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似曾相識

明月如鉤,清輝普照;山影橫斜,眼花繚亂;耳旁寒風呼嘯,腳下萬丈虛空,衆人失聲大叫,朝下筆直墜落。仰頭望去,山崖嶸然天半,黑洞幽然,他們便是從那懸空山崖的甬洞突然掉入這山谷深淵。

蚩尤大聲呼嘯,驚雷似的在羣山間迴盪。忽聽上方嗷嗷怪叫,七隻太陽烏倏地衝出頂崖山石,歡鳴着俯衝而下,有驚無險地將衆人穩穩接住,滑翔飛舞。

黑涯瞪大雙眼,俯瞰那凜凜深谷,撫胸叫道:“他爺爺的,這些火鳥若是來遲半步,老子可就成了肉醬餅了!”

衆人驚魂甫定,哈哈笑將起來。芙麗葉公主想要掙脫拓拔野,但看見下方霧靄飄渺,迷茫一片,登時頭暈目眩,微微顫抖着依靠在拓拔野懷中,閉眼不敢下望。冷風徹骨,衣單裳薄,簌簌發抖,不自覺間更往他懷中鑽去。拓拔野鼻息之間,盡是少女清幽體香,心中微微一蕩。驀地想起纖纖,不知她究竟在何處?大難逃生的歡yu登時大減。

突聽後上方轟然怪叫,彷佛天地崩塌;衆人轉身仰望!失聲驚呼。無數鳥獸兇禽如同瀑布飛瀉,從那山崖洞口衝涌而出,在空中紛亂展翅,盤旋飛舞,驀地朝他們呼嘯衝來。

蚩尤大怒!御鳥反衝而上,苗刀電舞,大開大合,青光縱橫飛旋,風雷怒吼。那衝涌而來的鳥獸撞到凜冽霸道的氣旋刀芒,登時被絞得血肉橫飛,碎羽紛揚。拓拔野恐他有失,大聲呼喚,蚩尤又斬殺了數十隻兇野飛獸,方纔乘鳥追來。

天箭、拔祀漢飛箭如電,掩護蚩尤安然退回。

太陽烏飛行極快,轉眼間便將洞中衝涌追擊的漫漫飛獸兇禽拋在數百丈外。偶有惡鳥狂龍嚎叫追來,便被殿後的蚩尤手起刀落,斬成數段。

但衆獸山中猛禽妖獸俯拾皆是,聞着血腥氣味與人類氣息,紛紛出洞離巢,四面八方圍涌而來。一時間清寥夜空、朗朗明月便被萬千巨翅黑影層疊遮擋,狂亂叫聲嘈雜騷躁,千山響徹。

衆人調整陣形,由拓拔野、黑涯衝鋒在前,拔祀漢、天箭護守兩翼,蚩尤依舊殿後護衛。一時劍氣如虹,刀似奔雷,兩翼彎弓霹靂弦驚,所到之處血雨淋漓,獸屍繽紛;太陽烏炎風狂舞,在漫天飛獸包擊中迤邐穿梭,逐步突出重圍,向東飛去。

飛獸越來越多,前仆後繼,圍追堵截。拓拔野心下詫異,太陽烏乃是木族神禽,兇威熾厲,這些寒荒飛獸縱然兇狂,原當有所畏懼,辟易退讓纔是。但這些兇獸飛禽層疊阻擊,對十日鳥竟似毫無懼意,實是咄咄怪事。更爲出奇的是,這些飛獸進攻包抄極富章法,錯落有致,倒像是經受嚴格訓練的精兵勇將。“難道有人在暗中指揮這些妖獸嗎?”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凜,冒出這個奇怪的念頭來。但凝神傾聽,殊無號角等調度之音。

正四下探望,忽聽遠處空中傳來一聲驚天銅鑼,羣獸嘶吼!車輪滾滾。有人鼓掌叫道:“何方英雄如此了得!竟能在衆獸山中來去自如。”拓拔野等人循聲望去,只見東北夜空,烏雲暗霧之間,一列華麗的白金飛車,在三十六駕巨翼飛龍的牽引下,閃電般飛來。

轉眼之間,那飛車距離衆人不過數十丈之遙。

飛車長九丈,寬三丈,高三丈,形如彎月,車身雕花鏤金,極盡奢華,紋刻成飛龍綵鳳、祥雲瑞霧的圖案,無數寶石鑲嵌其中,琳琅閃光,迷離眩目。兩側各有九個水晶大窗、三條斜長光滑的平衡銅翼和十八隻巨大的青銅飛輪。一眼望去,雖然富麗堂皇,灼灼奪目,卻顯得太過招搖庸俗。

車首六名華服大漢並肩駕車,手持軟玉龍筋鞭,霍霍飛舞,三十六隻巨龍吃痛,咆哮怒飛。六名大漢身後,乃是一個瑤玉欄臺,一個身着白綾絲袍的胖子扶欄而立。那胖子眉目清秀,但臉上蒼白浮腫,顯得萎靡不振,彷佛惺忪未醒,看見拓拔野懷中的芙麗葉公主,目光突然一亮!癡癡相望。芙麗葉公主秀眉輕蹙,別過臉去。

