了耳朵。雨師妾一楞,笑得花枝亂顫,朝白髮男子道:“這是你女兒麼?年紀小小便曉得吃醋啦。”那小女孩哼了一聲,指著拓拔野道:“他才吃醋呢。他瞧著我爹爹的時候,渾身都冒酸氣。”拓拔野一口酒噴了出來,灑了自己一身,忙不迭的擦拭。

雨師妾格格嬌笑,素手悄悄捏了一把拓拔野的大腿,笑道:“是麼?我可沒瞧出來。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那小女孩翻了翻白眼道:“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白髮男子拍拍她的頭,道:“管教無方,對她太過遷就,就成了這刁蠻性子。”雨師妾笑道:“你對女孩還是這般束手無策,當年這樣,現下對自己女兒還是這樣。”她湊到拓拔野耳邊,柔聲道:“小傻蛋,他可是我青梅竹馬的老相識,你別喝醋,只管喝酒。”

拓拔野被那女孩當面拆穿,頗爲狼狽,聽得此言,臉上微紅,卻聽那白髮男子微笑道:“這位小兄弟是你的朋友麼?最近受了什麼傷麼?”雨師妾道:“被你瞧出來啦,他體內有十五道真氣,每日翻江倒海的折騰。”白髮男子伸出右手,搭在拓拔野的脈上,豈料手指甫一接觸拓拔野的脈搏,立刻被震得朝後一縮。

雨師妾吃吃笑道:“我可是被震飛了好幾丈呢!”白髮男子點頭道:“小兄弟,你體內真氣極強。這原本是好事,但你絲毫不懂御氣調息之法,眼下雖然真氣被分散鎮住,但這也非長久之計。倘若真氣被激發出來,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危及性命。”拓拔野笑道:“我的性命是雨師妹子幫我撿回來的,多活一天便賺了一天。”白髮男子道:“那也無需這麼悲觀,只需學習御氣方法,每日調息,時日一久,就自然化爲己用。只是在這之前,不要與人爭強鬥勝,如果遇到內力極強的高手,激起你體內所有真氣,那便有危險了。”他語速緩慢,說話間自有一種讓人鎮定相信的力量。拓拔野點頭稱是。

廳內衆遊俠見他們四人低聲談笑,似乎頗爲親密,尤其瞧那妖女時而與少年耳鬢廝磨,時而與那白髮男子眉目傳情,心中均是大大不安。雖然水族龍女的威名如雷貫耳,但未親眼目睹,故而還不如何畏懼,但那白髮男子神鬼莫測的功夫,卻是歷歷在目,想不敬畏都難。

衆人正心中揣揣,忽然又聽見窗外狂風大作,樹木傾倒,遠遠傳來急促的蹄聲,門外龍馬驚嘶陣陣,突然一陣狂風捲了進來,驛站的燭燈全滅了。

一片漆黑中,衆人紛亂騷動,驀然聽見一聲怪異的琴聲鏗然響起,琴聲如險浪狂濤,隱隱夾雜金屬之聲,聽來尤覺詭異。拓拔野心下一凜,這琴聲彷彿在哪裡聽過,忽聽一個水族遊俠叫道:“是科老妖!朝陽谷的科老妖追來了!”

“嗆啷”拔刀聲響做一片,那姓齊的漢子叫道:“他奶奶的,老子跟他拼了。”衆人紛紛叫罵,羣情激憤,對水妖窮追猛打的行徑極是憤怒。

突然一盞燈亮了,羣雄回頭望去,只見那白髮男子手裡舉著燭火,立身道:“大家先別急著動手,那人是來找我的。”衆人都有些意外,一個木族遊俠叫道:“他來找恩公的麻煩,那便是找咱們大夥兒的麻煩,咱們更加不能放過他了!”衆人轟然應諾。白髮男子微微一笑道:“諸位放心,他不是來找我打架的。大家都先把兵器收起來吧。”羣雄面面相覷,終於勉強將刀劍插回鞘中。堂倌連忙將燈重新掌上。

琴聲鏗鏘,陰風陣陣,燭火搖曳,衆人的影子在牆上長長短短變幻不停。那蹄聲越來越近,側耳傾聽,少說也有數百之衆。

拓拔野心想這科沙度在玉屏山上對自己頗爲惱恨,自己又借仙女姐姐之力重傷小水妖,此番相見,不知他會怎樣。雨師妾與自己坐在一旁,豈不是讓她爲難麼?轉頭看她,燭光下她的臉豔若桃李,水汪汪的眼睛正溫柔的凝望著自己,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嘴角眉梢滿是濃情蜜意。

蹄聲如暴雨般卷席而來,狂風捲舞,燭火明滅不定,衆遊俠屏息凝神,手依舊按在刀柄上,掌心滿是汗水。門前黑影層層掠過,獸吼馬嘶,半晌才停息下來。轉眼間水族數百人便將這驛站團團圍住。

琴聲突頓,響起一個蒼老而陰冷的聲音:“六侄子,三叔不遠千里來看你,也不出來迎接麼?”果然是科沙度的聲音。

那白髮男子淡淡道:“十二年前我與科家已經恩斷情絕,三叔難道忘了麼?”

