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冰湖如鏡,冷月無聲。千里雪嶺響徹羣鬼慟哭,極盡悽烈悲苦。
那黑笠人木立鍾亭檐角,衣袂獵獵,暗綠色的雙眼在夜色裡閃動着兇厲的寒光,喉結滾動,想要說些仟麼,卻發不出聲,只擠出兩聲暗啞而淒厲的喘息,彷佛凜冽西風颳過冰山的石隙。
禹介子臉色慘白,喃喃道:“難道……難道那金碑竟是假造出來的?但……但那上古文字決計錯不了,其質料更是……更是太古之物,怎地……怎地……”
烏絲蘭瑪冷冷道:“天下又何止禹長老一人通曉盤古文?爲何偏巧在那金碑掘出之後,博學強識的黎長老、馬長老齊齊神秘暴亡?以真神通天之能,要假造一塊金碑還不是易如反掌嗎?”
這幾句話猶如霹靂似的擊入禹介子的心底,他身軀搖震,突然雙膝一軟,跪坐在地,顫聲道:“是了,此事巧合之處果然極多,如今想來,那金碑也確有諸多疑點……倘若如此,禹某有眼無珠,豈不是成了弒帝謀反的亂臣幫兇嗎?我……我……”冷汗滾滾,臉如金紙,突然大叫一聲,癱軟暈厥。
殿內混亂,衆人大譁,天吳厲喝道:“烏絲蘭瑪!你信口雌黃,含血噴人!倘若真如你所說,那金碑是真神假造,陛下爲了修練金碑大法而走火入魔,那麼陛下早該經脈錯毀,暴斃身亡纔是,爲何一年之後竟會完好無損地出關,賜封龍牙侯,大赦天下?”
水族羣雄如夢初醒,紛紛大聲附和質問。拓拔野心下一凜,忖想:“不錯,水族高手如雲,倘若黑帝走火入魔,斷斷不會瞞過衆人眼睛。是了!難道……難道當時‘出關’的黑帝竟不是汁光紀本人?”一念及此,心中大寒。
果聽烏絲蘭瑪冷冷道:“那不過是你們‘一葉蔽日’的障眼法罷了!出關封賞的黑帝陛下根本不是真身,而是九尾狐晏卿離所化!”
衆人轟然,九尾狐晏卿離乃是當今青丘國主晏紫蘇的生母,美豔狡詐,乃是三十年前聲名最爲卓著的十大妖女之一,變化多端,神鬼莫測,若是由她化作黑帝,即便是帝妃、公主只怕也無法認出。
烏絲蘭瑪續道:“那夜我無意中聽到這秘密之後,心中震駭恐懼,遠在此前之上。等到真神和水伯離開許久,方纔變回真身,悄悄回到宮中。一連數日,百經思量,想通了所有關竅;又趁衆人不備,遍查黎長老、馬長老廢棄的家宅。總算上天有眼,掘地三尺,終於讓我找到幾塊殘留的拓片。”素手輕揚,幾塊銅鐵悠悠旋轉,在星光下閃耀着冷冷光芒。
鏗然脆響,那些銅鐵拼合成一面五尺來長、兩尺來寬的殘壎斷面,上面隱隱浮凸着幾行文字。幾個博學通古的水族老者一齊低聲讀道:“……夫水之妙,在乎無形;無形無勢,故能無敵。欲修無敵之術,則必修無形之身。自斷經脈,隨心接愈,大功可成……”唸到此處,衆人無不瞿然變色。想必當年兩大長老根據燭龍密令,以上古文字寫成碑文之後,將拓片暗自埋入家中地底,後雖慘遭滅口,這些拓片卻由此保留了下來。
燭龍閉眼微微一笑,啞聲道:“這倒巧了,聖女自稱當日聽到的是這句,在地下掘到的恰恰也是這句,更巧的是今日竟又偏偏將這些拓片帶在身邊,隨時佐證。嘿嘿,果然是神機妙算,燭某佩服之極。”言下之意乃是暗指水聖女僞造拓片,誣言陷害。
烏絲蘭瑪淡然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上蒼讓我聽到此句,尋着此語,正是天意昭然。這些拓片二十年來我終日帶在身邊,不敢有一日拋棄,今日終於派上了用場。若不是陛下親臨,我又怎敢揭開這深埋多年的秘密?只要能將功折罪,爲本族、爲陛下、爲冥冥蒼天剷除你這鉅奸,烏絲蘭瑪個人榮辱、是生是死又算得什麼?”語氣雖輕和平淡,隱隱之中卻自有一種幹雲豪氣,讓人聽得心馳神蕩,熱血沸揚。
水族羣雄轟然騷動,左右旁顧,茫然不知所從。大殿中不知誰尖叫道:“殺死燭龍老賊!”石破天驚,衆浪洶涌,一時間,衆人義憤填膺,渾然忘了環伺其外的萬千屍鬼,一齊渲渲如沸地叫將起來。圍困烏絲蘭瑪的水族豪英倒有大半轉戈相向,朝着燭龍怒吼圍攏。