那胖子身後站了兩個白衣男子,一高一矮。矮的男子是一個乾瘦老者,左手懸着一面巨大的混金銅鑼,右手指尖玩轉一根青銅棍。高的男子長了一張馬臉,細眼長鼻,微笑負手而立。

數百隻飛獸轟然怒舞,朝着那飛車狂風暴雨般衝去,被幹瘦老者驀一敲鑼,震得哇哇亂叫,飛散開來。那鑼聲妖異奇特,彷佛含着某種恐怖的節奏,衆人的心中都不由有些發毛。層疊圍涌的萬千飛獸聽到那鑼聲似乎頗爲驚恐,怪叫着盤旋紛飛,不敢再貿然突進。

黑涯怒目圓睜,“呸”了一聲道:“我道是誰,又是這金妖小子!花花太歲。”

拓拔野聽他語氣中滿是鄙夷不屑,奇道:“這胖子是金族中的什麼人?”

拔祀漢冷冷道:“他是當今白帝少子,名叫少昊。只會酒色作樂,極爲沒用,想必是到寒荒城安撫人心的。”

拓拔野微微一驚,心道:“原來他竟是纖纖的表哥。”心念一動,正要細問,又聽那胖子少昊笑道:“各位英雄,外面天寒地凍,如不嫌棄,到我車中小聚如何?”

拓拔野見拔祀漢等人滿臉鄙薄厭惡,便要開口婉拒,忽聽一個少女脆生生地怒道:“臭胖子,倘若他們進來,我便從這裡跳下去!”那聲音清脆婉轉,極是熟悉。

拓拔野、蚩尤如五雷轟頂,全身大震,猛地起身叫道:“纖纖!”驚喜若狂,齊齊御鳥飛衝,朝那飛車掠去。

飛車前門驀地打開,一個披着白狐皮毛大衣的少女衝到瑤玉欄臺之上,跺足怒道:“誰讓你們過來了!臭鳥賊,臭魷魚,都滾回東海去。”俏瞼含慎,珠淚盈盈,不是纖纖是誰?

拓拔野二人心驚膽跳了一日,現在方纔放下心來。見她淚水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轉,委屈氣苦,料想她必定受了什麼折磨,心中都大爲疼惜。拓拔野心下慚愧,苦笑着溫言道:“好妹子,你……你沒事吧?”

纖纖見他懷中竟又坐了一個陌生的秀麗少女,心中氣苦更甚,淚水忍不住簌簌落下,哽咽道:“我纔不要你們假惺惺地討好呢!早幹嘛去啦!”

少昊訝然笑道:“原來你們竟是兄妹嗎?那可再巧不過了!諸位英雄,都請到車中說話吧,”

拓拔野微笑道:“多謝了。”正與蚩尤並肩飛去,卻見纖纖足尖一點,果真朝着萬丈深淵急躍而下。

拓拔野知她性子剛烈,言出必踐,因此早有準備。見她身形方動,立時便驅鳥俯衝而下,將她接個正着。纖纖被他驀地攔腰摟在懷中,聞着那熟悉的氣息,登時全身酥軟,呼吸不暢。但瞥見身邊那秀麗少女也斜倚在他懷中,醋意大發,咬牙哭道:“你救我作甚?趁早讓我跳下去,大家都乾淨。”

拓拔野懷中抱了兩個女子,衆目睽睽,纖纖又這般哭鬧不止,大爲尷尬。無奈之下,只有臂上微微使勁,將纖纖柔腰一緊!附耳低聲道:“好妹子,別鬧啦!我們天南地北找你一日了,擔心得很。這姑娘是無意間救得的寒荒國公主,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後半句話最爲緊要有效,纖纖果然止住哭聲,眼角瞥見那公主淡藍雙眼正好奇地望着她,殊無敵意,而拓拔野的手也不過輕輕擋住她的纖腰,防止她跌落,當下怒意稍減,冷冷道:“我才管不着呢!沒人問你!你急着解釋幹麼?做賊心虛嗎?”但語氣已大轉柔和。

拓拔野不加理會,手臂上又摟得更緊些,低聲道:“好妹子,我們以爲你被怪鳥抓到山洞中,所以才趕到此處。你沒事吧!”纖纖被他摟得喘不過氣,軟綿綿全身乏力,心中亂跳,聽他溫言撫慰,登時又流下淚來。但這淚水中既有委屈,又有甜蜜,比之先前的悲苦酸澀大大不同。

拓拔野見她氣已消了大半,這才御鳥飛到白金飛車旁側,懷抱兩女,與蚩尤一道躍上瑤玉欄臺。少昊哈哈笑道:“閣下能在萬獸圍攻中迴旋如意,已是大大的了不得;但能懷抱兩女,周旋自如,那更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哈哈,吾道不孤,吾道不孤,”親自拉開前門,恭請拓拔野等人進ru。

拓拔野生怕這胖子胡言亂語,又惹怒纖纖或是蚩尤,連忙微笑稱謝,招呼拔祀漢等人一同進ru。但拔祀漢三人似乎極爲厭惡少昊,滿臉嫌憎,搖頭不前,依舊乘鳥在兩側盤旋。拓拔野心想寒荒八族多半與金族有宿怨嫌隙,也就由得他們,當下與蚩尤四人一道進ru飛車之中。