水族遊俠中有人失聲道:“科汗淮!你是斷浪刀科汗淮!”聽得此語,衆人無不聳然動容,先前的諸多困惑也一掃而空。陸平等人更是長長吁了一口氣。

斷浪刀科汗淮十年前是大荒無人不知的名字,水族青年一輩中超一流高手。年僅二十時,便以一記“斷浪狂刀”擊敗當時風頭極健的火族第二高手刑天;並曾在三天內孤身連敗火族四大世家十六位高手、三位魔法師,被譽爲“大荒五十年後第一人”,是水族年青一輩中偶像。科汗淮身爲水族七大世家科家的年輕一代翹楚,被水族寄以厚望。黑帝破例出關,親自召見他,御封爲龍牙侯,並要將次女下嫁,風頭之盛,一時無倆,聲望直追水族四大魔法師。豈料他竟然辭婚不娶,掛冠而去。科家大怒,族中長老逼他爲駙馬,他堅決不從。雖然黑帝寬厚,不以爲忤,但他卻因此被科家所惡。大荒574年,水族羽馬城反對大魔法師燭龍,被定爲亂黨。水族圍剿羽馬城,科汗淮本爲右軍使,但他卻下令三軍,辟易千里,讓羽馬城衆人從容離去。燭龍盛怒之下,奪其官爵,削爲平民。科家更是藉此將他逐出家門。此後科汗淮行蹤不定,成爲水族遊俠。兩年間傳聞他降伏一百三十一隻靈獸,四處行俠仗義,擊敗五族中諸多行爲不端的高手。大荒576年,應邀參加金族聖女西王母的蟠桃會後,他在崑崙山頂消失,從此杳無音信。

大荒中關於他的傳聞有很多,但大多都是說他在蟠桃會後,被水族八大高手圍攻,已葬身崑崙。今日這些遊俠中雖然也有見過科汗淮的,但他當年風流倜儻,喜穿烏金長衫,腰掛六尺長的斷浪刀,絕不似今日模樣。是以竟沒有人認出。衆人均想:“不知他爲何頭髮盡白?又爲何不再用斷浪刀,而改用笛子?”

科沙度道:“血濃於水,哪能這般說斷便斷?”他停頓了一下道:“這十年你杳無消息,老太太無時無刻不在想你。前些日子有人在子桐山附近瞧見你,老太太知道後,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將你帶回去。”

科汗淮自小母親病故,由他奶奶帶大,情同母子。十二年前他離開科家,唯一不捨之處,便是再難與他奶奶相見。科沙度自然對此瞭然在胸,故意以此爲說詞,誘他回族。

果然聽科汗淮道:“老太太這些年身體可好?”科沙度嘆道:“你走後她便臥病不起。這幾個月病情日重,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科汗淮面色微變,忽然聽見雨師妾傳音入密格格笑道:“你可莫聽他騙,老太太身體結實得象牛,再活個百八十年都沒問題呢。”

大門緩緩推開,科沙度慢慢的走了進來。驛站羣雄怒目相對。科沙度冷冷的掃了衆人一眼,瞧見雨師妾與拓拔野,微微一楞,碧眼光芒一閃,皮笑肉不笑的揖手道:“屬下參見龍姑。”雨師妾懶洋洋的道:“免禮了。你這一路奔波,也很辛苦,坐下吧。”科沙度點頭稱是,卻不坐下,道:“這小叫花子沒和段狂一路,屬下還以爲躲到哪兒去了,沒想到竟被龍姑抓住。龍姑神機妙算,屬下佩服之至。”他心想雨師妾極好男色,必是將這少年收作面首,自己搶先一步開口,再向她討這少年,她也不好意思不給。

豈料雨師妾格格一笑道:“科沙度,我可不知道他是誰。我來這是和科大哥敘舊的。你們叔侄重逢,就這麼點話說麼?”科沙度道:“我和六侄子多年未見,當然有許多事要好好聊聊。所以特地來請六侄同我一道回北單山,與科老太太、叔伯兄弟團圓。”

姓齊的漢子哈哈笑道:“什麼團圓,還不是怕科大俠幫着蜃樓城和你打架嗎!”衆人七嘴八舌的道:“打不過人家,就搬出老太太,嘿嘿,厲害厲害。”

科沙度聽若罔聞,盯着科汗淮道:“浪子回頭金不換。六侄,只要你重回北單山,向老太太磕頭認個錯,咱們不就又成一家人了麼?只要咱們團結一心,科家重整旗鼓的日子那還不是指日可待?”

科汗淮微微一笑道:“三叔的建議很好。我一定會隨你回北單山的。”科沙度心中大喜,面上卻不動聲色。衆人則大吃一驚,便連雨師妾也甚是驚訝。科汗淮頓了頓,道:“不過這裡到北單山七千餘里路,處處都是水族的軍隊,一路上太不太平。只有等到哪天這些軍隊全撤走了,我才能安心回去。”

衆人鬆了一口氣。科沙度心中大怒,眯起雙眼,冷冷道:“六侄子,十年不見,你這胳膊肘外拐的毛病怎麼還是沒能改上一改?燭真神寬厚慈悲,特赦你返回水族,官爵復位,俸祿雙倍,這等機會可是千年一遇。你不爲自己着想,也該爲你女兒着想吧?”

話中威脅之意暴露無遺,衆人聽了無不激憤,卻聽那小女孩嗤嗤笑道:“我可不想回什麼北單山,和你住一塊兒,瞧着你連飯都吃不下去呢。”衆人哈哈大笑。科汗淮淡然道:“三叔,我習慣了粗茶淡飯,布衣草履,消受不了榮華富貴。燭龍的好意心領了。至於我想去哪裡,什麼時候回北單,那可是我的自由,旁人管不着吧?”