燭龍喃喃道:“好一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突然睜開雙眼,寒芒大作,周身黑光爆射沖天。怪嘯聲中,隨手一掌拍出,玄光滾滾,狂飆似的朝烏絲蘭瑪轟然衝來。
黑風電舞,氣浪迸飛,殿中數十人登時如被颶風捲溺,慘叫着分涌震退。童融等人嘶聲慘叫,突然拔地飛起,臉容變形脹紫,如被無形之手瞬間扼住咽喉,“砰砰”脆響,飛撞石柱,橫死當場。
衆人大亂,尖叫道:“燭老妖要殺人滅口!”刀光閃動,叮噹亂響,水族羣雄相互怒喝叱罵,自行混戰一處。
烏絲蘭瑪輕叱一聲,冰蠶耀光綾如行雲流水,爆蓬飛舞。“僕僕”輕響,燭龍玄光及處,絲帶陡然蜷縮飛揚,她嬌軀一震,被一股難以想像的巨力推送,身不由己地朝後摔飛,當空噴出一道血箭,登時昏迷不醒。
“轟!”黑光氣弧四下飛撞,巨柱震裂,大殿搖晃,塵土簌簌飛揚,偏殿轟然倒塌,衆人混亂驚叫,朝外推搡奔逃。姑射仙子衣袖飛舞,捲起烏絲蘭瑪,翩然朝外飛去。
拓拔野大駭,老妖身中蠱毒,居然仍有如此神威,竟能一掌擊昏水聖女、震塌固若金湯的八合大殿!其真氣之高,竟在自己見過的所有高手之上!
只聽黑帝汁光紀啞聲笑道:“燭真神,一別四十年,果當刮目相看。”骨笛悽裂,高亢破耳。萬千屍鬼怒吼狂嚎,如石炸浪飛,層層圍涌,朝燭龍前仆後繼地猛攻而去。
“轟隆!”黑光沖天,大殿屋頂迸炸開來,無數屍鬼哀號碎裂,衝飛炸舞人血濺得樑柱、四壁斑斑點點,屍蠱如雨,簌簌掉落。
燭龍從繽紛的屍骨、血雨中直衝上天,半空急轉盤旋,道道黑光離甩飛舞,在他四周絞旋成九道猙獰的黑龍,咆哮飛揚。
骨笛激越,屍鬼紛飛雲集,絲毫顧不得攻擊衆人,四面八方朝燭龍衝去,發動一輪又一輪洶洶密集的慘烈圍攻。燭龍急速旋轉,九龍飛舞,真氣狂猛,衆殭屍觸之無不粉碎炸裂。氣弧四散迸飛,如萬千彎刀在夜色中輪轉飛舞,冰面四炸,水浪衝涌。
五族羣雄四散奔逃,在龜裂晃盪的冰湖上站定,驚魂未定地擡頭觀望。目睹血雨腥風、一段段僵骨從四側掉落,都覺氣血翻涌,體內麻癢難當,說不出的噁心煩悶。此時黑帝的骨笛雖是用於指揮衆屍鬼,但其音兇狂淒厲,衆人體內的屍蠱聞聲仍不免蠢蠢欲動,直欲鑽入心腦骨髓,或欲破體而出。羣雄駭懼,當下紛紛盤坐於地,運氣調息,竭力壓制體內那越來越囂狂的蠱蟲。
骨笛凌厲陰寒,如巨浪層涌,烏雲翻飛,燭龍忽地發出一聲憤怒的厲吼,九道氣龍震顫蜷縮,黑光大斂。隱隱可見他周身肌肉翻滾,枯黃的皮膚下似乎有萬千蟲子在急速蠕動鼓舞。“僕僕”輕響,肩膀、兩肋皮裂肉綻,鮮血激射,數十隻彩色屍蟲彈射飛揚。
黑帝森然笑道:“燭真神,當年你讓九尾狐化作我次女,將那‘千屍蠱卵丸’騙我服下,害我神識錯亂,變作行屍走肉,經脈盡斷不說,連鬼也做不成了。這份大恩大德,汁光紀、永銘在心,一刻也不敢忘記。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你身體裡的這些蠱蟲,可是我窮費十年時間豢養出來的天下第一屍蠱,滋味是不是頗爲獨特?”哈哈厲笑,悲怒、仇恨、怨毒、狂喜交雜一處,聽來猶覺淒厲可怖。
燭龍閉目不答,八字長眉簌簌顫抖,大汗淋漓,乾癟的臉頰上亦開始“僕僕”跳動,無數蠱蟲爬過咽喉,朝他頭頂洶洶衝去。“赫赫”輕響,幾隻色彩絢麗的屍蠱被蟲羣推擠,倏地從他的鼻孔、耳朵中掉了出來,瞬間蜷曲乾枯。
笛聲越來越加激越高亢,西王母、祝融、烈炎、烈碧光晟等人面色慘白,周身皮膚亦如水浪似的起伏波動,苦苦御氣抗蠱。十幾個五族豪雄怖聲慘叫,抱頭沖天飛起,失瘋發狂地抓打頭顱,滿臉凹窪血痕;揪拔頭髮,將自己的頭皮血淋淋地扯將下來;突然野獸似的互相撕咬一處,直至氣絕身亡。
拓拔野大駭,心道:“黑帝一心報仇,絲毫不顧是否傷及無辜。他這般吹笛御蠱,只怕燭老妖尚未斃命,大家都已失心發狂了!須得盡力勸阻纔是……”凝神奮力衝擊經脈,但越是心急越不能衝脫。
只聽簫聲寥落,清悅疏淡,姑射仙子淡淡道:“黑帝陛下,樹有樹根,瓜有瓜藤,既然沉冤昭雪,你找的罪魁是燭真神,又何必讓這些無辜的朋友受這無妄之災?素聞陛下寬厚,還請放過他們吧!”