銅鑼響徹,萬獸辟易。六名大漢揮舞長鞭,駕御三十六駕飛龍金車,呼嘯而去。拔祀漢三人七鳥環繞飛車,緊緊相隨。

車廂極爲寬大,金玉綾羅,富麗堂皇,比之外觀更甚。地上鋪了厚厚的金犁牛地毯,四壁爐火熊熊,溫暖而舒適。除了三十名精壯侍衛,車中竟還有三十六位男裝美女,吹奏悠揚絲竹。無邊舂色,暖意融融,比之車外天寒地凍,相去萬里。

少昊見拓拔野、蚩尤望着那諸位男裝美人,滿臉詫異,便哈哈笑道:“見笑見笑!少昊奉旨巡撫民心,原本不能攜帶眷屬美女,但路途淒冷寂寞,豈能沒有佳人音樂?所以就女扮男裝,權且當她們男人就是。”

拓拔野、蚩尤啼笑皆非,心道:“此人果然荒唐得緊。”少昊領着衆人在車中鯨皮軟椅上坐下,特意將芙麗葉公主安排在自己身側,然後又親自爲衆人一一斟酒,舉杯笑道:“在這荒寒之地,竟能結識諸位英雄美女,誠少昊之幸!”色咪咪地望了一眼芙麗葉公主,一飲而盡。

衆人也紛紛舉杯淺啜。蚩尤舌尖方觸到酒水,目中一亮,讚道:“好酒!”仰頭一飲而盡。少昊大喜,連忙喚來一個美女,專門爲蚩尤斟酒,蚩尤毫不客氣,酒到杯乾。待到後來,嫌那女子斟酒太慢,索性自己抱起罈子痛飲。衆人見他海量,無不驚服。

少昊笑道:“慚愧,還未請教兩位英雄大名?”

拓拔野微笑道:“不敢。在下拓拔野,這位乃是我兄弟蚩尤。”

少昊面色微變,那馬臉男子和乾瘦老者也齊齊一震。少昊道:“莫非是龍神太子與蜃樓城少主?”

拓拔野笑道:“正是。”

少昊霍然起身,行禮嘆道:“果然百聞不如一見!近來大荒都在盛傳兩位傳奇,少昊正仰慕不已,不想竟能在此遇見,當真是三生有幸!”

拓拔野連忙也起身回禮,蚩尤則微一點頭,依舊痛飲。他對這白帝少子無甚好感,不願理會。又恰逢與纖纖相聚,緊張尷尬,是以只管喝酒。

那馬臉男子與乾瘦老者也上前拜見,蚩尤聽見二人名號大爲震動,肅然起身回禮。原來那兩人都是金族中位列金族仙級人物的頂級高手,成名極早。馬臉男子名叫英招,乾瘦老者叫做江疑。英招居槐江山上,人稱“白馬神”,蓋因其變異獸身乃是插翅虎皮白馬,所使的“韶華風輪”爲金族神器之一。“風雲神”江疑居符惕山上,所使“驚神鑼”乃是聞名天下的御獸神器,傳說以盤古開天斧殘銅製成,雖不及雨師妾“蒼龍角”、百里春秋“念力鏡”,但御獸威力之強猛,在西荒罕有匹敵。

衆人坐定,少昊笑道:“出行之前,我請巫卜測算吉凶,他說此行必遇貴人!逢凶化吉,敢情便是兩位了!”

原來數月以來,西荒怪事不斷,接連有妖獸橫行,凶兆頻傳,寒荒國諸多絕跡的兇獸紛紛重現人世,四處爲害;又有謠言稱,金族暴虐統治業已觸怒寒荒大神,是以降下諸多兇獸妖魔。倘若寒荒八族仍不覺悟起義,則必將山崩地裂,水災氾濫,封印的寒荒七獸也將甦醒,引領八族重奪往日自由。

隨着妖獸越來越多,謠言甚囂塵上。有人傳言,已經看見寒荒七獸中的寒荒楱杌、血蝙蝠、狂鳥等蹤跡;數月以來,又有成千羅羅鳥四處擄掠女童,引得人心惶惶,怨聲載道。個別寒荒村寨已經有人公然反叛,揚言要逼迫寒荒國主楚宗書退位,由八族長老重新推選國主,與金族重新對抗。楚宗書不得已之下,決定提前舉辦大典,祭祀寒荒大神。

白帝、西王母頗爲憂慮,便遣金族太子少昊代表白帝,前往寒荒城參加祭祀大典,沿途剿除妖獸,安定人心;但知道少昊素來荒唐胡鬧,便又派遣英招、江疑兩大穩重深沉的高手一路輔佐。江疑御獸之術西荒第一,此次由他陪行再好不過。

少昊乘坐白金飛車,一路曲折而行!沿途擊殺肆虐惡獸!解救寒荒百姓,倒也贏得不俗口碑。今日繞道衆獸山時,在周邊山峰撞見羅羅鳥攻擊纖纖,當下英招飛舞“韶華風輪”,殺了惡鳥,將纖纖救人飛車之中。

聽到此處,拓拔野、蚩尤方知竟是少昊等人救了纖纖!心中感激不已,連忙起身道謝。

少昊哈哈笑道:“兩位客氣了!殺獸救人原本就是我此行目的,應當的!再說纖纖姑娘這般美麗可愛,豈有不救之理?”纖纖翻了個白眼,卻忍不住得意地笑將起來。

少昊笑道:“不瞞兩位,我與纖纖姑娘頗爲投緣,倒像是從前見過一般。兩位沒來之前,我正想收她做妹妹呢!”