科沙度冷冷一笑道:“你的臭脾氣當真是一點也沒變。燭真神的脾氣你也知道,非友即敵。既然你執意與本族相抗,幫着外人說話,那我們也沒有法子。三叔仁至義盡,你自己多保重吧。”他轉身朝着衆遊俠冷冷道:“兩天之後,朝陽谷便要與蜃樓城開戰。這條道路已經封鎖,這驛站天亮以前將被夷爲平地。各位倘若想旅遊,儘可以去其他地方,別摻和到這渾水裡來。”

衆人大罵,一人道:“他奶奶的,老子不去蜃樓城,難道去你家旅遊做客嗎?”有人語出粗俗,道:“想來你老婆定然好客得緊,那咱們便勉爲其難,光顧光顧罷。”科沙度只是不理,轉身朝雨師妾躬身道:“龍姑,屬下先行告退。”雨師妾還未說話,卻聽見拓拔野冷冷道:“且慢。”

衆人朝拓拔野身上望去,不知這少年是何方神聖,突然大喇喇的說話。科沙度心想瞧你狗嘴裡吐出什麼象牙來。當下回身冷冷的瞧着他。拓拔野聽科沙度喋喋不休說了半晌,威逼利誘,盡是要讓科汗淮轉投水族,不幫着蜃樓城,心中老大不耐,再聽到他口吐狂言,要將這裡夷爲平地,更是心頭火起,心想:“他奶奶的,不出點鎮得住場面的東西,還壓不了他這猖狂之氣。”

拓拔野挑了挑眉毛道:“野少爺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這夷平驛站,攻打蜃樓城的命令,是你下的呢?還是水族燭真神下的?”科沙度冷冷道:“老夫可沒這權力,自然是燭真神。”拓拔野皺眉道:“不知是燭真神大呢?還是神帝大?”科沙度微微一楞道:“神帝大。”拓拔野哈哈笑道:“不知道科老爺子識不識得字,認不認得這個牌子呢?”從懷中緩緩掏出神木令,高舉過頭。

廳中衆人無不吃驚,科沙度變色道:“神木令!”

拓拔野突然厲聲道:“見此神令,如帝親臨!科老妖,還不跪下聽旨!”科沙度措手不及,只得通的一聲跪了下來,心中驚疑之極,轉過千百個念頭:“這小子怎會有神木令?是了,難道在玉屏山上,藏在院中的神秘人竟是神帝麼?”臉色登時慘白,說不出的難看。

見科老妖跪立當場,形勢急轉而下,衆人心中無不大快,但沒有一人敢笑出聲來,心中均是驚喜困惑不已:“這少年是誰?爲何竟有神木令?”

拓拔野嘴角微笑,口中卻依然厲聲道:“神帝有令,水族所有軍隊立即退回自己領地,永不進攻蜃樓城。敢違抗者,五族一同討伐!”

科沙度大驚,又聽到拓拔野懶洋洋的聲音:“科老妖,聽明白了麼?還不領旨?”他只得伏地磕頭領旨,緩緩站了起來。羣雄大喜,微笑相望。

拓拔野眼見自己一出手,便化解了一場浩劫,心中得意,揮手道:“行啦,你退下吧,趕緊帶着水妖走得越遠越好。野少爺要吃飯啦,瞧見你便大大破壞胃口。”一邊朝那小女孩擠眼微笑。小女孩格格笑個不停。

科沙度心中怒極,卻又無可奈何,只得轉身走了出去。羣雄轟然大笑。窗外蹄聲驟響,人影閃動,轉瞬間偃旗息鼓走了個乾乾淨淨。

羣雄歡欣鼓舞,極爲振奮。紛紛上前向拓拔野行禮,拓拔野一生中還從未象今日這般受衆人矚目,心中得意,偷眼望去,瞧見雨師妾掩着嘴吃吃而笑。陸平道:“蜃樓城真是得道多助,想不到連神帝也出面幫忙。不知少俠怎生稱呼?”拓拔野頗有些不好意思,報了姓名,於是衆人紛紛以“拓拔少俠”稱呼,一時間弄得他麪皮微紅,連忙喝酒掩飾。

驛站老闆是個矮矮胖胖的老頭,原以爲這驛站將被水妖清除,正心中揣揣,豈料奇峰突起,形勢陡轉,自己的生意又得以保全,狂喜之下幾乎痛哭失聲,大聲宣佈今日所有酒菜免費。羣雄更加大喜,三五成羣,觥籌交錯,喝得爛醉。酒一入肚,膽子登時便大了,與科汗淮、拓拔野開始稱兄道弟。

科汗淮不慣與人熱絡,只是杯到酒幹,並不說話,但心中卻也頗爲歡喜,心想倘若此事這般了結,那當真再好不過。但心卻又隱隱有一絲莫名的擔憂,總覺得以燭龍、天吳等人的脾性,此事不會這般輕易了結。

拓拔野天生海量,又素喜交朋友,立時與那羣遊俠混得火熱。短短數日內,自己奇遇不斷,竟從一個流浪兒變成衆人景仰的“少俠”,猶如夢幻。突然想起雨師妾,轉身四下尋找,卻見她俏生生站在屋角,燭光黯淡,瞧不見她的臉容,只看見紅髮飄舞,赤足如雪。

拓拔野心中一蕩,朝她走去。雨師妾瞧他滿臉通紅的走來,心想:“這個小傻蛋已經亮出了神木令,那就是與水族勢不兩立啦。終於到了相別的時候,從今往後,我還能再見着他,和他這般親熱的說話嗎?”想起這幾日肌膚相親,朝夕相對,從今後相見渺茫,心中又如刀絞一般,淚水再也禁不住,奪眶而出。

燭光將她的俏臉映得明明滅滅,一顆淚珠晶瑩剔透,懸掛在下巴上盈盈欲墜。拓拔野心中疼惜,伸手去擦拭,說道:“眼淚袋子,怎麼又掉淚啦?”雨師妾撲哧一笑,纖指將眼淚撥落,流到掌心。她將手掌張開,淚珠在掌心微微晃動,突然掌心騰起絲絲白氣,那滴淚珠變成一顆珍珠也似的透明珠子。雨師妾從頭上輕輕拔下一根紅髮,從那淚珠間穿過,串成鏈子,然後替拓拔野掛在脖頸上。