她那清雅柔和的語聲與簫音鑽入衆人耳中,宛如清泉漱心,令人精神登時一陣清明。
黑帝哈哈笑道:“小丫頭,你倒好心。這些犬豚之輩,命如草芥,死何足惜?汁光紀從前錯便錯在婦人之仁,纔會落得後來下場!嘿嘿,寡人既爲‘幽天鬼帝’,創建鬼國,自當全心全意做好鬼王,這些酒囊飯桶最好全死得精光,也好做我鬼國臣民!”
姑射仙子蹙眉欲語,卻聽白帝淡然道:“仙子不必再與他多費脣舌了,若他還是當年那仁厚的黑帝,又怎會做出這等妖鬼獸行?大家只要團結一心,同舟共濟,必可度此難關。”
黑帝笑道:“白帝果然天真爛漫一如往昔。你們現下身中蠱蟲,手無縛雞之力,還敢口出妄言,等我剁下燭龍腦袋盛酒,再拿你的筋骨制琴,如此喝酒彈琴,豈不快哉……”
赤松子大怒,哈哈笑道:“汁老賊,當年你沒本事拿我,只敢鬼鬼祟祟攢掇了赤飆怒,用下三濫的詭計陷害老子,便知你是個無膽小人。今日重見,才知道下流無能一至於此,操你奶奶的,若有三分膽子,就和老子光明正大地打上一架,別老躲在陰溝裡放蠱害人!”
黑帝嘿然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逆倫小賊。想不到巍巍洞庭山居然壓不死你?嘿嘿,莫急,莫急,這次寡人一定找座大荒最重的山,將你壓成松子肉醬。”啞聲狂笑,再不理會,直吹骨笛。萬千鬼兵攻勢更猛,狂風暴雨似的將燭龍困在其中。
“操你奶奶的海螺王八不開花!”“龜兒子,老子當日怎麼不用臍帶將你纏死!”羣雄破口大罵之聲不絕於耳,滿山迥蕩。此時明知求饒無望,衆人索性放開了膽子,紛紛奮力叫罵,但求壯烈一死當是時,只聽“轟!”地一聲巨響,黑光迸舞,屍鬼四射橫飛,燭龍發出一聲狂怒的悲吼,朝着夜空筆直飛衝。九道氣龍交纏飛舞,驀地光芒大作,融入其身,化做一條巨大的赤金巨蛇,當空甩舞咆哮,巨鱗光芒閃耀,晃得衆人睜不開眼來。
天吳等水族豪雄歡欣鼓舞,大聲叫道:“真神現出獸身啦!真神現出獸身啦!”衆人憂喜交集,轟然喧譁。
羣雄雖知燭龍弒帝篡位,罪大惡極,但對這妖魔似的黑帝亦深惡而痛絕之。此時情勢微妙,衆人神散氣微,唯一真正能和黑帝一較短長,力挽狂瀾的,只怕也只有這號爲“大荒第一神”的燭龍了。無形之中,瑤池數千豪貴的性命都與他綁在了一起,一存俱存,一亡盡亡。因此不知不覺間,羣雄竟又站回到燭龍一邊來,暗暗祈盼他能擊敗黑帝。
黑帝啞聲大笑道:“小小黑蛇,也敢囂狂。五行鬼王結陣!”那五個鬼王怪嘯聲中,雷厲風行,轟然飛衝,手掌翻飛,十道赤橙青黑白的彩光破舞怒放,眩目交錯,彷佛霓虹吞吐橫空。彩光飛舞,驀地絞擰融合,化爲巨大的五彩氣芒光柱,滾滾飛卷,“轟”地沒入黑帝體內。
黑帝長嘯飛天,周身霓光四射,無數道彩色氣芒利箭似的破空爆舞,繽紛耀眼。團團氣浪滾滾飛彈,密集地朝外翻涌推送。
“轟隆!”其下方圓三十丈內的冰塊陡然下沉,碧浪白沫轟然翻滾,狂飆似的朝四周推擠。巨聲迸爆,冰塊裂炸高拱,形成道道碎裂的冰牆水浪,一層層地朝外起伏迸舞。羣雄大叫聲中,不及起身奔逃,紛紛翻落水中,罵聲更加刺耳難聽。
燭龍那巨蛇獸身盤蜷翻舞,巨鱗浮凸起伏,鮮血絲絲滲出;時而彈射咆哮,被萬千屍蠱所控,其狀痛苦已極,驀地大吼一聲,張口吐信,盤曲電射,挾卷烏黑色的狂飆氣浪,朝着黑帝猛衝而來。
衆人吶喊聲中,那五大鬼王曲身蜷抱,彩光滾滾不絕地衝入黑帝的經脈之中,他昂首立身,縱聲長笑,猛地一掌拍出。
“砰!”彩光爆破,霓麗眩芒繞臂電卷,倏地化爲五條巨大的赤蛇、金螭、青虯、黑龍、白蛟,交纏怒舞,雷霆爆射。
羣雄聳然變色,失聲叫道:“五氣龍兵!”