纖纖哼了一聲,妙目凝視拓拔野,嘆道:“那倒不必了,我的哥哥已經夠多啦!”

拓拔野知她所指,心中苦惱,佯做不知。又想!少昊與纖纖果然有血緣之親,是以纔會如此投緣。但纖纖身世關係西王母榮辱,自然不能就此說穿。

少昊哈哈大笑,見芙麗葉公主始終不發一言,優雅跪坐,高貴而又楚楚動人,他不由心癢難搔,笑道:“這位姑娘難道也是拓拔兄的妹子嗎?”

拓拔野正要說話,芙麗葉公主已經淡然道:“小女子楚芙麗葉。父王尊號適才承蒙太子齒及。”

少昊等人大吃一驚,連忙行禮。纖纖輕蹙眉尖,心想:“哼,這可巧了!上回是鮫人國公主,這回是寒荒國公主。”

芙麗葉公主道:“父王聽說太子將奉旨巡遊八族,歡喜得很;國中臣民也都在翹首齊盼太子來臨。”她矜持文雅,言語不急不緩,頗爲得體。少昊說話口氣不由隨之恭謹起來,原本色咪咪的眼神也變得莊重嚴肅。

相談片刻,衆人得知寒荒城中近日正籌備歡迎少昊一行,但厄兆連連,有巫卜測算,少昊將爲寒荒國帶來空前浩劫。前日午後,芙麗葉公主在宮中午睡之時,突然飛來數百隻羅羅鳥,將她瞬間擄走,輾轉千里,關入這衆獸山山洞之中!若非拓拔野等人相救,不知何時方能重見天日。

少昊慨嘆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非拓拔兄追尋纖纖姑娘,誤入這衆獸山中,又怎能救出公主?倘若公主出了什麼差錯,流言蜚語就更要甚囂塵上了。”衆人都深以爲然。

衆人飲酒傾談,各述連日際遇,都覺其中怪異可疑之處頗多。那些羅羅鳥何以擄掠衆多女童?又何以將這些女童集中在那山洞之內?纖纖所遇的白衣男子與黑衣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又何以能化身爲寒荒七獸中的兩大凶獸?他們與那些羅羅鳥之間,又有什麼神秘關聯?……諸多疑問紛至杳來,始終不能參透。

英招沉吟道:“我看多半是什麼妖人在幕後搗鬼,製造諸多事端,想要挑唆寒荒八族與金族重陷戰亂。”拓拔野心中一動,與蚩尤對望一眼,兩人心中同時想起一個奇怪的念頭:近來木族、土族、火族連連出現內亂,都與水妖有關,難道此事也與水妖有關?

但此事關係甚大,金族在五族之中,又素來中立,與其他四族無甚磨擦,倘若沒有足夠證據,決計不能胡亂猜測。

江疑道:“所幸拓拔太子救得芙麗葉公主與九百女童,只要我們將這些孩子送回各自村寨,再將公主護送回寒荒城,自然就可以平定民心,謠言不攻自破。”

衆人紛紛點頭。少昊鼓掌道:“好!就這麼辦吧!”轉頭望着拓拔野、蚩尤笑道:“勇救公主與九百童女,兩位此番可是寒荒國與金族的恩人貴賓了。”

翌日,白金龍車一路飛行,拓拔野等人將衆女童從乾坤袋中一一抱出,送抵各自家中。村寨百姓既驚且喜,感恩莫名,對着拓拔野、少昊等人頂禮膜拜。飛車高空遠去,猶可卻見山谷中揮舞的萬千手臂。

一日之間,拓拔野等人就送還了四百餘名女童。第二日,衆人又將餘下的五百餘名女童安全送抵各自村寨之中。

寒荒村民原本對金族頗有敵意,對那荒唐疏懶、沉溺酒色的太子少昊更無好感:但這兩日下來,兩百多個村寨、數十萬寒荒百姓,對少昊、金族印象大爲改觀,拓拔野、蚩尤的大名更加如雷貫耳,銘刻在心。

拔祀漢三人沿途相伴,見那少昊雖然荒唐放縱,但言語磊落、熱情豪爽,倒不似傳說中那麼不堪,有時見識決斷,都頗有可觀之處,因此對他的惡感也逐漸消散。起初少昊呼喚他們入車共飲美酒,他們置若罔聞,甚爲不屑。但到了後來也逐漸鬆動,經拓拔野與少昊再三邀請,終於也忍不住濃郁酒香的誘huò,到那飛車中與蚩尤並肩而坐,狂喝痛飲。

送走全部女童之後,拔祀漢三人請言辭退,卻聽芙麗葉公主柔聲道:“此次救出九百女童,三位勇士也有巨功。還請三位隨我前往寒荒城,聽候父王封賞。”

拔祀漢三人雖非醉心功名利祿之輩,但聞言能得國主親自接見,並賜以無上榮譽,都不由心動。又想能與拓拔野、蚩尤二人這般痛飲美酒,同往寒荒城,也是人生一大樂事,當下答謝應允。