拓拔野笑道:“這是什麼?”雨師妾低聲道:“小傻蛋,這是姐姐爲你流的眼淚。只要今後你能日夜掛在胸前,姐姐便歡喜不盡啦。”拓拔野明白她是在與自己告別,心中大痛,酒意全消,緊緊抓住她的素手,想說話腦中卻一片混亂,什麼也說不出來。雨師妾強忍心中的痠痛,微笑道:“小傻瓜,你都將神木令亮出來,從今往後,姐姐可是你的敵人啦。”她朝科汗淮瞧了一眼,他與那小女孩正盯着他們。雨師妾臉上緋紅,道:“我已經和科大哥說過了,他這一路上會好好保護你。到了蜃樓城,他會教你御氣調息的法子,你好好練,將這體內的真氣都化解了,那時就有本事啦。”拓拔野悵然道:“我還能見到你麼?”雨師妾格格一笑:“要是你想姐姐了,可以偷偷到雨師國來找呀,你不是有一本《大荒經》麼?”拓拔野點頭,忽然望着她耳上的催情蛇笑道:“這兩條蛇可別再隨便飛來飛去亂咬人啦。倘若遇到別人,可沒我這般老實。”雨師妾吃吃而笑:“小傻蛋,你吃醋麼?”她的咬了咬嘴脣,眼波一片迷濛,竟比美酒還要醉人,柔聲道:“江湖險惡,你多保重。”紅脣如花,輕輕壓在拓拔野的脣上。

拓拔野心中一片迷茫,忽然想起仙女姐姐在與他離別之時說的也是相似的話,眼前美人如玉,吹氣如蘭,櫻脣輾轉,丁香暗渡,他突然心想:“我究竟是喜歡這個妖女多一些呢?還是喜歡仙女姐姐多些?”腦中混亂,一時竟無法呼吸。

那香甜的脣瓣驀然離去,纖纖玉手也從自己手中抽離。耳邊聽到雨師妾銀鈴般的笑聲,只見她紅髮飄舞,衣袂如飛,剎那間便到了門外。龍獸嘶吼,蹄聲如雨,瞬息遠去。

拓拔野追到門邊,屋內人聲鼎沸,杯盞碰錯,屋外風吹樹浪,月隱黑雲,人影全無。只有一縷幽香猶在懷中。

夜風陰冷,烏雲聚散,雨師妾騎着象龍獸電也似的狂奔,面頰冰冷,珠淚縱橫。直到奔離驛站數十里處,她才放任自己肆意的哭出來。心中難過悲痛,竟遠盛於自己的預估。十年前那人拋離自己,絕情遠去時,她也如今日這般傷心。她原以爲自己的眼淚已於那時流盡,想不到十年之後,自己竟又爲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如此難過。所不同之處,當日是那人悄然離去,而今日卻是她自己抽身而退。

以她脾性,斷斷不會讓自己心愛之物徒然失去。但不知爲何,始終未曾想過將拓拔野強留身邊,帶回雨師國去。自己宮中的數十男嬪,不都是這般擄去的麼?與拓拔野在一起時,只盼着他能快樂,他笑了,她比他還要歡喜;他難過了,她比他還要傷心。

這感情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不可思議,短短三天內便情根深種,不能自已。難道是因他身上那魔魅的氣味麼?還是上蒼註定他是她的第二次劫難呢?在驛站中瞧着衆人將他蜂擁,意氣風發之時,她突然覺得自己距離他好生遙遠,彷彿他註定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這種宿命的無奈竟比被拋離更令她疼不可抑。原想與他一道渡過難忘的最後一夜,但她於那刻發覺,倘若自己在他身邊待到翌日黎明,她將再無法離去。她的命運會不會比這十年更爲悲慘呢?

鹹澀的淚水流過面頰,滋潤着她的嘴脣。拓拔野的氣息還在脣間纏繞,但是明日這味道將逐漸淡去,終將消失甚至無法記憶。想到此處她心中更爲難過,猛地一拍龍獸,龍獸嘶吼,狂奔而去。

突然龍獸驚懼嘶鳴,猛然頓住,險些將雨師妾掀飛出去。前面的林間小路上,霧氣迷濛,影影綽綽站着一個紫衣人,面目被一個黑木面具罩住,一雙眼睛在夜色中精光四射。木麪人負手而立,盯着雨師妾嘆了一口氣道:“你喜歡誰都可以,爲什麼偏偏要喜歡那個來歷不明的流浪兒?”

雨師妾仰起俏臉,淚光閃閃,冷冷道:“我偏就喜歡他,你管得着麼?”木麪人道:

“平日你怎生任性都也罷了,但這次事關重大。那小子身上的神木令來歷殊爲可疑,又拿此令要挾咱們,決計不能放過。倘若不能生擒,那便讓他連發絲也不能剩下一根。”

雨師妾俏臉凝霜,叱道:“你敢!”肩頭顫動,極是生氣。那木麪人道:“就算我念着你,不對他下手,旁人也會放過他麼?真神的命令,又有誰敢違抗?”雨師妾冷笑道:“好。眼下他和科汗淮在一起,我倒要瞧瞧你們能拿他如何。”

木麪人道:“科汗淮背族叛祖,天地不容,給他改新的機會,又不識好歹,那也是非死不可。”他頓了頓,盯着雨師妾一字字道:“倘若你現下回去,將他們擒住,那便是奇功一件。”雨師妾冷冷道:“倘若我不回去呢?”木麪人凝望她半晌,嘆道:

“你爲何這等固執。那小乞丐有什麼好?你非要幫着他?”雨師妾咬脣道:“十年來我就喜歡了這麼一個人,你爲什麼偏要殺他?”她眼中珠淚欲流,忍不住哽咽道,“倘若他死了,我……我……”喉中窒堵,竟說不出話來。

木麪人搖頭道:“你便是再傷心也沒有用了。”他的目光望向驛站方向,飄渺遊離,低聲道:“此刻那裡只怕已經血流成河。”

燭火搖曳,那顆淚珠在燭光下剔透欲滴,拓拔野輕輕撫摩着,心中依舊是迷茫一片。

忽然瞧見那小女孩手託着腮,饒有興味的盯着他看,大眼撲閃撲閃,滿臉盡是狡獪的微笑。拓拔野臉上一紅,道:“你笑什麼?”小女孩道:“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你好在哪裡,怎地她就那麼喜歡你?哎,女人心海底針。”科汗淮叱道:“纖纖,你小女孩家知道什麼。”那女孩纖纖道:“我可不小啦。再說這傢伙又有多大?那還不是和爹爹的老相好又親又抱的麼?”科汗淮拿她沒轍,只有苦笑,朝着拓拔野搖頭道:

“小兄弟,小女素來口不擇言,你只當沒聽見便是。”

拓拔野正要回答,忽然窗外捲進一陣陰風,將桌上蠟燭吹滅。窗外不知何時烏雲漫布,黑壓壓的籠罩上空。樹木搖擺,越來越劇,整片樹林開始翻卷如浪。龍馬驚嘶聲此起彼伏。狂風大起,飛沙走石,黃濛濛的一大片席天蓋地捲了進來。

驛站內的燈火登時全熄滅了。衆遊俠已喝得臉紅心跳,咬着舌頭道:“怎地今晚風颳個不停?堂倌,快來掌燈!”

科汗淮忽然起身,氣運丹田,沉聲道:“大夥兒小心,有敵人來了。”聲音雖不大,卻清清楚楚的傳入每個人的耳中,衆人登時爲之一醒。

屋外風聲呼嘯,“克啦啦”倒了幾株大樹。突然聽見四面八方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淒厲獰邪,悠悠盪盪,說不出的可怖。羣雄酒意全消,紛紛拔出兵器,罵道:“什麼東西,在這裡裝神弄鬼!”

科汗淮道:“火族的朋友,請點燃三昧火。大夥兒背靠背圍成一圈,聽我號令。小兄弟,你和纖纖站在圈子裡面。”衆遊俠對科汗淮極是敬仰,欣然從命。羣雄圍成一圈,將拓拔野和纖纖護住。幾個火族遊俠點燃一個暗紫色的火摺子,火焰跳躍,任憑狂風捲舞,越燒越亮。

那淒厲的嚎叫聲越來越響,彷彿就在窗外、頭頂。陰風陣陣,衆人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冒將起來。

科汗淮大聲道:“故人來訪,爲何藏頭縮尾?出來罷。”一人冷冰冰的道:“一別十年,科兄風采依舊,可喜可賀。”

突然哭聲四起,狂風怒舞,“蓬”然巨響,幾隻巨大的紅蟒也似的東西破牆而入,塵土激揚,那幾條東西縱橫飛舞,突然向上捲起,勾住屋樑。“咯噠噠”巨響聲中,偌大的驛站屋頂驀然被硬生生拔起,如稻草般被卷得七零八落,在空中飄舞。四壁迸飛,桌椅嘩啦啦傾倒,陡然騰空飛起,從衆人頭頂掠過,飛到遠處的樹林中。

剎那間,衆人周圍空蕩無物,站在一片空曠的平地上。

衆人“啊”的一聲,齊聲驚呼,只見夜色下,一隻巨大無比的怪獸昂然而立,藍幽幽的巨眼如鬼火燃燒。那怪物高約七丈,通體鮮紅,身形如巨大章魚,九隻碩大的觸角如巨蟒般遊走跳動,想來適才撞破牆壁、捲走屋頂的便是這九隻觸角。口中萬千觸鬚在風中張舞。

章魚怪上坐着一個藍衣人,長得倒算清秀,只是那張臉慘白得接近透明,青筋條條可見,眼睛似閉非閉,偶一張開,精光暴射。身形瘦長,坐在章魚怪上如弱柳扶風,隨時會被颳倒。他腰上掛了一柄長約八尺的長劍,劍身如他一般細長。四周六十餘顆骷髏環繞飛舞,骷髏黑洞洞的雙眼似有熒火閃動,口中竟發出慘烈的悽號之聲。

水族遊俠見到此人,臉上紛紛變色。此人姓海,無名,所以叫做海少爺。性格陰鬱好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居於北海白水宮,年幼時沉於海底險些淹死,大荒傳聞他實已淹死,現在的這個不過是幽靈而已。故又有人稱“水鬼海少爺”。他每殺一人,必取其頭骨,製成“水鬼靈僕”,據稱可以封印死者亡靈,御鬼殺人。被他的水鬼靈僕咬中則必死無疑。坐騎靈獸是北海九爪章魚獸,水族兇獸,嗜殺成性,勇悍絕倫,性子倒是與他自己頗爲相近。

十年前他忽然消失,不知所蹤,想不到今日卻出現在這裡。

科汗淮淡淡道:“十年前紫石崖一別,以爲海兄當洗心革面,沒想到一點長進也沒有。早知如此,當日我便該取你一臂。”

聽得此言,衆人隱隱猜出海少爺昔年的神秘失蹤必與科汗淮有關。海少爺面色微變,依舊冷冰冰的說道:“只要科兄有本事,莫說一隻手臂,今日連我的性命也一併拿去。”他將十年前的那一次敗戰視爲生平奇恥大辱,十年潛藏北海,日夜苦練便是爲了一雪前恥。眼下見科汗淮當衆揭短,心中怒極。