其時大荒素有“火兵水氣”之說,意指水、火兩族最善於“聚氣爲兵”。火族的“紫火神兵”、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海少爺的“春水劍”莫不如是。但所有的氣兵之中,又以黑帝的“五龍氣兵”與赤帝的“紫光七曜”威名最着,並稱“天下氣兵雙絕”。
黑水真氣修練到最高境界,可以將黑水真氣化爲蛇、嬌、虯、龍、蛟五種獸狀光拳,恣意流轉,甚至同時並用,變化無形,威力驚神,是謂“五龍氣兵”。
但黑帝此刻使出的“五龍氣兵”又截然不同,竟是以五行真氣合而爲一的“五氣龍兵”!雖然僅僅只是兩個字的順序不同,但卻意味着他已修成“五行真元”,境界可謂迥乎兩異。
五氣相生,如風吼雷嗚,天地變色。
“轟隆!”五色氣光龍獸怒吼飛舞,轟然破入燭龍蛇身之中。氣浪洶涌飛炸,彩光耀目。衆人眼前一黑,當胸如受重擊,紛紛朝後跌飛,幾十名真氣稍弱者嘶聲悲吼,血肉迸裂,蠱蟲破體飛揚。
絢光離碎,五龍渙散。五名黑衣人震退迸飛,黑帝周身劇震,霍然凌空倒撞在金鐘之上。鐘聲轟嗚,他哈哈狂笑,鮮血從口鼻倏然溢出,威風凜凜,宛如魔神。半空中,燭龍厲聲怒吼,巨大蛇身驀地收縮,繼而發狂似的高揚卷舞,巨鱗裂散,血光迸射,重重摔落冰湖之中。
冰塊四射,巨浪衝天,湖中紅光瀲燼。拓拔野眼前昏花,喉中一甜,只覺一股巨大氣浪重重撞擊在自己璇璣等三處大穴上,真氣亂涌,裂痛錐心……
水浪滾滾,浮冰跌宕,衆人氣息翻涌,東倒西歪,心中驚怒、恐懼、慌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五行合一!千年以來,大荒中練成“五行合一”的不過區區三人。其一爲八百年前的水族大巫神羅姬貉,其二爲大荒第一任神帝白太宗,其三便是四年前石化登仙的神農帝。而這三人之中唯有神農是五德之身,可謂真正修成了“五行合一”,其他兩人卻都爲此付出了慘重代價。
大荒第一神帝白太宗好武成癡,一生雖已無敵天下,但未能修成至尊無上的“五行真元”總覺不甘。晚年閉關苦修,費時十載,終於練成。出關那日,恰逢金族蟠桃盛宴,天下豪雄畢集,白太宗爲示慶祝,以方甫修成的“五行氣輪”掀起瑤池之水,下了整整一日五彩繽紛的“虹雨”,一時成爲佳話。不料當夜他卻因此神竭化羽而去。
而八百年前天下第一高手,水族神巫羅姬貉,獨創妖邪至極的“攝神御鬼大法”,吸納五族亡靈,強修“五行真元”。三年之內念力、真氣突飛猛進,接連擊敗其時的白帝、青帝、赤帝,稱霸大荒。但他終非五德之身,無法將體內的萬千兇靈化而爲一,備受神識錯亂之苦。在與金族奇俠古元坎的西海決戰之中,終於神識錯裂迸亂,被後者所殺。攝神御鬼大法也因此被天下人視爲畏途。
不想八百年後,黑帝汁光紀竟步其舊路,攝神御鬼,五行合一,修成千年難得一見的“五氣龍兵”!
羣雄雖知燭龍身中蠱毒,多半不是黑帝對手,但他畢竟是當今大荒十神中的第一人物,衆人仍懷着一絲僥倖之心,只盼他能拖延些時刻,也好讓其他帝、女、神高手緩過神來,一齊聯手與黑帝相抗。想不到其赤金蛇獸身在瞬息之間一敗塗地!