飛車西南而行,翌日黃昏到達寒荒城。寒荒城坐落於西皇山上,山勢險峻,依山建城,高低錯落,數峰相望,倒像是十餘座毫不相連的雄偉城堡。但城堡之間,或有飛索吊車相連,或有山甬密道連接,往來密切。

西皇山上樹木雖不茂密,但比之一路經過的寒荒各冰雪荒山,卻是綠意盎然,直如桃源仙境。時值盛夏,山頂冰雪皚皚,山下繁花似錦,綠草連天。雪水消融,從山上化爲飛瀑,蜿蜒成山溪流至山下裂谷,奔騰爲清澈大河。無數犁牛、羚羊、麋鹿遍佈草坡河岸,俯頭嚼草飲水,仰頸悠然長嗚,怡然自樂。

早有偵兵探子將數日之事傳遍寒荒城!城中百姓俱極歡喜,與禮官一道,終日在城外夾道迎候。這日黃昏,城樓崗哨與山坡上的百姓瞧見等候多時的白金飛車騰雲駕霧而來,紛紛歡呼雀躍,揮手致意。

飛車盤旋數圈,徐徐降落在西峰主城廣場。臣民圍涌歡呼,寒荒國主楚宗書親自率領長老、羣臣到殿外相迎。

楚宗書身形矮胖,白髮藍眼,臉龐紅潤,滿臉微笑,甚是和藹。見少昊一行自車中步出,連忙拜倒行禮,羣臣隨之拜伏。少昊疾步上前,將他扶起,笑道:“國主乃是少昊前輩,這般大禮豈不是折殺少昊嗎?”

楚宗書微笑道:“太子代表白帝陛下,不遠萬里,平除惡獸,救出九百孩童,寡人這點禮節與之相比算得了什麼?”羣臣紛紛稱是。

當下彼此引見介紹,寒荒君臣瞧見芙麗葉公主安然無恙,不勝歡喜,對拓拔野、蚩尤二人接連拜謝。

衆人進了主城大殿,禮儀拜會之後,楚宗書命禮官將少昊、拓拔野等人各自接引到貴賓館中歇息。君臣出殿,恭送拓拔野一行上了飛索吊車,目睹他們進了對峰迎春閣,方纔遙遙行禮,退回殿中。

入夜之後,又有禮官將拓拔野、少昊等人引領到南峰大殿,參加盛大的酒宴。南峰高萬仞,羣峰環立,各有飛索相連;山風鼓舞,夜霧飛揚。南峰大殿在半山腰上,倚山臨淵,氣勢巍峨。殿外篝火熊熊,亮如白晝,數十名廚子正在篝火上翻轉燒烤各式野味,脂香濃郁,漫山可聞。

殿內貴侯滿座,長老雲集,見拓拔野、少昊一行步入,紛紛起身行禮,拓拔野等人也微笑還禮,在禮官引導下次第入座。

編鐘鏗然,絲竹齊奏,悠揚的樂曲聲中,酒宴正式開始。

衆人遙相舉杯,各盡其歡。楚宗書似是頗爲了解少昊秉性,席上美酒都是陳年佳釀,雖不及少昊飛車中攜藏美酒那般甘醇,卻也是天下罕見。席間翩翩起舞的數十美女無一不是國色天香,雖然羅裳嚴實,但yù tǔi飛揚之間,仍是春光無限。少昊大喜,拍着桌子,附和那音律節奏,淺斟低唱,頗得其樂。

少昊原本還略有收斂,但酒過三巡,微有醉意,逐漸故態復萌!哈哈大笑,對着席間衆貴夫人比手畫腳。雖有英招、江疑悄悄拉扯,傳言規勸,亦無濟於事,放làng形骸,頗爲失態。

拓拔野與蚩尤、拔祀漢等人斛籌交錯,言笑甚歡。與芙麗葉公主坐在一處的幾位貴族女子悄悄指點拓拔野等人,交頭接耳,低聲詢問;時而吃吃低笑,眼波飄蕩,不住地望來。蚩尤、拔祀漢與天箭只管喝酒,視若無睹;拓拔野微笑舉杯,遙遙相敬,唯獨黑涯被瞧得面紅耳赤,熱血沸騰,飄飄然分不清東南西北。

纖纖喝了幾杯瓊漿,覺得甘香清冽,不由又多喝了幾杯,不勝酒力,雙靨桃紅!渾身滾燙,軟綿綿地斜靠在拓拔野身上,吃吃直笑,彷佛輕飄飄地在雲端一般。

拓拔野見她醉得臉如蘋果,紅得要滴出水來,兀自格格亂笑,心下憐愛疼惜,忍不住如當年一般,掐了掐她的俏臉,笑道:“快些醒來,想要賴在這裡嗎?”