科汗淮原非如此刻薄之輩,說此話不過是爲了激怒海少爺,見他已然動怒,便又道:

“既然海兄如此慷慨,那麼科某便恭敬不如從命了。”緩步走出,昂首立身。

海少爺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奇異的桃紅,突然仰天大笑,笑聲淒厲,竟比那骷髏發出的悲嚎還要可怖。他森然道:“科汗淮,海某十年來每時每刻都在等待今日。當年聽說你葬身崑崙,海某簡直痛不欲生。上蒼有眼,要讓你活到今日。”

陰風慘淡,烏雲壓頂。十數枝三昧火炬光芒閃爍,照得海少爺的臉上陰晴不定,恍如鬼魅。六十餘隻骷髏悽號旋轉,在空中盤旋成一道圓弧,隨着海少爺的手指緩慢飛舞。那九爪章魚獸觸角揚舞,體內紅光明暗閃爍,發出低沉而怪異的吼聲。

陰風呼號,森冷的寒意絲絲滲入衆人體內,四周盡是腥臭之氣,令人煩悶欲嘔。羣雄甚爲緊張,屏息靜觀。拓拔野感到那腥臭之氣如波浪般,一道道洶涌拍來。體內的真氣自然而然被微微激起,熱流在經脈緩緩週轉,過得片刻,那煩悶之意稍減,氣浪的排擊感也不如先前明顯。他突然想起纖纖,便移身擋在她的前面。

海少爺手指一轉,那六十餘隻骷髏突然散開,漫天旋轉,厲嚎著向衆遊俠、拓拔野等人撲下。科汗淮喝道:“全部後退!”十指飛彈,十道藍光閃動,將衝在最先的十個骷髏射中,如事先計算好了一般,撞在後面的骷髏上,乒乒乓乓擊得沖天飛起。便在科汗淮彈指之際,章魚獸突然怒吼一聲,前衝疾衝,六隻巨大的觸角以雷霆之勢猛擊而下。同時一道亮光一閃,海少爺的長劍向科汗淮當頭斫去。這一劍看似平平無奇,卻包含諸多變化,更有開山裂地之力。

衆人驚呼,海少爺這聲東擊西的狡計虛中有實,又可謂一石二鳥。

科汗淮閃電般掠起,在六隻觸角的空隙間穿過,六隻觸角擊在地上,轟然巨響,塵土石塊四下激濺,地上赫然多了六道深一丈餘的裂坑。劍光迎面劈到,科汗淮屈指一彈,一道藍光電射劍鋒。火光激迸,強大的氣浪將兩人震得向後退去。科汗淮借勢後掠,在十丈之外站穩。海少爺如樹葉般飄忽不定,又輕飄飄的回到章魚獸身上。兩人心下均是一凜,適才這一擊,看來並無普通之處,卻已發出至少八成的力道,竟不能將對方擊倒。

科汗淮衣袂翻飛,真氣流轉不息,周身衣服朝外鼓起。十年再戰,海少爺的內力雖有長進,但武器與招式似乎並無變化。但他並不因此掉以輕心,倘若海少爺沒有必勝的把握,又怎敢來此挑釁?他必是將殺手!雪藏,待他輕敵大意之時驀然攻擊。當下凝神戒備,瞧他有何後續之力。

海少爺劍光縱橫,章魚獸觸角如巨蟒飛舞,向科汗淮接二連三的攻去,每一擊皆是千鈞之力。地上塵土岩石四下飛濺,塵煙瀰漫。科汗淮只守不攻,外人瞧來似是他爲海少爺迫住,不斷閃避而無還手之力。

骷髏在空中翻滾哀號,突然又疾衝而下。衆人兵刃飛舞,叮叮噹噹將骷髏擊飛,骷髏去而復返,鬼哭神號的不斷攻來。拓拔野與纖纖站在中心,被衆人保護得頗爲安全,透過重重人影,望見科汗淮游龍般閃舞,在章魚獸的觸角與道道雪白的劍光中騰挪閃避。纖纖不住的嘆氣。拓拔野奇道:“你嘆什麼氣,擔心你爹麼?”纖纖搖頭道:

“這病癆鬼功夫也太過稀疏,砍砍柴,捕捕魚哪,那也罷了,要與我爹爹鬥,哼哼。”她噘個嘴哼鼻音的模樣頗爲有趣,拓拔野忍不住哈哈笑起來。與雨師妾分別後的鬱悶之意稍解。

人影翻飛,巨獸嘶吼,轉眼間那兩人便鬥了一百餘合。海少爺除了最初一劍氣勢滔滔之外,隨後一百餘劍雖然劍勢凌厲,但如銀蛇吐信,蓄勁不發。科汗淮也是如此。兩人只是互相試探,未盡全力。

科汗淮瞧微笑道:“海兄這十年潛心苦練的,就是這麼一點雕蟲小技麼?”海少爺臉色轉爲慘綠,冷笑道:“科兄也未有什麼長進呀,倒是嘴上功夫犀利了不少。”突然手臂也轉爲慘碧之色,通身泛起幽綠的光暈。手腕一抖,“嗤”的一聲響,那長劍突然斷裂,漫天劍光迸散爲點點銀光,急風暴雨般朝科汗淮射去。

科汗淮雙掌拍出,氣浪翻涌,將那漫天銀珠倒射回去。海少爺手腕轉動,銀珠剎那間凝集,竟然重新聚合爲那柄長劍,長劍彷彿融化了一般,在空中如水一般的流動,上下左右,迴旋如意。

衆遊俠瞧得目瞪口呆,水族遊俠中有人呼道:“春水劍!白水宮的春水劍!”