燭龍獸身既破,真元涸竭,縱然不死,也再無力抵抗屍蠱的瘋狂蠶食了。孰料堂堂玄水真神,竟要葬身瑤池之底?望着那屹立鍾亭、仰天狂笑的黑帝,水族羣豪面面相覷,恐懼、沮喪、迷茫、驚惶,幾欲崩潰。
天下英雄,誰與爭鋒?
“嘩啦啦!”大浪噴涌,冰塊迸飛,數百名殭屍嘶聲怪嚎,拖拽那條赤金巨蛇高高躍出湖面,倏地朝衆人拋落。羣雄大驚,紛紛避讓開來。
“噗通”一聲問響,巨蛇在冰面上翻滾了數丈,軟綿綿不再動彈,烏黑的血液在巨身下緩緩淌開,凝結爲冰,在月光下閃着淡淡的青光。幽藍色的巨眼呆滯地瞪視着黑帝,紅信吞吐,低沉地喘着粗氣,大半鱗甲俱已掀落,周身血肉模糊,無數只屍蠱在傷口中攢攢蠕動,“僕僕”連響,眼珠驀地破裂,一團彩色的蠱蟲爭先恐後地鑽出。
水族羣雄面色慘白,恐懼害怕,無不煩惡欲嘔。白帝、西王母、烈炎、姬遠玄等人原本對燭老妖頗爲厭恨,但此刻見他如此慘狀,不免兔死狐悲,莫名地生出幾分憐憫之心;即便是龍族、湯谷羣豪也沒了幸災樂禍的心思,凜然不語。
幾個水族長老面色如土,雙膝顫抖,互相使了個眼色,突然“噗通”一聲跪坐於冰,叩頭如搗蒜,七嘴八舌地顫聲叫道:“我等被……被燭老妖這奸……奸賊矇蔽,不知陛下慘遭……慘遭陷害,未曾捨命營救陛下,實在是……是罪該萬死!所幸陛下乃聖神轉世,英明神武,洪福齊天,豈是燭龍這等宵小鼠輩所能加害?正所謂‘千山阻不住,大河東流去’,陛下誅殺逆賊、昭雪沉冤,實乃蒼天之意、衆望所歸。看見陛下安然無恙,神威蓋世,大家無一不是心花怒放,感動涕零。陛下聖明,我等別無他求,只盼能爲陛下犬馬,披肝瀝膽,在所不辭……”
這幾個長老都是見風使舵、溜鬚拍馬的行家老手,眼見燭龍敗北,大勢已去,爲保性命,什麼羞恥、顏面也顧不得了,立即討饒乞憐。起初還頗爲恐懼緊張,說起話來牙關格格亂撞,結結巴巴,但習慣成自然,說了幾句之後,阿諛之語立即滔滔不絕噴薄而出;此後靈思泉涌,慷慨激昂,忽而怒斥燭龍之奸險罪惡,忽而痛陳自己之忠貞高潔,音調亦鏗鏘悅耳,跌宕起伏,宛如在朗誦禱文、宣頒聖旨一般。
水族羣豪對黑帝原本便敬畏有加,經此一役,更是駭懼不已,眼見燭龍垂危,諸長老率先獻媚乞降,不少人更是鬥志全消,紛紛跪下叩首,齊聲高呼“陛下千秋萬歲”。一時間羣山迥蕩,嗡嗡震響。
黑帝縱聲狂笑,沙啞而又高亢的聲音震得金鐘激盪長鳴。他沉冤數十年,人鬼兩非,甘苦自知,每一日、每一夜無不想着伸冤雪恥;此刻大仇得報,心願皆了,心中又是狂喜,又是悲憤,又是得意。看着天下羣雄匍匐腳底,更是說不出的暢快淋漓。
那五名鬼王本無表情,厲聲齊道:“陛下已非水族黑帝,而是幽天鬼帝。從此之後,大荒將盡爲鬼國疆域。爾等想要活命,就立即伏地投降,聽憑仙蠱入腦,乖乖做我鬼國臣民,若有二心,必教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重生!”
萬千屍鬼木然浮在水面,隨之仰頭怪吼,聲震天地,羣山激盪,說不出的淒厲恐怖。大荒羣雄爲其氣勢震懾,士氣更餒,當即又有一些貪生怕死之輩伏地稱臣,高呼萬歲。
千餘名水族貴侯之中,只剩下四百餘人沒有跪地臣服,除了天吳、百里春秋等死忠於燭龍的水妖,餘下的多半是較爲剛烈正直的城主、悍將,面色慘白,一言不發。
龍族、土族羣雄又是憤怒,又是鄙夷,紛紛破口大罵,寧死不屈。其他諸族豪雄多半怔忡觀望,猶豫不決。
烏絲蘭瑪業已醒轉,緩緩站起身來,雙眉緊蹙,碧眼恍惚地環顧四周,繼而怔怔地凝望着黑帝,面色雪白,神情古怪,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當是時,忽聽人羣中一個女子高聲道:“汁光紀,我問你,是不是你殺死燭鼓之,搶走三生石?是不是你用九冥屍蠱控制蚩尤,讓他失心瘋魔,刺殺黃帝陛下?”聲音清脆甜美,在嘈鬧聲中顯得格外悅耳。
衆人一凜,紛紛止住罵聲,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紫裳女子翩然站在浮冰之上,秀眉凝煞,杏眼清澈,俏生生的瓜子臉略顯蒼白,雖是輕怒薄嗔,卻說不出的明豔動人。羣雄眼前均是一亮,心馳神蕩,忖道:“不知她是哪族女子,怎地從未見過?”