纖纖雙手挽住他的臂彎,小鳥依人,眼波水汪汪地流轉,吃吃笑道:“拓拔大哥,你揹我回去,我要睡在你身上。”拓拔野微微一楞,黯然不語,知道她迷濛之間,定然又時空錯亂,只道猶是從前。纖纖格格笑道:“你……可不許打呼嚕,每次在我耳旁吹氣,吵也……吵死啦,”口齒含糊,頭枕在拓拔野腿上,心滿意足地閉眼微笑,迷糊睡去。她這兩日經歷甚多,疲怠已極,現下喝了烈酒,頭昏目眩,又在拓拔野身側,再無顧慮,登時沉沉睡着。

拓拔野心下憐惜、酸苦,突然想起當年與她親密無間的種種情狀……想起夜半醒來,她摟着自己甜笑酣睡的幸福姿態;想起她趴在自己身上,吐氣如蘭,格格嬌笑的臉顏,想起她淘氣時鑽入自己懷中,耍賴撒嬌的可憐巴巴的神情,想起她紅着臉偷偷輕吻自己臉頰,發現自己睫毛顫動時,驚叫着翻身裝睡的情景……那些甜蜜的往事瞬間一一閃過腦海,她的濃情蜜意如這杯中烈酒,入口甘醇酸甜,卻又如熱辣辣的刀子一般將他的五臟六腑生生攪亂。

蚩尤在一旁聽得分明,心中黯然苦澀,仰頭痛飲,不再多想。他對纖纖癡情一往,但偏生在她的眼中,自己便猶如空氣一般。今日重逢,纖纖的眼光自始至終一直縈繫在拓拔野身上,唯有三次望見自己;其中兩次視若無睹,一次嫣然一笑。那嫣然一笑令他當即神魂顛倒,險些將酒水潑在身上。

纖纖凝望那鳥賊的目光,溫柔、甜蜜而憂傷……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是了,果然有些像八郡主從前凝望自己的眼神……蚩尤一凜,驀地又想起烈煙石來。紛亂往事,幕幕掠過。想起那夜烈煙石陌生冰冷的眼光,突然心中大痛。

當是時!突然有人高聲叫道:“寒荒國雙神女女丑、女戚駕到!”絲竹頓止,舞女退列兩旁,衆人紛紛起身。拓拔野、蚩尤也各自從沉思中醒來,對望一眼,隨之起身,心下大奇,從未聽說哪一國、一族有兩位聖女。

纖纖被拓拔野拉起身來,迷迷糊糊地說了幾句囈語,抱着他的手臂繼續沉睡。

微風徐來!冷香撲面。衆人均覺神識一醒,精神大振。鈴鐺脆響,兩個黑衣女子攜手而入。左邊那女子高挑修長,黑髮飛揚,鳳眼櫻脣,豔若桃李,冷如冰霜;額頭與酥xiōng上,都繡了一朵美豔鮮麗的紅梅;手腕、腳踝都繫了幾顆鈴鐺。

右邊那女子俏麗絕倫,巧笑嫣然;一雙桃花似的大眼徐徐掃過衆人,每人都彷佛被閃電劈着,口乾舌燥。與蚩尤目光相接之時,兩人突然齊齊一震。蚩尤驀地一陣暈眩,心中狂跳刺痛,一種強烈而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這女子好生熟悉!明明臉容陌生,卻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

那女子嫣然而笑,眼波又從蚩尤臉上移過,向拔祀漢等人瞥去。

忽聽“當”地一聲,少昊手中的青銅酒杯摔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瞪着那兩個女子,吞了口口水,醉醺醺地哈哈大笑道:“誰說寒荒國沒有美女?這兩個可要勝過我嬪妃百倍了!”

廳中譁然,左側那女子閃過凌厲的怒色,右邊的女子卻只掩嘴格格而笑。少昊更加神魂顛倒,跨過案桌!竟就想要撲上前去。

殿中衆人轟然喧譁,寒荒國羣臣的臉上都露出憤怒已極的神色。這女丑、女戚乃是八族聖女,冰清玉潔,不可褻犯;少昊竟敢這般公然調笑,還想動手動腳,侮辱之大實是難以忍受。若非他是白帝之子,這兩日又救了公主與九百童女,殿中衆人只怕早已圍涌上來與之拼命。

英招、江疑大驚,連忙雙手揮舞,真氣飛涌,將他纏繞拖回。少昊大怒,呼喝不止;英招、江疑滿臉尷尬,不得已指尖一點,白光閃耀,將他經脈封住。拓拔野、蚩尤等人站在少昊身旁,感受衆人凌厲憤怒的目光,亦頗覺尷尬。

英招、江疑將少昊扶住,朝衆人躬身道:“太子殿下酒醉失態,並無冒犯之意,還望國主、神女、衆長老恕罪。”

楚宗書咳嗽一聲,微笑道:“太子連日奔波,太過辛苦,所以有些不勝酒力。快快扶他坐下休自心吧!”