海少爺傲然道:“正是春水劍。科汗淮,今日我要拿你的血來祭劍。”劍光如水,傾瀉迴旋,聚散分合,無孔不入。瞬息間將科汗淮全身罩住。

春水劍是水族白水宮的魔法,據說已經失傳四百多年。這種魔法由白水宮第三代宮主海石光所創,可以化劍爲水,也可以化水爲劍,運轉如意,聚散隨心。有“水族第九神兵”之譽。之所以失傳,據說是因爲四百年前的白水宮主認爲“春水劍”太過妖異,練此魔法,需將自身經脈倒轉,使得血液冷熱不定,以自身的血液的順流、逆流、聚散離合來控制手中之物的變化。春水劍消耗真元極大,倘若自身真元減弱到不足以控制春水劍時,手中液體倒流至體內,周身血液逆轉,非死即傷。不知海少爺從何處覓回魔法心經,冒險修煉。

春水劍已經四百年未現於天下,知者雖衆,見過者卻沒有一個,更不用說知曉如何破解了。科汗淮促不及防下,被劍光逼迫,處於下風。劍無形而聚散無常。劍光如水銀瀉地,分流合聚,不可阻擋。雖然武功卓絕,但剎那之間衣袖仍被刺穿了十數個洞。

而那章魚獸九爪扭轉飛揚,又讓他不得不分心兩用。

海少爺面目扭曲狂笑不已,春水劍光芒縱橫,道道銀光劃破夜色,彷彿要刺透烏雲而去。周遭樹枝斷折紛飛,在塵土中旋舞。而樹梢草地的夜露被春水劍吸引,四面八方凌空飛起,匯聚而來,漫天晶瑩,巍爲壯觀。那春水劍凝集露水,越來越大,越來越長,銀帶般飄舞不定。

衆人瞧得手心滿是汗水,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相比之下,那些呼嘯而來、悽嚎而去的水鬼靈仆倒沒讓他們這般擔心,刀劍揮舞,便可將它們擊飛。大半的時間都在緊張的觀看科汗淮與海少爺的對決。那姓齊的漢子叫做齊毅,與拓拔野已頗爲熟稔,不住口的與他解說諸種險惡之處,拓拔野聽得入神,心想不知我何時纔能有這麼一身功夫?

纖纖卻大爲不屑,只是搖頭嘆息,倒象是非常擔憂海少爺一般。

突然衆人齊齊驚呼,那章魚獸九爪並飛,將科汗淮全身緊緊纏住。海少爺狂吼聲中,春水劍猛然炸開,在空中彈吐迴旋,變成數十道劍光從四面八方激射向科汗淮。他這一劍傾力而發,勢在必得。劍即是水,而且是圓轉如意、變化多端的水。

突聽科汗淮大喝一聲,周身衣裳暴漲,隱隱青光護住通體,“撲”的一聲,九隻巨大觸角如受雷電擊打般驀然收縮,章魚獸發出一聲狂烈的痛吼,朝後疾退。科汗淮右臂衣袖“嗤”的裂開,一道青色的氣體破衣而出。

纖纖拍手笑道:“爹爹的斷浪刀出鞘啦!”衆人又驚又喜,心下均想:“科大俠的斷浪刀不是長六尺,白如冰雪麼?怎的今日只見青氣?”正迷惑間,只見科汗淮右臂揮舞,那道青光蓬然縱橫,氣旋飛舞。

春水劍幾十道強勁無比的劍光突然在空中迸碎,飛花碎玉般灑落開來,落入氣旋之中,迴旋鬥轉,又被那道青光吸附。猛然間那青光暴漲十倍,將春水劍盡數吸納,變成一道長四丈餘的無形長刀。

科汗淮側身昂立,右臂高舉。氣旋迴轉,青光吞吐,無形長刀迎風傲立。

海少爺面色慘碧,滿臉驚愕,突然捧住胸,噴了一口鮮血。他傾盡全力砍下的這一劍,居然被科汗淮輕而易舉的化解,所有滔滔真氣竟被他的“斷浪氣旋斬”一舉吸納。十年不分寒暑的苦練眼看付諸流水。心中頹唐悲憤遠比內傷的疼痛爲盛。

衆人歡呼雀躍,鼓掌叫好。那漫天骷髏彷彿也在剎那間失去力量,突然自半空紛紛跌落,在地上翻滾呼號。

海少爺盯著科汗淮,眼中失落、悲憤、難過、驚疑、仇視諸多神色閃爍不定,咳嗽道:“這便是你的斷浪氣旋斬麼?”科汗淮淡淡道:“科某的氣旋斬不過是這十年在東海上百無聊賴時隨心所創,比不上白水宮春水劍博大精深。但是比海兄略強之處,在於科某一腔正氣,所以氣刀不可阻擋。而海兄的水劍雖然氣勢滔滔,但是心不正氣不純,故而無根。倘若海兄能擯除心中邪念,必可練成浩然正氣,那春水劍打敗小弟也不無可能。”他苦口婆心,仍希望海少爺能就此領悟,斬斷心魔。

海少爺哈哈狂笑,森然道:“隨心所創的功夫便要比我白水宮數百年的魔法更強麼?