一個矮胖黝黑的水族長老突然起身,厲聲道:“大膽賤人,陛下名緯豈容你冒犯,還不跪下受死!”此人羅正山,人稱“羅盤”,意譏其趨炎附勢,善於見風使舵。他乞降黑帝之後,一直忐忑惶恐,只望有機會一表忠心,討得黑帝歡喜;此刻急忙挺身而出,做大義凜然之狀。
紫裳女子聽若不聞,大聲道:“汁光紀,你自以爲被天下人所負,便因此嫉恨天下人。蓄意離間五族,挑隙生事,妄想引得天下大亂,而後坐收殘局,將大荒變成恐怖鬼域。那日在觀水城中,蚩尤中蠱瘋魔,殺了黃帝,天下人都以爲是燭龍指使,使得土族、龍族、水族互生仇隙,這一招‘一石三鳥’可真是厲害之極。你對燭龍恨之入骨,殺他獨子,嫁禍栽贓倒也罷了,但蚩尤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何要陷害於他?”
衆人轟然,姬遠玄等土族羣雄更是霍然變色,驀地想起當日觀水城中的情景,從河裡突然涌出的萬千僵鬼、形如瘋魔的蚩尤……這一切與今夜相似!衆人身處險境,自顧不暇,絲毫未曾想到此節,被她這般點破,登時霍然了悟。驚怒憤慨之餘,又微感好奇:不知這紫裳美女究竟何人?在這等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仍記得爲蚩尤鳴屈伸冤?
“晏紫蘇!”百里春秋第一個猜出這紫衣女子的身份,驚怒失聲;幾在同時,少昊、陸吾等人亦脫口叫道:“小蘇兒姑娘!”
羣雄鬨然,敢情她竟是素以易容變化之術聞名天下的千面妖狐,無怪乎無人能識。九尾狐晏紫蘇爲了蚩尤不惜捨命叛族之事早已在大荒傳得沸沸揚揚;除了她,普天下又有哪個女子會在此時說出這等話來?
羅正山等水族長老戟指喝道:“原來是你這妖狐!你背叛本族,勾結蚩尤小賊做盡惡事,早已罪該萬死,現在竟然還敢誹謗陛下,妖言惑衆,更當千刀萬剮!大家快將她拿下,交由陛下發落!”
衆歸降的水族豪強急忙大呼小叫地附和,不甘落後,紛紛朝晏紫蘇圍來,但忌憚她的蠱毒、暗器,只是作勢怒斥,不敢靠得太前。
姬遠玄驀地搶身擋在晏紫蘇身前,怒視黑帝,握劍的手青筋暴起,微微顫抖,沈聲喝道:“晏姑娘說得不錯,除了你,又有誰能操縱九冥屍蟲,派遣鬼兵,蠱惑蚩尤兄弟,刺殺我父王陛下!”
黑帝哈哈一笑道:“什麼蚩尤?寡人聽也沒有聽過。”
晏紫蘇眉尖一蹙,冷笑道:“你妄稱鬼帝,敢做不敢當,又算什麼英雄好漢!”突然眼圈一紅,指着黑帝身側的五行鬼王,厲聲道:“你下蠱害得他人鬼兩非,猶嫌不足,爲了滅口,竟還派遣這五個妖魔將他……將他殺死在崑崙山上……”淚水倏然滑落,哽咽難言。
纖纖霍然起身,失聲道:“什麼?蚩尤大哥………死了?”花容慘白,嬌軀微顫,幾乎站立不住。
羣雄轟然騷動,難以置信,但見晏紫蘇玉箸縱橫,悲不可抑,無不憐憫憤慨,均想:“難怪她不顧一切,也要爲蚩尤洗刷清白。”
黑帝啞聲笑道:“原來你說的是那小子。嘿嘿,寡人瞧他有幾分資質,原想讓他做青木鬼王,他卻不識擡舉,那就連鬼也做不得了。至於姬少典嘛!他早已老朽糊塗,死與不死又有什麼分別?”