兩大神女徐徐穿過大殿!在楚宗書左側坐下。衆人紛紛坐下。拓拔野見蚩尤呆呆地望着那神女,動也不動,連忙將他拉下,低聲道:“怎麼了?”蚩尤凝望那神女,皺眉苦苦沉思,啞聲道:“奇怪,那神女我像是在哪裡見過。”

拓拔野心下驚訝,正要相問,卻聽纖纖低聲咕噥道:“我的口好渴……”眼睛惺忪撲眨,悠悠醒轉。拓拔野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轉頭望去,那兩個神女正低聲對楚宗書說些什麼,楚宗書滿臉愕然,蹙眉不語。兩個神女面色不悅,又接連說了一陣,楚宗書面色愈發蒼白,輕輕搖頭,沉吟半晌終於大聲道:“諸位請稍稍安靜,女丑神女有要事宣告。”

殿中寂然,衆人目光齊齊凝聚在那冷豔的黑衣女子身上。女丑徐徐起身,冷冷道:“西皇山上來了不受歡迎的客人,寒荒大神發怒了。鳧後飛翔,朱厭橫行,密山的冰雪融化了,丹水中流出可怕的鮮血,天鏡湖水在沸騰。”衆人譁然,目光紛紛轉向少昊,又是厭憎又是驚恐。

拔祀漢見拓拔野與蚩尤滿臉茫然,低聲道:“神女一定是從北峰天鏡湖中看見這些可怕的厄兆。當下稍稍解釋。原來鳧後是寒荒人面雞身的妖禽,朱厭是紅腳白毛的猿形妖獸,它們一旦出現,就預示着可怕的戰亂即將來臨。密山是傳說中寒荒大神歸化之處,山上丹水是寒荒聖水,突然流出鮮血,則表示寒荒國將有血光之災。

拓拔野心想:“這神女說的不受歡迎的客人!自然指的是少昊了。”英招、江疑泰然自若,扶着醉醺醺、嬉皮笑臉的少昊巍然而坐,對衆人目光與低語置若罔聞。

當是時,忽然狂風呼嘯,殿外驚呼連連。篝火搖曳紛滅,燒烤的牛羊鹿肉沖天飛起,幾個廚子慘呼聲中,被暴風捲下萬丈深淵。

一股冰寒妖風迫面而來,殿中燈火昏暗跳躍。衆人驚叫狂呼,玉案傾倒,杯盞狼藉。貴夫人們嚇得花容失色,抱在一處簌簌發抖。只有少昊鼓掌大笑,發出嘶啞之聲。

殿外妖雲怪霧迷離飛舞,陰風怒吼。纖纖驀地驚醒,抱緊拓拔野打了一個寒噤。又聽見半空中傳來清脆的“蠻蠻”怪叫聲,由遠而近,瞬間便到了大殿檐外。

有人驚叫道:“蠻蠻鳥!”話音未落,兩道黑影倏然衝入大殿之中。衆人驚叫不迭,紛紛後退。那兩道黑影“蠻蠻”脆叫!在橫樑大柱之間盤旋飛舞。

燈火忽然轉亮,衆人瞧得分明,那兩道黑影赫然是兩隻接連一處的怪鳥,三尺來長,形狀如鳧,青紅色的羽毛光滑亮麗,每隻鳥只有一隻眼睛和一隻翅膀,身體緊密契合,兩隻腳爪鉤纏一處,比翼飛翔。

衆人面色慘白,有人怖聲叫道:“水災!果然要有水災了!”

纖纖拍掌叫道:“比翼鳥!”心中極是興奮。她突然想起當年父親曾經說過,大荒中有一種奇異的蠻蠻鳥,必須結對才能比翼飛翔。這種怪鳥出現的地方,必定發生極爲可怕的水災。但除了水災之外,它還能帶來奇妙的姻緣。得到比翼鳥的男女,將像它們一樣永結同心,比翼齊飛;因此它們又叫做“姻緣鳥”。

剎那間纖纖心中一動,狂喜難抑,拉着拓拔野的手叫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們!”話音未落,比翼鳥怪叫連聲,倏地俯衝,朝着殿外閃電飛去。

纖纖大急,閏身頓足,拉着拓拔野迭叫不已。拓拔野見纖纖滿臉激動狂喜,殷殷期盼,好久沒有看見她這般渴切的神情了,心中泛起溫柔之意,微微一笑,拉着纖纖朝外電衝疾追。

衆人也紛紛起身,朝外奔去。殿外箭矢紛飛,想要將妖鳥射落,但那比翼鳥極是靈巧,在箭雨中比翼飛舞,安然無恙。

拓拔野拉着纖纖奔到山崖邊上,冷風狂舞,夜霧悽迷,比翼鳥優雅地劃過一道弧線,破空而去;倏然北折,在雲層下低徊盤旋,鳴叫不已。纖纖急道:“拓拔大哥,快抓住它們,莫讓它們逃走了!”

拓拔野微笑道:“你和蚩尤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回來。”伸手摘下她髮髻上的雪羽簪,解印出雪羽鶴,翻身上了鶴背,一飛沖天,疾追而去。

衆人轟然,仰頭眺望。只見拓拔野騎乘白鶴,如仙人一般飄飄灑落,轉眼沒入雲層之中,不知所蹤。半晌,衆人方纔陸續退回大殿,只有纖纖依舊站在崖頂,衣袂飛舞,臉上紅霞洶涌,嘴角牽掛着甜蜜而企盼的笑容。

蚩尤叫了纖纖幾聲,纖纖頭也不回,只是微笑道:“我在這等拓拔大哥。”蚩尤無奈,心中又惴惴想着那神女女戚,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強烈不安,翻騰洶涌,當下便讓黑涯看住纖纖,莫讓妖風將她卷落崖下,自己則與拔祀漢、天箭隨衆人回到殿中。

衆人紛紛入座,蚩尤凝望着女戚,見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眼波盪漾,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越發強烈,煩躁不安,苦苦回想。

忽聽一人大聲道:“神女,你說這裡來了不受歡迎的客人,究竟是誰?”