科汗淮,你未免也太狂妄了!”他臉色由慘碧轉爲蒼白,又逐漸泛起一絲豔紅之色,全身簌簌發抖,搖擺不定。

齊毅等人哈哈笑道:“水鬼,你也不必怕成這樣吧。”“原來不是水鬼,是膽小鬼。”衆人對海少爺原本就是鄙夷多於畏懼,此刻更是譏嘲笑罵,不絕於口。

海少爺厲聲長笑,全身突然灘了下來,彷彿液體般熔化了。衆人驚呼聲中,那九爪章魚獸的頭頂驀然裂開,竟將海少爺整個吞了進去。章魚獸嘶聲狂吼,周身陡然膨脹,又忽然縮小,九隻巨大的觸角胡亂翻舞擊打,將幾塊巨石轟然擊裂。

有人突然醒悟,驚道:“人獸合一,這病癆鬼要和章魚怪並體!”衆人正議論不已,忽聽四周狂風怒嘯,隱隱有怪獸嘶吼,林間簌簌,黑影閃動,彷彿有千軍萬馬隱伏其中。

第6章 西陵公主第6章 妖夜風雲第2章 雷澤驚變第1章 零落成泥第7章 七彩聖土第7章 似曾相識第5章 火山腹中第2章 不速之客第6章 與子攜行第2章 落日樓頭第5章 捨我其誰第1章 地河乾坤第1章 迫在眉睫第5章 大荒遊俠第4章 流沙仙子第6章 與子攜行第5章 苗刀無鋒第1章 迫在眉睫第4章 繫鈴解鈴第5章 同仇敵愾第4章 風神咆哮第1章 紫火神兵第7章 昨日重來第4章 鮫美人第3章 冰心玉壺第1章 神器封印第2章 蟠桃大會第6章 五行之悟第2章 雷澤驚變第4章 祭神大典第3章 瑤池風雲第2章 三寸美人第2章 謫仙人第1章 藥神之爭第7章 昨日重來第3章 月夜松林第3章 靈山十巫第5章 金刀駙馬第4章 陰差陽錯第4章 邪魂厲魄第3章 流沙河畔第6章 自投羅網第1章 紫火神兵第5章 以牙還牙第5章 力挽狂瀾第4章 水妖龍女第1章 六月飛雪第7章 翻天神印第8章 似水流年第5章 同仇敵愾第3章 九死一生第2章 大劫難逃第4章 風神咆哮第7章 似曾相識第1章 天崩地裂第2章 萬獸圍城第1章 昨夜星辰第3章 相煎何急第1章 方山禺淵第4章 成龍快婿第4章 成龍快婿第4章 流沙仙子第3章 傀儡英雄第6章 脫胎換骨第3章 螺宮殿內第1章 方山禺淵第7章 翻天神印第1章 六月飛雪第1章 方山禺淵第1章 藥神之爭第6章 洞庭風雨第4章 鮫美人第1章 六月飛雪第3章 鯨吞萬里第5章 西海老祖第8章 雪山迷情第2章 太乙火真第3章 兩兩相忘第3章 冰心玉壺第4章 夸父追日第4章 脈脈此情第2章 古浪嶼第6章 西海狂龍第3章 傀儡英雄第3章 石破天驚第4章 大鬧鬼界第4章 青丘美人第2章 太乙火真第1章 神器封印第7章 傾山倒海第4章 寒荒暗夜第3章 冥界之門第5章 白雲蒼狗第3章 鯨吞萬里第3章 九死一生第3章 驚天之秘第6章 脫胎換骨第4章 夸父追日第2章 心如磐石第2章 三生之石
第6章 西陵公主第6章 妖夜風雲第2章 雷澤驚變第1章 零落成泥第7章 七彩聖土第7章 似曾相識第5章 火山腹中第2章 不速之客第6章 與子攜行第2章 落日樓頭第5章 捨我其誰第1章 地河乾坤第1章 迫在眉睫第5章 大荒遊俠第4章 流沙仙子第6章 與子攜行第5章 苗刀無鋒第1章 迫在眉睫第4章 繫鈴解鈴第5章 同仇敵愾第4章 風神咆哮第1章 紫火神兵第7章 昨日重來第4章 鮫美人第3章 冰心玉壺第1章 神器封印第2章 蟠桃大會第6章 五行之悟第2章 雷澤驚變第4章 祭神大典第3章 瑤池風雲第2章 三寸美人第2章 謫仙人第1章 藥神之爭第7章 昨日重來第3章 月夜松林第3章 靈山十巫第5章 金刀駙馬第4章 陰差陽錯第4章 邪魂厲魄第3章 流沙河畔第6章 自投羅網第1章 紫火神兵第5章 以牙還牙第5章 力挽狂瀾第4章 水妖龍女第1章 六月飛雪第7章 翻天神印第8章 似水流年第5章 同仇敵愾第3章 九死一生第2章 大劫難逃第4章 風神咆哮第7章 似曾相識第1章 天崩地裂第2章 萬獸圍城第1章 昨夜星辰第3章 相煎何急第1章 方山禺淵第4章 成龍快婿第4章 成龍快婿第4章 流沙仙子第3章 傀儡英雄第6章 脫胎換骨第3章 螺宮殿內第1章 方山禺淵第7章 翻天神印第1章 六月飛雪第1章 方山禺淵第1章 藥神之爭第6章 洞庭風雨第4章 鮫美人第1章 六月飛雪第3章 鯨吞萬里第5章 西海老祖第8章 雪山迷情第2章 太乙火真第3章 兩兩相忘第3章 冰心玉壺第4章 夸父追日第4章 脈脈此情第2章 古浪嶼第6章 西海狂龍第3章 傀儡英雄第3章 石破天驚第4章 大鬧鬼界第4章 青丘美人第2章 太乙火真第1章 神器封印第7章 傾山倒海第4章 寒荒暗夜第3章 冥界之門第5章 白雲蒼狗第3章 鯨吞萬里第3章 九死一生第3章 驚天之秘第6章 脫胎換骨第4章 夸父追日第2章 心如磐石第2章 三生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