姬遠玄大怒,再也按捺不住,驀地拔出鈞天劍,喝道:“敢情那日在冰風谷殺死五族英雄,嫁禍蚩尤兄弟的就是你們這五個妖鬼!汁光紀,你這無恥妖賊,今日我要手刃爾頭,爲我父王和各族朋友報仇,爲蚩尤兄弟伸冤!”抄足沖天,劍光飛舞,閃電似的朝黑帝掠去。
衆人失聲驚呼,土族羣雄紛紛掙扎起身,叫道:“公子小心!”姬遠玄雖然神功大進,但終究不是五帝級別,這般貿然與黑帝對決,必定凶多吉少。
黑帝怪笑道:“來得好!”隨手一掌,迎面拍出。黑光爆射,氣浪轟然飛卷,化作一條巨大的黑龍,朝着姬遠玄橫空怒掃。
武羅仙子、鼉圍、泰逢、涉馱、計蒙等人正欲奮力相助,忽聽“轟”地一聲,巨浪噴涌,一人縱聲長嘯,破浪穿冰,沖天而起,一道翠光劍氣洶洶如銀河飛瀉,剎那間與黑帝的黑龍氣兵撞個正着。
其勢快逾厲電,瞧不真切;但聽見那長嘯之聲,姑射仙子陡然一顫,妙目中閃過驚喜之色,橫簫凝望。六侯爺等人一愣,無不大喜,紛紛叫道:“太子殿下!”適才拓拔野突然墜入湖中,半晌沒有動靜,衆人都自忐忑,此刻聽到這聲長嘯,心中重石登時落地。
轟然巨響,霓光碎射,金鐘“匡唧”長鳴。衆人眼前一花,呼吸不得,睜眼再望時,姬遠玄已被那氣浪震得朝後飛退,凌空盤旋,氣息翻涌,抱劍不前。
而那人長嘯未衰,旋身踏浪,飄然落在浮冰之上。風舞衣袖,獵獵翻飛,臉容俊秀,眉宇之間滿是悲怒之色,正是拓拔野。
拓拔野原本經絡鬱堵,動彈不得,偏巧被黑帝、燭龍當世兩大絕頂高手的衝擊氣浪撞中璇璣三穴,任督二脈登時霍然貫通,真氣洶洶奔涌,不到片刻之間便衝開了周身經脈。原想藏於冰下,靜候良機,殺汁光紀一個措手不及,但聽到蚩尤已死,心中驚怒悲憤不能自禁,忍不住破浪衝出。
龍族羣雄見他從容接下“黑龍氣兵”而安然無恙,無不歡聲雷動,各族豪英又驚又喜,重新生出微渺的希望,均想:“是了,他既能不動一招而震死雙頭老怪,說不定也能敵住黑帝。”一時之間士氣大漲,雷鳴高呼,紛紛爲拓拔野吶喊助威。
即便是天吳、烈碧光晟、句芒屬下部系,也不由懷着忐忑僥倖之心,暗暗支援自己的夙敵。唯有纖纖冷冷地望着他,俏臉如罩寒霜,咬脣不語,但緊握爲拳的纖手卻漸漸地鬆弛開來。
姬遠玄大喜,揚眉道:“三弟,你來得正好。咱們一齊殺了這奸賊,祭祀我父王與蚩尤兄弟的在天之靈!”拓拔野強忍悲怒,點頭應諾。
黑帝“咦”了一聲,頗感詫異,眯起雙眼打量着拓拔野,目中寒芒大閃,啞聲怪笑道:“原來是你!小子,方山一別,真氣大有長進哩!可惜非我族類,命不久長。嘿嘿,當日你喬化作蚩尤小子,莫非是有先見之明,知道要和他一同命喪黃泉嗎?”
那日在方山禺淵,他曾將易容爲蚩尤的拓拔野誤認爲彼,險些吃了大虧。先前雖已瞧見拓拔野,一時卻無法認出,此刻一經交手,大覺對方似曾相識,瞥見他手中的斷劍,登時恍然了悟,殺機大起。
拓拔野哈哈一笑道:“如此說來,那日你搶走三生石,莫非也是有先見之明,知道自己命不久長,想要看看來世嗎?可惜你今生罪孽太重,來世不是豬,便是狗,不看也罷!”他此時已漸漸從憤怒躁亂恢復冷靜,知道黑帝故意激怒自己,當下以牙還牙,反脣相譏。羣雄轟笑附和,畏懼惶恐之意大減。
晏紫蘇忽然脆聲道:“拓拔公子,你說錯啦!”衆人愕然,紛紛朝她望去,不知其意。
晏紫蘇擦去淚珠,仰着俏臉,冷冷道:“汁老妖搶走三生石是用於固守元神。他豢養九冥屍蠱,修練‘攝神御鬼大法’,乃是爲了攫取旁人元神,修成‘五行元神’。只可惜他肉身已死,寄體又非‘五德之身’,根本不能將吸納的五行元神合而爲一。修練越深,體內五行神識越多,他的本真元神便相較越弱,終有一日被其他元神吞噬,魂飛湮滅。爲了固守本真元神,他只有搶走三生石,煉丹自保……”
羣雄轟然,羅正山喝道:“妖女休得胡言!陛下若要固神養元,只需服用‘本真丹’即可。‘本真丹’乃當年陛下所創,北溟宮尚存許多,何需到方山搶奪三生石!”