衆人紛紛凝望少昊,都覺這答案昭然若揭。不料那女丑玉臂舒展,手指突然指向皺眉苦想的蚩尤,冷冷道:“就是他!來自東方的不速之客。”

寒風呼嘯,冷意徹骨,拓拔野乘鶴飛翔。朔風吹來,冰霜結面,在他護體真氣激化下,迅速融化爲雪水,蒸騰消散。

比翼鳥“蠻蠻”怪叫,穿雲透霧,急速飛翔,雪羽鶴竟然始終追之不上。拓拔野微微驚詫,好勝心大起,又想起纖纖適才那驚喜企盼的眼神,決計無論如何,也要將這比翼鳥抓住,送給纖纖。

一路西北高飛,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霜風更冷,彤雲厚積,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下方雲海翻騰,滾滾洶涌!他竟如同被包夾在層層雲霧之中。再過片刻,漫天紛紛揚揚地飄起鵝毛大雪。

雪羽鶴清嗚高啼,在漫漫雪絮中穿行飛舞。雪花撲面,悠揚卷舞,在拓拔野發上、身上厚厚堆積,來不及消融,便又被急速覆蓋,逐漸凝結爲冰塊。拓拔野每隔片刻,便運轉真氣,將肩肘膝蓋等處的冰塊簌簌震落。

比翼鳥怪叫聲中,突然俯衝。拓拔野驅鶴緊隨,彤雲破散,銀光萬點撲面。穿透漫漫雲層,朝下方曲折衝去。

雲霧離散,豁然開朗。雪花繽紛,冰晶飛揚,一座雄偉高峰迫面而來;險峰陡立,尖石如刀,雖然積蓋厚厚冰雪,依然如同出鞘利刀,棱角凌厲,突兀磷岫。

比翼鳥環繞峰頂,怪叫盤旋,突然降落在一片縱橫二十丈的淡綠色冰晶上。那片冰晶平整光滑,顯是山頂天湖被冰雪凝結所成。拓拔野心下暗喜,心道:“只要這怪鳥停下,到了六丈之內,我便可以用凝冰訣將它們凍住。當下驅鶴緩飛,不驚動那比翼鳥,徐徐降落在距離它們十丈泉外的冰晶上,將雪羽鶴封印入簪,收入懷內,然後躡手躡腳地朝那比翼鳥靠近。

比翼鳥撲打翅膀,雙爪鉤纏,一齊用另外兩隻爪子跳動,在冰湖上笨拙地跳動,發出“蠻蠻”叫聲。大雪紛揚,怪鳥的身上頃刻間覆滿白雪,宛如一隻胖乎乎的雙頭雪鳥,在淡綠色的冰面上跳躍,時而兩頭相對,尖喙對啄,自得其樂。

拓拔野緩緩上前,屏息凝神,正準備要施放凝冰訣,那蠻蠻鳥突然尖叫幾聲,搖頭抖落冰雪!倏地朝天飛去。

拓拔野猛吃一驚,笑道:“哪裡走!”飄然躍起,閃電般衝出,默唸法訣,森森白氣從雙手指尖急電飛舞。那比翼鳥尖叫一聲,驀地凍爲冰鳥,筆直墜落。拓拔野生怕將它們摔傷,連忙御風踏足,俯衝而下,雙手一抄!將它們牢牢接住。

但這番轉向疾衝,用力過猛,剎那間已經撞到冰面。“喀嚓””聲,冰屑迸飛,湖面雖未破裂,但腳下一滑,身不由己朝前衝去。

天旋地轉,磷昀尖石迎面撞來,拓拔野輕叱一聲,左掌拍出,想要藉着反撞之力彈起身來,豈料一掌擊出,青光到處,那突兀崖石突然迸裂開來!黑洞幽然,彷佛一張巨口,驀地將拓拔野吞噬。

拓拔野促不及防,急速衝去。眼前一黑,已經掉入深不見底的山腹之中。冰寒徹骨,四壁光滑,他頭部朝下,飛速下滑,似乎是在一個狹窄的凝冰甬道中斜直墜落。待到他回過神時,至少已在百丈深處。

拓拔野正計算着如何頓住身形,在這狹窄甬道中反轉身體,以水族游龍術朝上衝出山腹,突然“咚”地一聲,頭部撞在堅冰上,眼冒金星,那冰石則倏然迸碎。

眼前一亮,彩光眩目,突然掉入一個空蕩蕩的山洞中。眼花繚亂,手足亂舞,忽然撲倒在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清幽冷香倏地鑽入鼻息之中。

拓拔野脣齒及處,兩片花瓣柔軟溼潤,氣如幽蘭;耳畔低吟細碎,似怨似怒。大吃一驚,驀地明白自己正壓在一個女子身上,忙低聲道:“對不住!”猛地擡起雙臂,支起身來。

拓拔野低頭望去,“啊”地一聲低呼,突然間轟雷貫頂,天旋地轉,險些暈厥。

身下女子白衣勝雪,膚如凝脂,清麗脫俗的俏臉上,眉如淡柳籠煙,眼似明月清波,正又驚又詫又怒地望着他,赫然是當年在玉屏峰上的仙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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