天吳淡淡道:“羅長老真可謂捏着鼻子拍馬屁,睜着眼睛說瞎話。其一、本真丹原是六十年前燭真神獨創,與陛下無關;其二、三個月前,北溟宮中貯藏的九十八顆本真丹盡數不翼而飛,至今線索全無。即便這妖魔當真是陛下,他搜遍北溟宮也找不到一顆丹藥。”
頓了頓,又道:“倘若燭真神化羽登仙,世間便永不再有本真丹了……”望着奄奄一息的燭龍獸身,嘿然搖頭;言下之意似是:黑帝殺了燭龍,無異於自斷生路。
黑帝哈哈笑道:“多謝水伯關心。燭真神即便死了,體內的屍蠱還存留了他的神識,寡人自會從其屍蠱之中查出‘本真丹’的煉製之法。到時水伯若是需要,寡人一定送你幾顆。”
天吳面色慘白,默然不語。
晏紫蘇淡淡道:“拓拔公子,現在你知道啦?五行金生水,三生石爲金族聖石,富含金靈。汁老妖尋不着‘本真丹’,只能以三生石暫且固守水真神識,只要你能將他蘊藏於丹田的三生石擊碎,他便會神識錯亂、魂魄湮滅而死!”
拓拔野一怔,方知她繞了一個彎子,竟是爲了告訴自己黑帝的弱點所在,微笑道:“多謝晏姑娘賜教!”見她眼角淚珠猶在,突地又想起蚩尤,暗忖:“她對燭龍、黑帝原本十分敬畏,魷魚既死,她竟什麼也不顧了。雖然狡詐狠辣,卻端地是貞烈癡情的奇女子,只恨魷魚此生無福消受了。”心中登時又是一陣尖銳裂痛。
悲怒攻心,鬱氣難平,正欲拔身與黑帝捨命一搏,突然聽見一個淡雅而輕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拓拔公子,你現在便要爲蚩尤公子報仇嗎?”
拓拔野心中一跳,循聲望去,姑射仙子那雙盈盈秋水眨也不眨地凝視着自己,掩抑不住焦急、關切與擔憂。她眉尖輕蹙,輕輕搖了搖頭,傳音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眼下情勢兇險,關係五族安危,你……你又何必急在一時?”
拓拔野一凜,倏然忖道:“是了,當下羣雄中蠱,士氣低迷,敗局幾已篤定。倘若我死於那妖魔之手,纖纖、雨師姐姐、仙子姐姐、孃親……還有這各族羣雄豈不是更加無援無望嗎?我豈可因個人之恩怨、一時之意氣,而不顧眼前大局?”
見他怔怔地望着自己沉吟不語,姑射仙子不由得羞意微起,當下惻轉臉顏,眼睫低垂,傳音道:“這裡頗多能人異士,靈山十巫的醫術更高明得緊。九冥屍蠱雖然厲害,未必無解。當務之急乃是鼓舞士氣,在屍蠱肆虐之前擊潰鬼兵。只要能團結羣雄,粉碎黑帝的陰謀,何嘗不是對他最好的復仇?”
拓拔野心中大震,陡然清醒,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傳音道:“多謝仙子姐姐提醒!”姑射仙子俏臉微微一紅,轉過身,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似是鬆了一口氣。
拓拔野深吸一口氣,按捺住那悲怒空茫的心緒,微笑道:“姬大哥、八郡主,你們還記得當日在豐山上的盟誓嗎?”
姬遠玄微微一怔,朗聲道:“當然記得。咱們指天立誓,攜手並戰,挫敗水妖陰謀,還復大荒和平。只不過今日這水妖由燭龍變成了汁光紀。”
水族羣雄聞言鬨然,殊感不悅,羅正山等人更是不遺餘力,凜然怒斥。
拓拔野朗聲道:“不錯。但不管他是魍魎,還是魑魅,只要是禍害天下的妖魔,就當一掃而光!”成猴子等人轟然附應。
黑帝哈哈怪笑道:“螳臂當車,不自量力!小子,天下英雄盡入我囊,你以爲憑藉你們區區幾個黃毛小子,就能和寡人抗衡嗎?”
話音方落,五行鬼王便一齊低沉嗚嗚,萬千屍鬼隨之嘶聲怪吼,聲浪滾滾,鋪天蓋地,氣勢極是驚人。
拓拔野揚眉笑道:“汁老妖,天下英雄盡入你囊?難道不知道尖錐在囊,必破鋒而出嗎?你皮再厚也沒用啦!”龍族羣雄鬨然大笑。
拓拔野笑容一整,凜然道:“魑魅之火,豈能與日月爭光?你與天下爲敵,與正道背馳,那纔是真正的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說到最後一句時,青裳鼓舞,真氣澎湃,一道耀眼碧芒自斷劍破鋒而出,光焰吞吐,遙遙指向黑帝眉心,一字字道:“拓拔野無德無能,卻有一腔熱血可灑,一個頭顱可斷。斬妖除魔,百死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